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元元年了,容歌睡了个好觉。
她极厌与危长瀛同榻而眠,许是昨夜祝福话说的极真,危长瀛允了。
红帐下,矮榻铺盖早已寒凉。
容歌放火烧了榻,一身轻松地出府找狗。
危长瀛从不困她于一隅之地。
他在五国之上,势必将她困于天地之间。
凭心而论,她多次在他逆鳞处反复横跳,只那日他才真的动手杀她。容歌觉自己挺有能耐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不停作死,而得不死的。
容歌带着巍子、虎子,找了一圈狗,那条黑狼狗,许是死了……
巍子和容歌在一起时,应归总到好人堆里,他是个好人,和容歌有种相同的不怕死精神。
幽幽道:“小郡主,其实天师出府也是好事,天师这辈子当狗,可见上辈子做了不少孽。可它不管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也罪不至当您的狗。”
虎子是爱狗之人,铁血的汉子,想到天师,竟也红了眼眶:“您待它挺好的,可危天师到底是条狗,它不是个人。您总让它吃天师做的点心,您喂的糖葫芦,又整日补药不停,别说它了,我要是它,我也想死。”
容歌心疼得厉害,寻了个茶肆,走了进去,这群狗东西,如今摸清了她脾气,都不怎怕她了。
她咬牙道:“你们都是本王的忠臣,本王当成女帝,定赏你们做太监。”
虎子已然是中年人了,娶了妻生了子,倒也不怎在乎。
巍子夹着双腿,搀扶她坐下,好声劝道:“小郡主,其实危天师未见得是天师赶走的。您往好处想,万一是因为您将它煽了,它恨您,又打不过您,自己跑了呢?”
容歌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道:“本王是为它好,让它清心寡欲,这不知好歹的,本王逮到它必再煽它一次!”
巍子最近练了铁头功,并不怎怕疼,却还是装了样子,做出痛得呲牙呲嘴的姿态,只求她出气,别再作妖折腾了。
只茶肆这日的书说得不怎好。
三尺台,长身立着一位说书先生,手拿御子,愤慨道。
“只说那狗都不如的懿亲王,自作孽不可活,只把那加了佐料的酒自己喝了,将天师诓骗入了含春阁。
天师乃一介出家人,从来清心寡欲,那妖孽纵有惑心之容,怎可入圣人之目。只可恨,那妖孽权可通天,命下人把四面门窗封上了玄铁,扬言:莫说他是圣人,他纵是大罗神仙,她也要强行非礼!
各位可知,那狗都不如的懿亲王,强行折辱了圣人十二个日夜,圣人清白之体,到底生生毁坏于她这妖女之手。当日太和殿,圣人被她以十五万麒麟军要挟,承认她已是圣□□。
天尊为她之师,却身背娶徒之名,咱老百姓的眼睛却是雪亮的。是那狗都不如的懿亲王心机深重,强嫁了圣人为妻啊!”
容歌手中杯盏,一个失手,跑到了说书人脸上,只砸得他鼻血横流,躬身捂着鼻子“哎哟”声不断。
高台之下,看客们群情激奋,四下环视,想寻出罪魁祸首。
容歌铁青着脸,猛然站起身,抬手便要拔巍子腰间佩刀。
巍子、虎子一起跪下,死死抱住她双腿,痛声喊:“小郡主,您不能啊,您若敢承认,咱们没一个能活着出去啊——”
容歌却是铁了心的。
就在这时。
坐在远处的南昌仁,手里拿着茶壶,一张黑脸堪比黑炭,阔步上了高台,一把将茶壶砸在了说书人头上。
装满茶水的茶壶,登时粉碎破裂,血水混着茶水一起流淌下来。
说书人先是被容歌掷出的杯盏,砸得鼻血横流,看客们四下环视,却没寻到罪魁祸首,而今见南昌仁直接冲上高台,直接拿茶壶砸说书人头上。
傻子也知了。
这人必是罪魁祸首,他要代懿亲王出头。
可见此人何等该死!
俗话说,众怒难犯。
一时,前排几个会武的先冲了出去,按住了南昌仁,闷头就是一顿好打。蜂拥而至的百姓,生生踩塌了高台,将他围了起来,抡起王八拳,抬起了断子绝孙脚。
容歌看着那一幕,白了脸,缓了好大一会儿,这才低头看巍子、虎子,带着劫后余生地庆幸,感慨道:“你们是本王的救命恩人,若非你们良言相劝,本王怕是难逃此劫了……”
茶肆的群殴过于激烈,很快引来了顺天府的人。
饶是穿着官衣的顺天府差人,拔出了佩刀,也折损了三人,才将一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的南昌仁,自愤怒百姓手脚下抢了出来。
南昌仁被顺天府的人抬上了担架。
容歌瞧着腿都软了。
水亦载舟,亦可覆舟。
绕是她有十五万麒麟军,众怒之下,能得个囫囵尸身,已是百姓们手下留了大情了。
容歌不是瞧不出,这是南昌仁的苦肉计,可这苦肉计,却是着实救了她。
可见上辈子的她喜欢南昌仁是有原因的,他忠诚、可靠,敬她为圣。
顺天府府尹,升起了堂。
大堂前围满了愤慨百姓。
大堂之下,说书人头上缠着绷带,跪在地上,低着头,诉说着详情。
南昌仁还剩了几口气,身上缠满了绷带,四肢大字型,被身着官衣的官差架着。
他这个伤势,跪是不能跪了。
饶是愤慨着,拿着菜篮子,打算再次行凶的老百姓也没话说。他伤成这样,能活着,显然是祖上积德了。
顺天府辨了许久,才认清这位黑脸的是以丑出名的同僚。
他是八品的官,顺天府府尹也知了事情来由,没打算难为他。主要他是真没胆子惹懿亲王。南昌仁敢犯众怒,为懿亲王说话,显然是懿亲王的人。
他没胆子惹,主要他虽不是个好官,却也不至于堕落到能归总到懿亲王派别。
那可是狗见了都摇头的存在。
官可以不做,好名声还是要的。
只天子脚下,他是官,打了老百姓,用天师的话说,握权之人胆敢欺良善百姓,罪加三等。
他着实不好判。
天子登基后,倒也有仗权欺良善百姓的。是位侯爷,为抢良家之女,逼死一家十二口,八旬老翁拦下天师轿辇,状告皇亲国戚,声声泣血。天师亲口下令,那侯爷被游街示众十五日,于菜市口处了极刑。
行刑之日,满京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在天子脚下做顺天府府尹,堪比坐在刀尖上,脑袋别在玉带上讨生活。可他能做三年顺天府府尹,倒也不全是因他是忠国公的门生,而是因他足够识时务,知何人得罪不得,何人可以得罪。
显然,懿亲王的名声,满天下敢得罪她的屈指可数,更何况她又成了圣人之妻。
顺天府府尹一拍惊堂木:“肃静!说书的,本官问你,这位南大人打你,仅是因你说了一段书,而非与你有私仇?”
这话极是圆滑,是给南昌仁递台阶。
南昌仁只需顺着说,两人私下有仇,那就与懿亲王无关,无非打人的赔些银子,两人私下和解便罢了。
南昌仁久在官场混迹,自也知顺天府府尹这是有心向着他,若换他事,自会领下这情,可今事却不同。
他被官差搀扶着,饶是姿势不雅,神态从容,一张黑脸,额头缠着雪白的绷带,白的太白,黑的太黑,很是滑稽。
却从容地回:“府尹大人,昶达从无与说书人有过私下恩怨,打他也是因他胆敢诬赖女圣人懿亲王,昶达义愤难平,这才动了手。”
这话一出,百姓直接掷出菜篮子里的各种凶器,刚劫后余生的南昌仁,很快便被石子、碎瓦片、土块,埋没。
两名搀南昌仁的差人一起跟着遭了殃。
容歌躲在人群之中,小脸煞白。
巍子与虎子,悄无声息地离她远了一步。
高坐书案后的顺天府府尹,见到这一幕,额头冒了冷汗。
这南昌仁摆明了是用命来讨好懿亲王。
这懿亲王名声有多臭,权势便有多大,敢在太和殿自封大懿皇太后,携十五万麒麟军,打第一强国太子的脸,重伤公主,事后竟无一人敢参奏她。
虽说是怕她打闷棍的多,更多却是因她成了圣□□,身后三国之势,地下第六国天雍教太子的身份。
天雍教已然摆到了明面上,有六十万大军的事,也不再是隐秘之事。
一旦裂土封国,便是第一强国。
他自管不着南昌仁投敌叛国,却也将他连累了进去,这案子着实棘手。
师爷静立在顺天府府尹身侧,清咳一声,向顺天府递了个眼色,小声道:“大人,何不去问问卫世子?”
顺天府府尹被这一句话点醒,一拍惊堂木,命人处理了堂下骚乱,自己则是去了后衙。
容歌还没见过判案判到一半,连招呼也不打就突然去了后衙的官员,不禁微微冷笑。
她一直不怎看得惯这见风使舵的顺天府府尹,又有一身臭脾气,见此对巍子道:“本王最近许久没敲人闷棍了,改日要打,先把顺天府府尹敲了。”
巍子深蹙着眉。
闻讯而来的百姓已然堵至顺天府府门前,三人被百姓拥簇其中,眼见百姓们无人面上不带怒容,他担忧地道:“小郡主,此地不宜久待,万一被他们认出您来……”
容歌却是见过大场面的,仗着一身武功,自是不在意,抬手打断他:“无碍,他们不敢。”
纵真被发现,她那日还学了危长瀛的天魔功。那天魔功见血而强,愈战愈强,虽只得了第一层内功心法,对付普通百姓还是没问题的。
围观百姓见顺天府府尹突然离去,难免往官官相护那里想,瞧着被差人保护起来的南昌仁,愈发愤慨起来。
然恨意源头却是容歌这懿亲王。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之中率先喊:“狗都不如的懿亲王就是妖女,是祸害!”
陆续有人附和。
“似这等妖女,应被凌迟处死!”
“此等十恶不赦之女,亲口承认谋反,又自封皇太后,其心可诛!”
“杀了这妖女恶女!”
……
百姓们群情愤恨,喊杀声,直冲云霄。
就在这时。
有人扬声大喊:“各位,我把懿亲王养过的狗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