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大堂顿时安静了。
百姓们纷纷循声侧目看去。
一个家丁装扮的人,手里牵着一条大黑狗,艰难地挤过人群,走至大堂中间。手拿佩刀的顺天府差人见他并不阻拦,只是将南昌仁带了下去。
容歌瞧见那条膘肥体壮皮毛发亮的大狼狗,眯眼去打量那家丁。
那家丁其貌不扬,虽是家丁装扮,颇有几分气势。
巍子小声道:“我认得他,他是惠王爷的门子,唤做王贵。”
容歌沉了眸色。
当日顾成瑞曾亲口对她说,惠王平王成了老妖婆的傀儡,她快刀斩乱麻,一举拔出老妖婆布在朝堂上的暗子,唯独没动这两位王爷。
这两人是圣祖帝的亲兄弟,是大懿真正的皇亲国戚。于百官眼底,两人贵为国亲,也曾为大懿建国立下汗马功劳,与大懿共息共存,无论如何也不会改投老妖婆阵营。
顾成瑞虽老谋深算,却是于上辈子做过一朝天子的人,纵改投了老妖婆,对大懿的心,应与她一般,此事之上,绝不会向她撒谎。
容歌是个懒人,极其怕麻烦,自重生后,不想再入权谋,能不动脑子的,坚决不动脑子,能以杀解决麻烦的,绝不用和软的方式解决。
这些日来,她一直没能腾出手来杀了这最后两人。若非这两人陷害忠国公,她何至于拿出麒麟令去保忠国公府,何至于失了麒麟令。
容歌对巍子、虎子,附耳几句,两人一脸震惊地看她,在她冷下脸的瞬间,两人顿时保证:“绑也绑了来!”
两人艰难穿过人群。
容歌则继续看那家丁,看他耍花样。
家丁手指“危天师”怒声道。
“不瞒各位,这条狗是懿亲王亲养的太监狗,自打那日逃出懿亲王魔爪,在京城横行霸道。我家主子不忍百姓遭殃,特命我将此狗抓了回去,不想此狗恶性难除,接连在府中行凶不断,主子让我交予各位处置。”
膘肥体壮的“危天师”乍见这么多人,躬起身,恶狠狠地向众人呲牙,犬吠不断。
围观的百姓有认得“危天师”的,指着“危天师”道:“我认得它,麒麟军的人常牵着它招摇,有个小将军叫它什么来的,对了,叫它天师。”
容歌缩起了脖子。
百姓们自来敬重天师,一听容歌给一条狗取名天师,喊骂声差点将顺天府大衙掀翻。
那顺天府府尹去了后衙,迟迟未回,差人们不敢轻举妄动,任凭喊骂之声不绝于耳。
容歌只得捂起了耳朵。
挤在她身侧的是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自拥簇在她身侧巍子、虎子离开后,这才得以见得她容貌。
一身云锦白袍的公子,手足纤长合宜,高挑纤弱,一身雍容美人骨,眉眼俊美得让人头脑一片空白。
容歌容貌极美。
美而生艳,艳色惑心。
一身雍容美人骨,足矣令人退避三舍。
若换其他场合,中年人许也就真的退避三舍了,可于这人潮人海之中,彼此拥挤不堪,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悄无声息地伸出手来,于拥挤人群中,摸上了容歌的臀。
容歌只觉有只手摸摸上自己臀部,还捏了一下,眉目一沉。一把狠狠攥住了那只想要抽回的手的手腕。
中年人做贼心虚,却恶人先告状:“你做什么?!”
容歌平静道:“杀你。”
她五指成爪,向中年人胸膛狠狠一掏,一颗血淋淋地心脏还在跳动,她懒看一眼,掌心狠狠一握,炸开一片血雾。
中年人愕然向后倒去,倒在了身后人身上,顿时激起百姓们一阵恐慌的惊呼。
本是拥挤不堪的人群,立刻避让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容歌脸上蒙着血雾,在众人侧目之下,走至大堂中央,不发一言,一掌拍碎了那家丁头颅。
本还是凶恶对人群狂吠的“危天师”一见她,夹起了尾巴,不停去蹭她腿。
容歌连杀两人,低眸看这条站起堪比成人高的大狼狗,冷笑:“本王还需煽你一回。”
“危天师”发出一阵哀嚎,直拿头去蹭她腿,就差口吐人言求饶了。
百姓们听到她自称本王,又见“危天师”这般反应,认出她来,齐齐后退一步。
容歌缓缓地抬起一双寂冷的狐眸:“你们对本王不满?”
方才还凶神恶煞地百姓,拼命摇头。
顺天府的差人,抖瑟着身子,双腿直发软,伴随着第一人下跪,连带着围观的百姓,也跟着下跪。
“拜见懿亲王。”
容歌长身立在万人跪拜中,平静扫他们一眼,走上前,坐在了顺天府府尹的官椅之上,一身威仪,缓缓地道。
“你们辱骂本王,本王大肚能容,并不与你们计较,说说吧,为何言本王是恶人?”
跪了一地的百姓,一个个噤若寒蝉。
她于众目睽睽之下连杀两人,且还是以这般残忍的手法。都是拖家带口的,又是大年初一,谁也不想好端端地被她杀全家不是。
容歌不见他们回答,颇有几分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
她虽说奔着做坏人去的,又是个自认的歹人,是杀了不少人。可自她角度来说,除杀该杀的人外,从未杀过一个良善之人。
对比前世,她觉自己善良多了。
便和软了语气:“本王不定你们罪,你们认为本王恶在何处,说予本王听听。”
百姓们将头深埋在地面,依旧噤若寒蝉。
她干得那点恶事,被说书人添油加醋地一表,落在百姓耳里,堪称罄竹难书。这样的恶人,承诺之话自然是不可信的,大家谁也不是傻子。
方才还人声鼎沸地大堂,须臾间静可闻针,胆小者,竟也吓出失禁丑态。
正在这时。
舒朗的声线,自后衙传来:“他们自不敢言懿亲王之恶,只得由在下来言。
懿亲王入京以来,于休沐会欲杀庶姐未成;率十五万麒麟军攻京门,扬言造反;杀言皇贵妃,迫先帝更换太子;血洗十数位大员满门,安国公郑淳忠心为国,阖府死于亲王之手;不日前亲王为一己之私,险些引起两国起兵戈;所犯之恶,桩桩件件,在下可有冤枉懿亲王处?”
他自后衙走至大堂前。
容歌看到他的一瞬,猛地站起身来。
青年束玉冠,一袭雪青长袍,一身寒凉清贵,眉目一如山水写意,却带着严厉之色。
容歌局促不安地看他。
卫东篱扫她一眼,转过身,看向跪了满地的百姓。
朗声道:“懿亲王生而尊贵,喜怒随心,虽年幼却握兵权在手,性起时无有拘束。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学师之惰。
并肩王乃天子之下第一异姓王,自认女以来,爱女之心甚笃,却从不管束于她,只任由她为非作歹。而今并肩王不在京城,自也作罢。
卫东篱曾为三道书院夫子,她为三道书院学生,也算其师,她而今犯错作恶。身为其师,卫东篱难辞其咎。”
他撩袍下跪,向百姓俯身叩首:“卫东篱不曾管教好徒,致她险酿两国争端,应领三十大板,还望各位口下留情,念她年幼,宽恕她罪责。”
他再次俯身向百姓叩首。
容歌骇得忙去搀扶他,哽咽道:“先生,我知错了,你先起来,作何与他们下跪。”
卫东篱推开她手,站起身来,肃沉了眉目,自腰间抽出教棍来,沉声道:“随为师出来。”
正午时分,外间落了雪。
百姓乌泱泱地挤到了顺天府府门外,跪在大堂的百姓们,纷纷为两人避开道路。
官衙行道之上。
卫东篱手持教棍,厉声道:“跪下!”
容歌见他拿起了教棍,委屈地直掉眼泪,却还是跪了下去。
他手举教棍,沉声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父不在,我应行父责。你年幼无知,骄纵狂妄,跋扈桀骜。”
他手举教棍,狠狠打在她后脊。
痛声道。
“先帝封你做懿亲王,让你握兵权,享储君尊,你罔顾先帝之心,不思爱护百姓,为你一人之私,险致两国起兵戈。”
他边说,边持教棍拍在她后脊。
“你上愧对先帝信任,下愧百姓奉养!
为君王者,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为女子者,三从四德,贤良淑德;为子女者,父兄为纲,捩兄一眼杖责八十;”
他高举教棍,打一棍教一句。
“你屡犯错不思悔改,一旦出手,便要伤人性命,恶性难除。护你者从不教养于你,只容你为非作歹,胡作非为。”
教棍高举,重落。
“打你傲骨,让你知痛;褪你桀骜不逊,让你学良善之心;杀你恶性,让你自此再不做恒强者;吾徒,自今日起,应知错改错,当学良善之心,折傲骨、褪桀骜、杀恶性,行为民之道。”
大雪自低垂的穹顶,洒絮而落。
那一次次的教棍落下。
容歌死死咬住牙关。
鲜血洇透了锦袍,灼红一片。
他见了那片灼红,眸底渐有了不忍,却还是举起教棍。
“为师平生仅你一徒,自收你那日起便知你恶,教你良善之心,你从不悔改。
今日打你做恒强者之心,让你知自己是女儿家,需嫁夫随夫;敲你不甘之心,让你再不对夫二心;斩你反骨,让你顺夫之道,助他成就大业;”
百姓们不忍垂了目。
巍子、虎子率麒麟军,擒来两个身着蟒袍的人,见此拔了刀。
容歌厉喝:“都不准动,让他打。”
她长身而跪,噙泪仰望着他,哽咽问。
“容歌是恶人,先生应打容歌,可容歌却想问先生一句话。先生自收容歌为徒以来,可曾有哪时哪刻,问心有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