天光透过云层,洒落一地初晨碎阳。
容歌醒来时,与他面对面对坐在池水,见他一眼,立时闭了眼。
就当被狗咬了!
他将她抱起身,放在喜床,为她抹了药膏,容歌觉自己还不如死了,好歹能体面些。
他收回药膏,将她搂在怀里,低眸看着她,冷笑:“本尊清白之身,万圣之体,被你玷污,你若传出去,本尊定杀你。”
容歌猛地睁开眼,怒瞪他:“你我出了这门,只当互不相识,此事全当没发生。你去做你的圣人,我做商人,你我永世不会再见!”
他冰冷看她:“下去。”
容歌掀开锦被,足将及地,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便又躺了回去:“大懿有我一半,你下去。”
危长瀛将她身上锦被拿开,直接丢掷地面。容歌身上一凉,索性闭了眼。他何止将她看得彻彻底底。既看了,她也不在乎了,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势。
只要冻不死,她在乎也晚了。
她昏沉睡去时,隐约听到窸窣声,不过一会儿,一个冰冷的吻,渡来一枚药。
容歌身上一重,上身顿暖,倏地睁眼,上空一双陷入尘欲的黑眸,深邃凝着她。
她倒抽一口凉气,却已来不及了。
第十日,阁门来了人,去了铁门。
容歌听到了声响,伸出颤抖地指,想去撩帏幔,在她上空的大掌,狠狠地攥住了她指。
第十二日,红宫覆大雪。
【含春阁】
白玉道上皑雪深重,跪满了渥丹色朝袍的众臣。
朱红阁门紧闭,许久。
两扇朱红阁门,自内开启。
整肃衣袍的天师,迈步而出,长身立在檐廊下,怀中却抱着一个人。
絮雪纷沓,雪幕无声。
众人纷纷抬起头。
跪在为首的天子,双肩落积雪,面上无血色,微微抬起头来。
暗红亲王袍,袍带如火。
他喉间微一腥甜,站起了身。
少女窝在他怀,莹玉小脸犹挂泪水,哭得红肿的狐眸,浓密长睫泪珠破碎,素手轻抓着他暗紫袍襟,睡得极沉。
微露出的莹白脖颈,修长纤细,红痕遍布,灼目刺心。
他喉间腥甜终于涌出唇,煞白着脸,无措地看向他。
俯瞰他的黑眸,沉寂,无悲无喜,缓慢地道:“记住,她是你师母。”
顾成邺脚下微一踉跄,胸腔震动,他低下头,沉沉地低笑。
喜宝忙去搀扶他。
雪落纷纷。
他仰起头来,冕旈倾斜着,手指着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于纷飞大雪之中,踉跄着逃离,沿途积雪覆红雨。
他敬若生父的师,强要了他妻。
他前世苦苦求来,今生不愿忘记,宁不要江山,也要求来的妻。他那有夫妻之名,有夫妻之实,青梅竹马的妻——!
-
天子病得极重。
龙栖宫宫门外,立着卫国军。
陈皇太妃想要进去,却被天师门徒挡了回来,她是个妇人,也听闻了那事,只叹了一口气,放了参汤在门外。
行走间,叹泪不止。
她儿并不适合做天子,国乱在即,他困于儿女私情,如何对得起先帝。
要她看来,那不详妖女,嫁了天师也好。
总归不至于祸害他人了……
-
十二日前,一场国宴,出了两桩大事。
觅国公主齐芙,险杀了大懿御史大夫卫东篱,本要往觅国和亲的懿国长公主顾明月,刺伤了觅国太子齐殷。
觅国太子齐殷,授天子命试探大懿国力,欲要和亲公主昭显国威,其实是为让大懿让觅国岁贡而来。
饶是天仙下凡,在国利面前,犹显不够。
既是国利,自也备好了大懿一旦不从,铁骑踏大懿的准备。
两国交界处,觅国三十万大军在太子踏入大懿时便已驻扎营地,二十里外便是大懿国土,虎城。
大懿国居华雍腹地,顺天之道承建国土,建国以来战事不休,四国无不对其虎视眈眈。
天下五分后,觅国占地最大,国力最强,兵马最多,却也最穷,穷兵黩武,自要以战养战。
懿国富饶,有那战无不胜的麒麟军,又有五国天师在,仅次觅国。可若不算麒麟军,全国精兵强马仅有二十五万。
数月前并肩王容修远才与阜国打了胜仗,未动本国一兵一卒,仅要本国粮草,率麒麟军,将阜国十万大军围剿。
照理说,士气正强。
可自打圣祖帝那场登基大典,并肩王去追刺客,再未回国,大懿虽也有大将,到底不如并肩王。
更何况,对上了最强的觅国。
此番觅国太子遭公主所伤,所行而来的公主齐芙是觅天子心头肉,遭本国下臣非礼。
亲卫快马回国传信。
京城百姓无不深感头顶罩乌云。
必要打仗了,这十一年,马上十二年的和平日子,到头了……
太和殿。
龙椅空荡。
三层白玉阶下。
觅国太子齐殷带公主齐芙,携使臣与大懿百官公卿对峙。大懿文武自知理亏,仗着文官们口舌不错,倒也没落下阵来。只这本该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却成了市井地。
危长瀛一身天师袍而来。
伴随着宦官唱和:“天师到——”
尘嚣归寂。
众人纷纷撩袍叩拜。
他长身立在龙椅前,玉白菩萨面,神态悲悯,无悲无喜的黑眸,宛若高坐莲台,俯瞰着众人。
缓慢地道:“本尊为槛外人,不观纷争事,既关两国国体,两国各择一人细说详情。”
觅国使臣迈前一步,怒声道:“我国太子公主,本为拜天师而来,懿天子设宴款待,本是喜事。懿国既愿和我大觅和亲,两国自当结秦晋之好。
国宴会散,懿天子特腾清明殿予我国太子、公主暂居解酒留宿。
然不过三更,懿国和亲公主强闯入请明殿,刺伤我国太子,后懿国下臣,竟在我国公主偏殿,意图非礼我国公主。”
齐殷躬着身,低垂着头,沉声道:“天师,孤代国而来,被东道国公主所伤,皇妹名节受损,事关国体,孤不可忍。”
忠国公发须花白,立文臣之首,迈前一步,撩袍下跪。
“天师在上,清荷自幼长于老臣之手,从来持重自珍,绝不可能行此逾礼之事。
老臣也曾询问国宴宫人,宫人曾言,懿亲王派人送来衣酒,清荷饮过酒,便被懿亲王的人搀扶下去。
天师,那懿亲王虽是姑娘家,行举妖女作风,自与天师从忘情山归来,屡次三番强入老臣府邸。
国宴前,懿亲王醉酒,强入清荷沐浴之地,出来时……”
忠国公老目含泪,痛声道:“天师,那懿亲王虽年幼,容貌美艳,惑心之容,不详之至。她几次对清荷强行非礼之举,清荷尚不对她心生涟漪,从来避她不及。又如何会在被懿亲王灌下蒙汗酒,被她人带走后,强入觅国公主偏殿强行非礼之举?”
去过含春阁的众臣,皆屏了气,去看天师。
龙椅之前,他一身暗紫天师袍,仙风道骨,眉目低垂,神态悲悯疏离。
众臣一时只觉后脊梁骨冒冷汗,纷纷将头长埋在地面。
含春阁忠国公没去,自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可他们却是去了,天师抱着懿亲王出来,还对圣上说,这是师母。
很显然,懿亲王色胆包天,本打算强l卫大人,阴差阳错的,强成了天师。那样个妖孽,天师纵是出家人,也情有可原。
天师这是打算给懿亲王名分,虽说两人是师徒,可师徒那层关系,是天师为拖天雍教的权宜之计。
众臣都觉,这事天师是受害人,反大人不记小人过,打算给懿亲王名分,可见大圣风范。
只是疑惑,宫里的消息从哪冒出来的,宫人怎知天师在含春阁,还要他们去看?
忠国公自打孙儿被刺伤昏迷,一直没离了清明殿,自也不知这事,只他孙儿被觅国公主刺成重伤,如今尚且昏迷不醒。
连御医都言,清荷难度此关。
他平生只这一孙儿,心疼地肝肠寸断。
清荷自幼早慧,虽出身世家,从不做世家公子轻狂,从来只知埋于书阁。
他虽是忠国公,却也不过个举人出身,他那子更是不成器,勉强得他荫蔽罢了。清荷却不同,他少年连中三元,乃圣祖帝点下的状元,是圣祖帝的天子门生。
而今不过二十三岁,已然官居四品御史,连天师都言,他孙儿清荷日后要成百官之长,是大懿的栋梁之才。他不是看不出,清荷是为人陷害,连长公主也是中了圈套。
满城皆知这是圈套。
可事既出了,圈套不圈套,已然中了别人的计。
那人暗中挑唆两国起争端,必要坐收渔翁之利,他顾不得是谁如此心肠歹毒,只想要自己孙儿活着,纵不做官了,也要活着。
危长瀛轻问:“忠国公,卫东篱自幼长于你手,自大懿建国后,他可曾出过京师,去过南地?”
忠国公老泪纵横,抬头看他:“天师,国事在前,您怎突然问及此事?”
他唇角隐约有些笑意,却极淡。
“如实答便是。”
忠国公只得擦去泪水,答道。
“那是天启三年,清荷忽说要去南地,老臣从未见他这般执拗过,只得让他去了,去了三年。”
他唇角笑意更浓了些:“那就对了。”
天启元年时,阿九四岁,他养了她十四日,天启三年时她应又下了山,拜了卫东篱为师。
三年师徒情,她来京师,从来不是为刺杀他而来,而是为卫东篱而来,她来京,步步为营,只为卫东篱。
他是过路人,他们才是有缘有份之人。
她爱的,口里呼唤的,脚下牵的,从来不是他,而是她真正的先生,真正的师傅。
他们两世缘,两世红线。
所以,她只要卫东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