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歌是个极聪明的人,只她太懒,所有麻烦事,都不愿掺合进去。
她是坏了些,却也没坏太彻底。
一招猴子偷桃,仅让危长瀛在将行坏事之时,被迫将她丢下了床,至少目前而言,他还算完整的男人,日后却是说不准的。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再不提这茬儿。
危长瀛缓了许久,才整理了衣冠,抱起容歌去了闻圣阁。
闻圣阁,重重帏幔换了极深地紫。
坐于帏幔后,清晰可见每一人表情。
跪于帏幔前,却仅可见一个模糊的剪影。
那张执管五国的紫檀长条桌,堆满了如山的公文。容歌坐在他怀里,第一次知,闻圣阁里还能进这么多人。
或是手握重权的将军,或是六部一品大员,他们长身而跪,只唤他恩府。
第一波人时,容歌还可清晰记住他们面容官职。第二波,换了其他人,想是远了些,不敢唤恩府,自称弟子。
容歌在闻圣阁待了三日。
三日内,在这阁里,见了数不清的人。
直至三国太子,换了道袍,向他行礼,唤他师傅。
她白了脸,老实窝在他怀里。
容歌闯了点小祸,得罪了最强国觅国。
她重伤了觅国公主,掴了觅国太子两个巴掌,觅国必要踏懿土,两国势必要你死我活。按理说,她要带着十五万麒麟军上战场,和觅国战至一兵一卒。
事实是,她什么都不用做。
觅国太子带着生死未卜的公主,回了国,走时连个狠话都没留。虎城三十万驻军,在太子出懿土后,灰溜溜地走了。
虎城百姓久经战火,于觅国大军离开日,户户燃炊烟,纵是无家可归地乞儿,也于第一间圣人庙落成日,腕系红布,长身跪在圣人泥塑前,虔诚磕了头。
京城百姓没用官家一枚铜板,于京郊造了一座庙宇。
天之下五国出了圣人。
圣人门徒遍布五国,建庙宇,做朝拜。
于容歌而言,这一切一如前世,她被挟裹,被齿轮推动着前行。
就如危长瀛所言:他从不需强迫什么,只需顺天之道,此为大道无为。
容歌是个凡人,斗不得天,更斗不得胜天一子的圣人。绕是十五万麒麟军,三国之势,于圣人眼底,从来不可入目。
不过几日,要迎来新年。
危长瀛做了桂花糕。
容歌将一盘桂花糕吃了个干干净净。
她虽行举恣意,出身却是顶尖的尊贵,或曾有个好先生,纵然砍人脑袋时,也是一身雍容华贵,贵不可攀。
盼春见她抿完最后一口桂花糕,眸底见了泪意,递帕子给她,轻叹道:“殿下,卫大人本会死的,是天师救了他。”
容歌拿帕擦了泪,问:“还有吗?”
盼春接过她手中软帕,递她一盏清茶,摇头:“没了,来年开了春,殿下再也吃不到桂花糕了。”
容歌把人都赶了出去。
在闻圣阁放了一把火。
危长瀛回来时。
容歌坐他桌上,桌面再没了如山的公文。
她穿着火红的衣,一张莹白的小脸被火熏得漆黑,独一双眸子,被烟熏得不停落泪。
火很大,她坐在烈火中,并不移动。
危长瀛将她抱了出来。
三道书院成了废墟。
冲天的火焰,黑烟滚滚,燃亮了半边天际。
容歌看着火:“那时我并不知沉心阁是你的买卖,若知,就该对沉心阁磕上三个头。”
危长瀛是暖不热之人,披了极厚的黑裘,玉白菩萨面,折射着熊熊烈焰。
他看着那火,声音很是悠远:“阿九,我不懂情,可我心底有你。你我自火而起,自火而终,重新开始可好?”
容歌自他怀里跳下,看着那冲天火光,张开了手臂,大声喊:“危长瀛,我与你没有下辈子,没有重新开始,只有你死,我死!”
他拎着她后衣襟,去了懿亲王府。
容歌很识实务。
两人待在寝卧好几日。
安之意隔着房门苦心规劝:“主子旧伤未愈,无论如何也应注重些身子。”
容歌手里拿着匕首,匕首上带着血,眸底的潋滟水波,几要溢出浓密若凤尾般地凤睫。
那水波激荡着,慑人心魄。
滴滴暗红的鲜血,坠在她面上,她伸出小舌,将唇上血,卷入口腔。
他终深深沉入,在她耳畔,用极致沙哑地声音,在她耳畔,沉沉地道:“阿九,你是我的。”
容歌直接将那匕首插入他心口,用嘶哑地声音,扬声喊:“安之意,你快些滚,自此圣人不早朝。”
再过两个时辰,要过新年了。
用危长瀛的话说,过了这年,便是拂元元年。
容歌并不喜这年号。
府里抬目可见大红灯笼,隔着半开的窗,远远便能瞧见一片喜色。
她甚为乖巧地坐在梳妆台前。
危长瀛面色有些苍白,低垂着眉目,立她身后,为她盘梳发鬓。
他有双巧手,写得一手好字,平得五国风波,蜷掌间便可让天下一统。
容歌却是第一次知,他还会为女子梳发。
那是极漂亮得飞天鬓,云鬓之中斜斜插着一支狐头凤尾钗。那狐头纯金打造,红碧玺做目,凤尾为凰,拟凰冲天之姿,傲然之态,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从图纸到成型,皆出自危长瀛之手。
容歌穿着一身红衣,以孔雀羽线捻金线织就的红衫裙,莹白玉耳处悬垂着与御玺同一材质,精雕细琢的水滴白玺坠。
她才知危长瀛极富。
四大家族之首的危族族长,一族之富,累积数百年的底蕴,何止可养百万大军。
更何况,他不单单仅是危族族长,还是五国天师,更是亡国华雍的太子。
一个华雍灭国,得以生出五大国。
四大家族袭华雍之财崛起。
他权覆天下,富比五国。
可这些与容歌无关,她是爱财,唯独不爱危长瀛之财。
她乖巧坐着,看着铜镜后的他:“危长瀛你娶过几个妻,才得以盘得这一手好发?”
危长瀛将她抱坐在自己怀里,让她与自己面对面,一张白玉菩萨面,似也有了尘烟,浅笑着,拿手在腰间比了比。
“你只你这般高,脾气却是比天大。安之意为你梳发,险些被你毒死。双鬓要一般高,要系红绳,差一些,你便要抱着本尊哭。
沐浴之水,不可热,不可凉,擦身的巾必要苏绸,点心不够甜不行,不精致还是不行。本尊出身也算尊贵,却从未见过比你更难伺候的小孩子。
本尊想知你还能作什么妖,也想试试心性,便学了梳发髻、试水、做点心。”
容歌唇角直抽搐。
他柔和了眉目,入了尘烟的菩萨面,似神佛点了晴,凝山水之色,淬天地之华,笔墨难表的华贵端美。
“本尊知你难缠,总在犹豫,是今日杀你,还是明日杀你。养了你几日,又觉养着你解闷儿也不错。
本尊身子寒不可暖,抱你怀里也可解些疼痛,暖些身子。本尊为天弃,破国不惊,母死不伤,不生情,不知世间万物,不懂情愫。
可那十四日,却想过,长长久久地养着你,纵容着你。看看你日后会无法无天到哪种地步,本尊可否为你平了你日后必定会惹下的弥天大祸。
你每日哭嚷着必要回去,本尊去为你买红果子,你阿娘寻来了,打伤了本尊,将你自本尊身边夺了回去。
本尊天魔功未成,没追上你阿娘。”
容歌想离这疯子远些,奈何腰身在他掌中握着,小心翼翼地问:“你那时,不会就……”
他略略凝了她一眼:“本尊是想养你做女儿。”
容歌很是激动,想要站起身。
他笑意有些冷:“你纵是本尊生的,本尊若要你,无谁可挡。”
容歌愈发想离他远些了,刚盘好的云鬓,险些乍了毛,奈何人在他怀里,被他握着腰身,动都难动一下。
颓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是你把我从阿娘身边抢走,不是她将我夺走,而是我本该回到阿娘身边?”
他牢牢握住她腰身,将她抱入怀里,紧贴着自己心口:“阿九,你为本尊之劫,为本尊而生,与你父母并无什么关系。”
容歌被迫将头埋在他心口,手却指着房顶:“你说上天长没长眼?它若长了眼,劈你时不要连累我。雷劈死你没事,我不陪你一起死。”
他松了手。
容歌忙站起了身。
他凝着她,沉寂的黑眸,仔细端详着她,忽而便垂目笑了一下:“阿九,你要知我会做什么,便当知,它不敢,天应敬我,地应尊我。”
容歌深吸了一口气。
“危长瀛,我为你生个孩子,你不孤独了,能不能放过我?我们是同一类人,你定留下我,我们之间只能死一个。
我不是弱女子,不会因你疯便被迫爱上你,我会比你更疯。
你若真的知我,必定看得出,我比你更不在意世人死活,我比你疯得更早,疯更加彻底。
我是歹人,是坏人。
你是圣人,是天人。
我们从不是同道中人,属于同类,必会相残的同类。
你去找个别人应劫不成吗?
愿被你宠的,愿欣赏你的,愿心疼你的。
你也知,我这人没什么好心,若见你快死了,只会补你几刀,让你死更快些。”
他戾沉了眉目,站起了身,逼近她。
“你曾为不得何人心而疯?!为谁要屠尽天下人?!为谁要与天下人为敌?!
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