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齐徵摘了身上的大氅,坐在主位,扬了扬下巴:“坐。”

    沈稻庭敛袍坐在下首,耿寅上了茶,拉着耿屏退下,齐徵示意一旁的宫人去外头候着,屋内一时间只剩了齐徵和沈稻庭。

    似乎是累着了,齐徵轻喘了几下,靠在迎枕上,缓了一会才开口:“这些年过得如何?”

    未等沈稻庭说什么,他又开口:“当年叫你留在汴京,死活不肯,抛下朕潇洒快活去了,如今倒是知道回来。”

    沈稻庭看了眼齐徵,一时语塞。

    “官家有诏,草民岂能抗旨。”

    齐徵闻言,笑出了声,食指隔空点了点他:“无趣。”

    “当年借着李家的势,现下看来倒像是养了条蛇,虎视眈眈,作威作福,你有从龙之功,倘若你当时留下,如今这朝堂,兴许形势还能好些,朕能信的人不多,和之,太子年幼,而朕……”齐徵说到此处,没再继续。

    沈稻庭知道齐徵的未竟之言。

    如今官家的身子羸弱,膝下子嗣不丰,唯有一个儿子,立为太子,可如今,太子不过五岁,稚子孩童,若是此时局面不改,太子上位,便是他李家的傀儡。

    “首要之事,便是明年春闱。”

    沈稻庭点头。

    齐徵给他的信中有言,如今礼部是李家把持,春闱徇私舞弊严重,长此以往,整个朝堂,尽是李家人,没有齐家臣。

    李家门下众多,遍布朝堂,出了两位皇后,根基之深,非一朝一夕可撼动。

    因此,沈稻庭才借着明年春闱的借口,暂住程家,暗中调查。

    前世,春闱徇私舞弊一案算是个无头案。

    沈稻庭细细回想了一二,当时追查到了礼部侍郎,问了斩,他总觉得还有幕后黑手,可局势不稳,也不好逼得李家狗急跳墙,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那背后之人,也不一定就是李家。

    前世他死之时,齐徵还在位,朝堂局势明朗,李家被打压,可很多事情,如今沈稻庭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也有无数的蹊跷之处。

    就在沈稻庭失神之际,窗户却被猛的撞开,外面一片死寂。

    那个跟着齐徵的宫人早已倒在门口。

    沈稻庭拉了齐徵一把,挡在他身前,抬脚猛踹,对面那人双臂挡在胸前,抗下了攻势,退了三步。

    齐徵本就虚弱,这般大动作,引得他止不住地咳。

    这里沈稻庭曾住过许久,屋内的摆设观主也未曾动过,他猛的拔出悬在墙上的剑,迎敌在前。

    “回去之后把符压在枕下,想必姑娘今日能睡个好觉。”

    “但愿吧。”程云杳笑笑,刚刚观主的话她想了一路,想不通,也就没再深思,一切自有定数。

    “灵绮,你听到了吗?这是什么声音?”

    灵绮细细听了一耳朵:“好似是前面客房里传来的。”

    程云杳闻言,看到前面一间客房亮着灯,这大冷天,竟然还开着窗。

    她倒是没怎么在意,别人所做何事,都与她无甚相干,但这条路是回客房的必经之路。

    程云杳走近,声音越来越响,怎的听着……那么像打斗呢?

    走近了,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屋内。

    恰逢此时,沈稻庭提剑上前,将那刺客狠狠捅了个对穿。

    血喷涌而出,甚至有一滴溅在了窗外程云杳的脸上。

    程云杳下意识抬手,却摸到了血,霎时瞳孔散大,惊恐地脸色煞白,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腿软地“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杀……杀杀杀人了……

    杀人了!!

    灵绮在她身后,黑灯瞎火的,什么都没看到,见程云杳坐在地上,赶忙要扶:“姑……”

    刚说出口一个字,就被程云杳手忙脚乱地捂住了嘴。

    “嘘——”她颤着手,伸出食指在嘴前,极其小声,“别说话。”

    刚刚她只冒了个头,不一定被看到,如今她赶紧离开这儿,说不定还来得及。

    思及此,程云杳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连头都不敢回,拉着灵绮飞快地跑远,直到跑的喘不上气来才停下。

    沈稻庭站在窗前,看着程云杳惊慌地逃着,生怕被发现的模样,本想问问她刚刚是不是摔着了,可嘴唇翕动,到底是没舍得出声。

    如此害怕,若是再叫住她,怕是会吓坏。

    他挡在窗前,官家应是没有看到她出现。

    “和之。”齐徵总算顺了气,坐在一旁,问道,“这是什么人?”

    刚刚本想留个活口,可这人不防守,只进攻,是个死士,顾忌齐徵,屋内环境又不空阔,这活口留不下。

    前世明明没有死士来刺杀!

    沈稻庭微微蹙眉,上前查看:“身上白净,没什么线索,恐怕很难追查。”

    “陛下来清远观,怎的不带些侍卫?”他问道。

    “知道朕出来的不过寥寥数人,这清远观又守卫森严,便没兴师动众。”齐徵如是说。

    这时,耿寅等人才回来,气息不畅:“主子。”

    “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若我真是个书生,今日这大周便能换了天。”他低声训斥。

    耿寅他们垂首,不敢多言。

    “卑职先送陛下回宫。”沈稻庭说道。

    “也好。”齐徵点头。

    “陛下若是出宫,切记带些侍卫,汴京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安全。”沈稻庭落后齐徵半步,低声道。

    “这不是还有你吗?”齐徵笑道。

    “陛下……”沈稻庭蹙眉,刚要说什么,就被齐徵打断。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

    沈稻庭叫耿寅把尸体抬走去查,亲自送了齐徵回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本可以就近回程家,可他还是没有一丝迟疑的,去了清远观。

    观门已经落了锁,沈稻庭轻车熟路,翻墙进观。

    “姑娘,到底怎么了?”灵绮见程云杳吓成这样,也有点慌。

    程云杳惊魂未定,她从小到大,别说看杀人了,别人的血都没见过,而且杀人这种事,违背律法,那都是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可偏偏,被她撞见了!

    等等!!

    她的手炉呢?

    “灵绮……”程云杳抓着灵绮的手,“我出来的时候,拿着手炉吗?”

    灵绮点头:“拿着的,是不是落在刚刚的地方了?”

    程云杳眼神灰败。

    完了……

    “速速收拾东西,我们明日一早就下山!”程云杳说道。

    灵绮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点头,跟着自家姑娘绕远路回了客房。

    “姑娘!怎的脸上还有血!”灵凤一看,吓了一跳。

    外头太暗,灵绮一路都没发现。

    “天干,鼻衄【1】了。”程云杳没想告诉她们,若是说了,她们也危险,还是不知道的好。

    灵凤灵绮从不是多嘴多舌的人,程云杳不说,她们自然也不多问,程云杳说什么,她们自然就信什么。

    天色已晚,二人伺候程云杳洗漱安置。

    躺在床上,那个画面一直在程云杳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遍又一遍回放,一瞬间,程云杳脸色一白。

    那个人……怎么那么像沈稻庭呢?

    意识到这点的程云杳猛地坐起身,当时她只顾着害怕,也没敢多看,可现在想想,好似就是沈稻庭!

    不不不,不对。

    沈稻庭只是个书生,文文弱弱的,虽然看着有些危险,但他斯文有礼,指不定现在还在程家挑灯夜读,怎么可能会来清远观,还杀人呢?

    程云杳摇摇头,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可没过一会,她又坐起身,无比确定。

    那个人就是沈稻庭!!

    这个认知让程云杳一时无法接受,心越跳越快。

    隔壁住着杀人犯。

    怎么办,她还看见了他的杀人现场!!!

    沈稻庭不知道那厢程云杳的心理斗争,回了客房,在门口捡到了那个有些破旧的手炉。

    他拿起来,似乎手炉上还有她的香味,即便没有凑到鼻前,也袅袅不绝地往他鼻子里钻。

    “还不进来?”

    沈稻庭抬眼,是观主。

    “观主。”

    观主没说话,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沈稻庭便感觉似乎所有都被看穿了一般。

    “孩子,执念太深,不一定是好事啊。”观主轻声道。

    沈稻庭垂眸:“我知道。”

    可没办法不想,没办法不念。

    想着念着,就成了执念。

    观主叹了口气,起身走近,抬手拍了拍沈稻庭的肩,没再说这个,出了客房。

    “既然回来了,便好生住着。”

    沈稻庭迟迟未动,低头看着手炉,前世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顾,虽爱她入骨,却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

    如何能让他放手呢?

    放不了的。

    “主子,窗修好了,安置吧。”耿屏进来说道。

    “嗯。”沈稻庭点头。

    他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个手炉,放在了枕边。

    程云杳一晚上没有睡着,天刚亮,她就喊起来了灵绮和灵凤收拾东西,赶紧回程家。

    东西不多,但毕竟过夜,有些繁琐,还是需要点时间。

    刚拾掇的差不多,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吓了程云杳一跳。

    本来她就惊心胆颤了一晚上,现在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叫她绷紧了心弦。

    “谁啊?”灵凤扬声问道。

    “程三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过去一叙。”

    “你家主子是谁?”程云杳问道,她隐约有了答案,一时间心沉了又沉。

    “沈稻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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