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暗黑世界的故事凌乱而让人窒息,像是被摔碎的镜子那样支离破碎,若意图拾起便轻易割破掌心。
大家瞥见了许多残酷甚至血腥(幸而光屏没有直接放映太过直白的画面)的事件,也没有错过刺骨冰冷下的些许余温。
譬如前任校长墓碑处风干的鲜花;纳威母亲偷偷藏起的黏糊糊玻璃糖纸;还有那些熟悉或不知名的人沉默而顽强的抗争……
如果说霍格沃茨的大家领悟到了什么,那就是即使连曾暗暗期待“暗黑时代”来临的斯莱特林纯血统学生,也彻底打消了那样可怖的想法。
也许在那样的世界里,他们得以因为家世和血统趾高气昂,将幸福建立在讨厌群体的痛苦之上——
但,有多少人能够心安理得地目睹这一切,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个畸形的世界,而后洋洋得意乐在其中?
也许在那样的成长环境里,他们会坦然受之,甚至被那份狂热所深深影响,但至少在此刻、光屏外的客观条件下,想起来只会觉得一身冷汗。
“这才是真正的黑暗时代。”
很少见的,大家仅仅是仰头看着,却不再那么积极地发表意见,只简短地在心中评判。
人们还看到了小马尔福与小格林格拉斯姿态亲密。后者垂眸靠坐在椅背上翻阅书本,前者微微俯身,轻吻少女苍白的面颊——而阿斯托利亚没有躲开。
他们俩左手中指各戴着枚绿宝石戒指,华丽又精致,且十分相似。显然,这对年轻人已经订婚了。男方面带微笑,看上去神采奕奕;女方从容平和,仪态端庄似画像里的仕女。
谁见了不会夸一句天作之合呢?
光屏里的斯莱特林们陆续送上祝福。
“颜色不够好看。”马尔福级长审视着,用种不容辩驳的口吻说。他将脑袋转过来,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我觉得我们俩应该选蓝宝石……你觉得呢?”
利亚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画面里的马尔福正在教未婚妻玩骰子,他极富耐心地倾身在少女耳边断断续续地说话,大概是在透露些什么秘密诀窍。
对面的扎比尼挑着眉,口吻似在揶揄这对小情人,还唤来诺特助阵,直到达芙妮也走过来,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花枝乱颤。
也许是订婚仪式后的小型聚会,来宾大都是些年轻人,在轻松愉悦的氛围里觥筹交错,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亲切的笑容。
明明很热闹,但放空思维的阿斯托利亚什么也没能听清,她的视线缓慢扫过画面里所有鲜活的面孔,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看起来既无勉强也不难过,谈不上落寞,然而唇角微微勾起的模样总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世界的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喜欢德拉科.马尔福吗?即使她改变了注意逐渐开始接受对方,这份浅薄的爱意……是否足以支撑一段注定破碎的婚姻呢?
马尔福接过了骰盅,熟练得仿佛炫技般的摇晃起来,要揭开时却停下动作,邀请未婚妻朝它轻轻吹一口气。
光屏里,阿斯托利亚照做了。
不知道结果如何,大概是赢了。因为那铂金色头发的年轻人兴奋地高声说了些什么,气氛就此推向高潮。
利亚叹了口气,不再关心画面里的灯光酒影。
她正在努力用种平静的心态,将画面里的马尔福跟身边的德拉科彻底区分开来——那个马尔福做了太多的错事,纵然顶着同一张脸,又有许多的相似之处……要分辨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要更……更阴郁一些。
即使高高在上永远盛气凌人,铂金色的头发如此闪亮,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年轻的副司长感到不悦的事情。然而那双冷灰色的眸子里,即使含着笑意也总是稍纵即逝。
阿斯托利亚由衷庆幸自己的世界不是由黑魔王统治,且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师没有早逝。
她原以为之前踏入的、由所谓“黑暗公爵”掌权的世界已经足够黑暗,毕竟哈利这位备受瞩目的“救世之星”竟然在襁褓里就已死去,让人绝望。
然而在这几日凌乱的画面里,利亚才认识到——真正的黑暗,是邓布利多这盏指路明灯提前熄灭。
黑魔王没有将哈利.波特看作是生死大敌,他在父母死后勉强被自己的姨妈家养大,受尽欺负……直到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高贵的小巫师。
他依旧进了格兰芬多学院,认识了罗恩、赫敏、纳威、卢娜、塞德里克……等等许多人,也许是命运的安排,铁三角依然成立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哈利.波特完全没有要对付黑魔王的打算,他最大的心愿仅仅是毕业以后跟金妮一块儿到北欧去做个专业魁地奇球员,摆脱英国过于沉重与严苛的血统论风气。
这才是那个世界最黑暗的地方——它颠倒了黑白,将违背公理与良知的种种行径残暴血腥纳为严苛的律法;它潜移默化地给所有人洗脑“麻瓜即渣滓,巫师至高”的论调,直到再也没有与之相悖的声音……
你要如何同这样一个已然从根部腐烂的庞然大物作斗争?即使梅林在世,费尽心思杀死了黑魔王,也终归无济于事。
她突然感到窒息,仿佛被另一个世界自己身侧如影随形的透明枷锁,牢牢套住了脖颈,且束缚得极紧,几乎喘不过气。
宾客们纵情狂欢到深夜,看样子还要继续一阵子。阿斯托利亚提前挥别依依不舍的未婚夫,两个人短暂拥抱了一下,通过壁炉回到了格林格拉斯庄园。
待关上卧室门后转过身,那双蓝眸清晰地流露出疲惫。金发少女僵硬地保持着站立的姿态,直到床头柜上,某样魔法道具发出了动静。
一面平装书大小的镜子。
镜子里出现了一双褐色的眼睛。
“……他们试图把我埋在泥巴里,却忘了——我是颗种子。”光屏缓缓暗下时,赫敏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可闻:
“请帮助我们,阿斯托利亚。”
*
“啪”的一声,厚厚的植物百科全书掉落在地,也让迷迷糊糊竟坠入梦中的妮娅惊醒过来。
三月初,春日。
万物复苏,阳光正好。
植物研究会在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只是很小的学生自发组织,但好歹跟学校的主要专业“农学”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成员虽少,但举办起活动来倒也像模像样。
只可惜这次会长心血来潮的踏青活动太过仓促,没能申请到充裕的经费,又是在周末,家离得远的成员不得不早早换乘各种交通工具,才能在九点半以前到达地点。
妮娅来得很早,一路走来并没有什么游客,毕竟它门票收费偏贵却没有提供足以匹配的设施……她交了钱,连张粗陋的地图都未得到。
“里面没什么可看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有学生来这么个小地方聚会呢,你们要失望的,里面草坪都是光秃秃的,建筑垃圾堆得到处都是,连适合烧烤野营的地方都没有,难得有人来也没一会儿就会匆匆离开……”
守门人年纪很大,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头儿,他替女孩儿花了冤枉钱感到可惜:“真不知道市政凭什么订定这么贵的价格,要我说,倒贴也不值当呢!”
“我们会长说这里可能会有些不常见的植物。”妮娅带点儿无奈地回答:“待会儿还有其他人来,麻烦您告诉他们我先往里走了——我姓格林,先生。”
守门人连连点头,告诉她至少公园里春天的野花倒是品种繁多:“你可以偷偷摘一些,我就当做没瞧见。”他眨了眨左眼。
女孩儿笑了笑,脚步轻快地往里走。
好在这里环境上佳,空气清新怡人,她斜挎着个素色布袋子,里面装了点美钞,两支笔,以及半瓶矿泉水和一个三明治。
大部头书籍就拿在手里,方便寻找到陌生植物随时对照上面的彩图做记录。
大约走走停停逛了一刻钟,林木掩映下有座木屋露出翘起的檐。
她走近,从窗口看里面没有任何人,桌椅俱全,装潢简单胜在干净,看着像是个还未开始营业的咖啡厅,会提供些基础餐食的那种。
运气不错,妮娅想。
不像别的公园,这里主道旁连条供给游人歇脚的长凳也没有,她今天穿了双便于行动的布鞋,但可能底太薄,踩了点枯枝和石子儿就觉得硬邦邦有点疼。
木屋外的小圆桌和藤椅恰到好处。而且这里挺醒目,进公园主道走就能瞧见,不至于错过同学们。
于是她拿手帕擦了擦座位——今天穿的浅色裙子是新制的,她可不想糟蹋姐姐的一番心意。
满意地发现座椅并没有什么污迹,妮娅才坐了下来,安静地翻阅书本,等待迟到的同伴。
也许是春风裹挟的湿润暖意让人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间,竟趴在圆桌旁闭上了眼……
梦境是跳脱的。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将某种冰冷的东西贴近她的肌肤,妮娅浑浑噩噩间甚至没意识到那是枚戒指;然后是吵吵嚷嚷的环境,人们笑闹着围住了她,有人凑过来让她轻轻吹一口气,太傻了;还有奇怪的拥抱,对方抱得有点儿紧,她的鼻尖压到了他的胸口,闻到一股介于淡淡的、介于花香和果香之间的味道……
直到最后,有个年轻的女声唤她,很陌生,带些急促:“阿斯托利亚,请帮助我们……利亚!”
《千种植物鉴赏》掉到了地上。
妮娅缓缓回过神,讶异于自己居然困倦到陷入梦境,又对脑海中迷离的碎片悚然而惊,尤其是那个早该从霍格沃茨的准入之书上抹掉的名字……
古怪的梦境,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腕上棕色的手表精密转动,长针过半,短针也已转到了阿拉伯数字“10”。屋檐外,愈加灿烂的阳光穿过树荫,被切割成点点鲜亮的光斑……
这不对劲。
天气很好,活动不可能临时取消且不曾相告。同伴们即使忍不住在周末赖床,也不可能所有人都错过本学期第一次小组活动。
女孩儿感觉到有些透不过气。
她回忆着之前的细节:守门人是怎么说的?“没人来的小地方,光秃秃的草坪,建筑垃圾遍地,游人刚来便会离开……”
可一路走来并未看到任何废墟,没有修剪过的草坪绿油油的,最重要的是——这个公园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小,它本不至于冷清至此!
【麻瓜驱逐咒。】她突然意识到。
当然是这个原因,也只有这个原因。
她几乎立刻就想离开。
却在弯腰捡起书籍时,感觉到身后响起些轻微的动静,那是皮鞋踩在木质台阶上发出的咯吱声响。
*
德拉科静静地凝视着她。
眼前人只有一个背影,金色的长发微卷,披散如倾泻而下的灿烂阳光,垂落在纤细的腰肢处。
为了完成公爵交代的秘密任务,他来到美利坚这块广袤然而还未尽在巫师掌握的土地,联系食死徒们做出一系列创举,包括但不限于暗杀不听话的麻瓜高官、筹谋各种引起混乱的计划等等。
幻影移形到这个隐蔽的麻瓜公园也仅仅是为了有个闲适的地方缓口气,麻瓜普遍的愚蠢和面临死亡的呆滞通通让他觉得呕心。
他从中获得了些许满足感,但很快,荣光与骄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宣之于口的空虚,那种阴冷的感觉一点点爬上肺腑,呼吸里好像都带着血腥味儿。
他的父亲为他自豪,他的母亲朝他微笑,是啊,马尔福家族是多么荣耀!而他本人除了略微抬起下巴,接受赞赏与钦佩的目光外,居然在心底有些无所适从。
他时常感觉到世界仿佛是不真实的。干巴巴的、无趣至极,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顺畅,却缺乏足以触动灵魂的存在。
“你过得太顺风顺水,太得意,缺乏挫折和痛苦。”他最尊敬的校长板着脸刻薄地说:“因此才会有这样乱七八糟的无谓想法,期待着生活中出现一点意料之外的惊变。”
人们觉得小马尔福拥有了一切。
但德拉科觉得不是。他并不快乐,甚至感到痛苦,而这份折磨是因为他追寻的是错误乃至虚幻的存在。
他在小的时候就曾经梦见过一个女孩子——梦里他有着长大后接近成年的躯体,场景是动荡的列车车厢,窗外景物快速掠过,化作道道残影……
那女孩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小憩,金色的发梢在车厢的摇晃中钻入他的巫师袍,略微的刺痒。
梦里的他抚摸着怀中人的秀发,将下颌虚虚抵在头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安慰,以及发自内心的愉悦。
当十一岁时候认识到那是霍格沃茨特快时,德拉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找遍了整个列车。
尽管一无所获,但当晚又去信询问父母:马尔福与布莱克光荣的祖上,是否有预言家的血统?得到否定答案也不气馁。
往后的每一年新生入学,斯莱特林的风云人物都会着重观察那些有着金发的小姑娘。
很可惜,没有一个令他惦念。
德拉科宁可相信梦中的心上人是位能够自由变幻容貌的阿尼玛格斯,也决不承认那只是场再无后文的幻觉碎片。
而此刻,梦境又在眼前浮现。
……那一定就是她,长大后的她。
即使只是背影,他也确信这一点。
他为此心动,又深感惶然。
胸骨深处传来阵阵令人发麻的疼痛,而他不敢启唇发出半个字音——不敢出声,怕戳破这个脆弱的气泡,怕惊扰了对方……
更怕自己醒过来。
“呀,怎么忘了,姐姐刚订的裙子还没去取,天呐,她绝对会生气的……”捧着刚捡起的书本爱惜地吹了吹,少女突然想起了紧要的事情,三两步跃下台阶,预备原路小跑着返回公园入口。
眼角连余光都未扫过身侧不远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作为麻瓜,理应如此。即使巫师的面孔近在咫尺,也该无知无觉。
德拉科手执魔杖,视线紧紧跟随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希望将其每个表情都铭刻于心。他紧张极了,念咒的声音低不可闻。
半晌,才终于有勇气,在她身后轻轻唤了一声:“……Miss?”声音比想象中更大,在空旷的环境中与嫩绿色的青葱草叶相碰撞,而后回荡。
麻瓜驱逐咒已经解除了。
但少女恍若未闻,脚步毫无停顿。
他立在原地薄唇紧抿,沉默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纤柔背影。白绿色绣着金色月桂的裙摆处被风吹得鼓起,像翩跹的蝴蝶,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