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悦陪着段容散了会步,看着天色不早,带上小七和穆娘再次离开。
不过这次她去的地方却不是皇宫,而是吏部。
吏部这几日同样是灯火通明,就连帝卿的儿婿都好几日没有回去陪郡主。
“东西你们都找齐了吗?”梁悦刚现身,就被请到正上方入座。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吏部侍郎眼底都是血丝,“已经将扬州所有官员近五年来的考核内容都找出来了。”
整个吏部上下,现在都恨极了扬州任职的大小官员。
就算是千里为官只为财,但何至于将扬州的学子逼迫到如此地步,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要给她们擦屁股。
除了扬州上下,还有那日隐瞒登闻鼓一事的人,如今也都下了大狱。
“先把扬州知府的拿上来。”梁悦也不多寒暄,直接进入主题。
她今日来此,就是要看看这扬州是如何上下官官相护,以至于那周自安到了京城,却连登闻鼓都敲不响。
扬州知府姓周,名碧荷,已在扬州做了十年的知府。
能够在如此富庶之地坐稳知府的位子,且年年评价中上,这位周知府怕也是有些手段。
除了知府,扬州上下的官员近十年间竟是少有调动,而那调动的部分往往都是每年朝廷新派的官员。
这里头若是没有说法,梁悦是一定不会信的。
“年前本王也曾去那扬州走了一趟。”梁悦放下书册,脸上似笑非笑,“那地方绫罗绸、香车宝马,便是比之京城也要更甚三分。”
吏部侍郎的冷汗完全止不住,“这官员大评三年一次,三年间杂事不断……”
她还想为扬州城这别具一格的考评结果找借口。
“行了,本王也不是不明事理,你才到吏部不过两年,自然是怪不到你头上。”梁悦打发人下去,她拿出纸笔来,自己将扬州官员的升任之路重新整理。
越是整理,越是惊心。
*
“这扬州知府是要翻天不成!”陛下拿到梁悦送上去的结果,已是第二日天明。
在早朝上便差些压制不住的脾气彻底爆发,御书房新换上的描金花瓶被一脚踢碎,落下满地碎片。
大伴伴赶紧上去端茶倒水,“陛下息怒,这些狗东西可不值得您气坏了身体。”
梁悦低着头,没有去看狼藉一片的地面,她总觉得这件事恐怕不止于此。
“陛下,你有没有觉得,这事情太顺了。”
太顺利了,所有的线索明明白白,甚至连小七之前去扬州拿到的东西,都是如此与此事契合。
“这事顺利,也是多亏了皇姐有先见,提前让人去扬州查了那周自安,这才让那些狗东西无法欺瞒朕。”皇帝却觉得这事情如此顺利,也是应该。
毕竟谁能想到,梁悦会在一月之前,就让人去扬州调查这件事呢?
“还是不对。”梁悦直觉有哪里出了问题,却在环环相扣的证据面前发现不了端倪。
然而除了梁悦,其他人都认为此事已定。
“扬州一处,半数官员都是太傅门生。”皇帝并不阻止梁悦深究此事,但,“皇姐,你要知道,这件事无论有没有太傅的手笔,都是我们的机会。”
是的,不管扬州官场如今模样是否有太傅推波助澜,这都是一个将太傅拉下马去的机会。
“皇姐,你还记得吗?当初母皇突染恶疾,临终前将我们两人托付给太傅。”皇帝显然是想到了当初的事。
梁悦沉默。
母皇还在时,太傅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但等皇帝登基,她们两人才发现,满朝文武,竟然都与太傅沾亲带故。
同窗、连襟、同乡、同门……
在不知不觉之间,太傅的爪牙已经缓慢张开,若非是连续两年的恩科招揽了一批人才,以及后君父家的鼎力相助,她们两人恐怕早就被太傅架空了权力。
“如果能借此事重创太傅一众,接下来的政令才能真正的实行下去。”皇帝是个有野心的皇帝,自然不甘受制于人。
“明年正逢科举,也可提拔新人堵上扬州的缺。”皇帝将另一份折子递给梁悦,“皇姐,你看看这十年来扬州的赋税,年年递减。可你年前去扬州看见的是什么?”
是车马如龙,是人间天堂。
她特意去杭州乡村间走过,询问当地的老人,十年来扬州从未受过严重的天灾。
在折子上年年因灾情而恳请降低赋税的地方,十来年没有受过大灾。
甚至连过往派去杭州的钦差,都同流合污。
“陛下。”梁悦在心里做出决定,“您在京城借机向太傅发难,让臣再下一次杭州。”
这一次,她不再是微服私访,而是替天子巡查。
“好。”皇帝高兴地走到梁悦身边,张开双臂,将头凑到梁悦肩膀上,“姐姐,我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你了。”
梁悦听见久违的称呼,抬手回抱住这个妹妹,“不论如何,姐姐此去必然为你,为天下带回一个真相。”
“姐姐要小心。”皇帝眼神凝重,“此行一定要多带护卫,朕让隋将军和你同行。”
“我定会小心。”梁悦笑着,“如今我可不再是孤身一人,陛下可要照看好我家中亲眷。”
“那是自然。”皇帝放开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是皇帝,能有那么片刻的依恋已是放纵。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朝堂上的事,等梁悦再回府,已是月上中天。
梁悦本以为这个时候段容已经睡下,不曾想她刚到院门口,就看见段容和冬华两个人站在院子的花圃里。
“你们在做什么?”
“呀!”两人被突然出现的梁悦惊了一下,“妻主,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才回来。”
段容手上还有泥点子,只能站在梁悦身前,“今日府里的梅花都开了,我想攒些梅雪,等来年煮茶喝。”
“那也不用大半夜不睡觉。”梁悦将段容的手拢住,“都凉透了。”
段容感受着梁悦双手散发的热意,突然鼻子一痒,“阿嚏——”
“行了,今日不许再在院子里呆了。”梁悦想起这人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底子,吩咐冬华,“去打盆热水来。”
等两人回屋,梁悦看着段容用热水将手脚都泡暖后,将汤婆子和段容一起塞进被窝。
“这几日朝中事忙,是为妻冷落你了。”梁悦想到自己即将再次南下,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便是这几日不着家,好歹她人还在京城。
此去扬州归期不定,短则一两月,若是事情不顺利,恐怕一整年都不一定能够回来。
“妻主可是有话要说?”段容乖巧卧在被子里,等着梁悦上来抱住他,却不想梁悦站在床前良久也没有动作。
梁悦抿唇,隔着被子在床头坐下,“过几日,我可能要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
段容立马联想到今日听到的消息。
这几日梁悦不在王府,段容却以贤王郎君的身份参加了两场聚会,从那些世家夫郎口中得知了不少的消息。
特别是他的小伙伴白珏,有个手帕交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
“妻主是要去很久吗?”段容眨眨眼睛,长发落在脸颊,衬的脸色越发白皙。
梁悦伸手,将段容脸上调皮的发丝抚开,“不确定,也许很快,也许今年都回不来。”
这个时长超过了段容的预料,他还以为梁悦至多离开两三个月。
“是,是要去处理周小姐的事情吗?”段容问得犹豫,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观察梁悦的脸色。
这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喜欢娶个漂亮夫郎回家,但有的只希望夫郎在后院乖乖巧巧,有的喜欢与夫郎畅谈风花雪月。
是梁悦一直以来对他的尊重,让段容忍不住想要更进一步。
“是。”梁悦也不问段容如何知道的消息。
这几日整个京城便是贩夫走卒,茶余饭后也能说上两句的新鲜事,段容若是不知道才奇了怪。
“妻主。”段容在被子里如同蝉蛹般,往前挪动,将头枕到梁悦的大腿上,“我记得周小姐也是扬州人。”
这还是梁悦亲自告诉段容的。
段容用脸颊贴贴梁悦的大腿,期待地问,“所以妻主是要去周小姐的故乡吗?”
只看这几日梁悦忙得不着家的样子,周小姐所告之事必定不小,牵连甚广,如今要离京,自然是要去那根源之地详查一番。
梁悦以为段容是思乡心切,斟酌一番,“此去危机重重,你如今还在将养,不方便长途跋涉。”
今明两日做好准备,梁悦后日就要出发,一路疾行至扬州,段容的身体可禁不起这般折腾。
段容每两日便要请一次平安脉,前几日御医也说过他的身子有亏空,还得养着。
他的目的自然也不是要跟着梁悦。
只见段容垂下眼睑,似有泪光,“我、我在扬州还有两位幼时好友,如今我在京城过得好,我想给他们带封信。”
梁悦听段容不是要跟着一起走,心里一松,不知为何又有些失落。
“不过是一封信,你将地址留给我,妻主一定帮你带到。”这种不耽误时间的小事,她自然是一口气答应下来。
段容眼里的喜意不作假,心里想着立刻起来写信,却被梁悦压着了肩膀。
“你妻主后日就要离家了。”梁悦的眼光充满了暗示。
段容一想,梁悦此去恐怕好一段时间都没法回来,当时抬起头,手臂轻轻搂上梁悦的肩膀。
明明动作是这般的温顺,偏偏嘴上还要争上三分,“那妻主此去,可是还要拿上个什么信物,给带个弟弟回来。”
“顽皮。”梁悦眼光一沉,“看妻主怎么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