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姑娘,韩公子又来了。”丫鬟来铺子里禀报。
此时常溪正在翻看着手里的账本,手底下的铺子形势一片大好,手底下的人也能干,城南的胭脂铺子受到整个江南贵妇的追捧喜爱,朝锦阁又收入了一批上好的文玩,城外的钱庄也富裕着,她这背后的东家竟无用武之地,每天坐在屋中数钱就是。
“他来做什么,韩权的父亲是郡主的叔父,家里当官授爵,为何想来与我这一届商贾攀扯。”常溪扶了扶发髻,合上账本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去吧,既然专程上门,我们也不好怠慢了人家。”
常溪看到眼前的景象,心里暗自一惊,她应该把韩权怠慢着的,让他进门,实属失策。
只见一只只挂着红绸的箱子被送进门来,大雁也被挂在杆子上扑棱着翅膀,还有什么金银珠宝,什么书画文玩,更是一样不少。
韩权到底是名门望族出来的公子,一身锦绣,以朱缨宝饰缀之,头发用镶金戴玉的发冠高高束起,手上持一纸扇,通身的富家公子气概。
“常姑娘,韩某今日叨扰了。”韩权步履翩翩,朝常溪做了个揖。
常溪眉心一跳,这场面她早经历过了,能不知道韩权想做什吗,这事她怎可能答应。
可惜她也不能说自己现如今是个黄泉的神仙,已经活了几百年,虽然顶着一张青春貌美的脸,实际年龄比韩权他太奶奶的太奶奶都大。
来到人间不过是生性自由散漫,眼下的厉鬼也不用她来诛杀了,五百年游山玩水也玩够了,最后闲不过,找个经商的活计来打发日子吧。
左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还是与他好好说,常溪假装不知:“承蒙韩公子太爱,只是不知送来这些东西是何意,我不敢妄自揣度。”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韩权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我倾慕常姑娘已久,咱俩一个未娶,一个未嫁,郎才女貌,何其登对,不如就结为夫妻,如何?”
怎么可能,你老祖宗都是我送入轮回的。
常溪心里冷笑一声,拒绝的话正想说出口,却正好看见廊庑那边出现一人,正满脸怨怼地看着韩权。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易玊这幅模样,偶尔看看这位黄泉的仁君发发疯,还挺有意思。
常溪看着面前的韩权,顿时觉得,好像也不用那么直接地拒绝,说话委婉些,言语纠缠两三个来回也不是不可以:“韩公子当真倾慕与我,没有旁的原因?”
韩权顿时汗颜,常溪目光灼灼,感觉自己被看穿了似的:“不敢瞒常姑娘分毫,宫里来了消息,说是圣上要给我和公主殿下赐婚,我对那公主殿下无情无义,所有的爱意只属常姑娘一人,所以想赶在赐婚之前,将常姑娘求娶进门。”
“哦,”常溪故意拉着长长的调子,余光瞟着廊庑那边已经没了好脸色的易玊,压了压扬起的嘴角,
“韩公子当真喜欢我?可我只是一届商贾之女,清南郡的名门贵女那样多,韩公子莫不是今日这样说,明日就变了心思。”
“常姑娘这是什么话,我韩某虽是纨绔,但也不是见异思迁的性子。”
韩权听了常溪这话,恨不得把一颗心都给她掏出来看,“韩某还记得,见到常姑娘的第一眼,是在城南的胭脂铺子,那时候我陪着母亲去挑选胭脂,看到常姑娘的一刻,只觉得天下再好看的胭脂,都配不上常姑娘的容颜,如春日的桃花灼灼,如......”
眼见廊庑那边的人过来,常溪眼角一挑,随即不动声色,依旧用一种鼓励的眼光看着韩权,让他继续说下去,毕竟这夸得天花乱坠实在动听。
可惜她还没听够,就被易玊打断了。
易玊将常溪护在身后:“她已有夫君,公子莫惦念他人妻子,另寻良人吧。”
韩权愣了愣,不对啊,他们家是什么能力,早把常溪的背景打听得一清二楚。
她生于蜀地的盐商人家,随父母来清南郡后又做起了旁的生意,不出一年,就成为了江南首屈一指的商行。
小小年纪,做到如此成就,按理说这样有能耐的女子,到了适婚年纪,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说亲的婆子踏破了,常溪至今却并未婚配。
韩权确信他打听到的消息不会有错,再打量了易玊的一身打扮,寒酸的白袍子跟个道士似的,袖子被襻膊束起,手里还沾着面粉。
他心里冷笑一声,合着这还是个喜欢装道士的厨子。
“我要的是常姑娘的回答,你若是闲来无事,还是做好仆役的本分,回你的厨房里做饭去吧。”韩权将折扇在手里拍了拍,根本没把易玊看在眼里。
什么仆役的本分,什么做饭。
常溪是真没忍住,低着头笑得全身发颤,连带着头上的流苏一抖一抖的,再看一眼易玊,脸色更难看了,就跟喝下去一斤醋似的。
“常姑娘,你为何发笑?”韩权不明所以。
常溪从易玊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没什么,韩公子还是把这些东西都收回去吧,我心有所属,也相信韩公子定能找到更好的小娘子。”
她瞥了眼易玊,不能再逗他了,她得赶紧给易玊顺顺毛,免得最后遭殃的还是她自己。
易玊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终于放松下来,弯起了一个不易让人察觉的弧度,心里好像也没那么酸了。
看着韩权求亲遭拒后的失落,更是痛快,一点醋意都不剩。
“既然如此,韩某也不便强求了,想必能被常姑娘这样的小娘子喜欢,一定是很好的人吧,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能有这样的福气。”韩权难掩失望之色,先前贵公子的张扬是完全没了。
不错,还是个会保命的,夸完了常溪,还不忘夸他几句。
易玊决定现行放此人一马。
易玊正要走,将他做好的糖油饼给常溪端过来,放凉了就不好吃了,却看见韩权从袖中掏出来什么东西,脚下动作一顿。
“常姑娘,别的你都可以不要,这根簪子还请收下,这是韩某特意命最好的师傅打造的,上面还刻了你的名字,已经是你所属之物,配不上旁人了。”韩权道。
常溪还没接过来呢,簪子却被易玊抢了去。
啪!
簪子在易玊手里断成两节,最好的材质最好的工艺啊,任谁看了不心疼。
“你这厮是做什么!”韩权气得要吐出血来,扬了折扇就要打,“我就要替常姑娘管教管教你这不识好歹的蠢奴!”
易玊倒是不躲,毕竟这一折扇下去,吃亏的是谁还不知道呢。
此后,韩权九族之内,十世轮转皆入畜生道。
折扇的力道正要落在易玊身上,常溪窜上来挡在易玊身前,韩权将手上的力道一收,险些打了常溪:“韩公子,他是我的人,要管教自是我来管,还轮不到韩公子动手。”
“常姑娘何必为了一个厨子自降身价。”韩权痛心疾首。
易玊眉峰一挑,宽袍挥动之间,断掉的簪子的两节从手中飞出,直直往韩权的脑袋上飞过去。
韩权霎时吓得腿软,脑袋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带了带,令他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去,他惊慌地摸了摸脑袋,指尖触到冠发时一凉。
还好还好,此人没想叫他死,只是将断簪插入了他的冠发里。
心神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他韩权堂堂纨绔,什么时候能叫厨子欺辱了去,正要吩咐身后的仆从打上去。
却被易玊飞来的一个眼神震慑住了,温润的眼里浮现出狠厉的神色,那眼神寒若刀剑直往他头上劈来,甚至比方才差点刺破他脑袋的簪子还要可怕。
易玊倒是镇定自若,扯下常溪腰间的帕子,一下一下擦干净手上的面粉,指节如竹,有着修长而干净利落的线条,再被小娘子绣着花儿的帕子覆着。
韩权这样在烟花柳巷呆惯了的人,淫词艳曲过耳不忘,看着眼前姿态亲密的一男一女,很难不引申出诸多遐想。
这还算不得什么,下面的场面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易玊揽过常溪,以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吻上去,全然不顾府中其他人在场,将常溪抵在门上,伸手扶住她的后脑,抵开常溪的贝齿,对着小娘子红润的唇又亲又咬。
再看常溪,被他禁锢着,便是开始想推开,被他吻得怎么也没了力气,最后只好任由易玊放肆的亲吻。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韩权在烟花柳巷也是和几个知己小娘子谈心,没见过这等场面啊,他倒是懂这两人的关系了,此人不是厨子,是破了戒的道士,而常溪,是涉世未深,被道士哄骗去的富家小娘子。
常溪脚都软了,正要发作,却身下一空,被易玊横抱起来,她暗呼一声,搂住易玊的脖子:“还不够吗,你这是做什么。”
易玊没有答话,而是继续看向韩权,嘴角露出一抹不可估量的笑来,像是挑衅又像是警告:“你还不赶快带着这些寒酸东西走,是因为没看够吗,我们要进房去了,韩公子可要继续跟来?”
“韩某今日多有叨扰,告辞!”韩权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服气,头上的簪子还凉飕飕地插着,只好作罢。
易玊抱着常溪进屋,头也不回,用脚踹门,“砰”的一声关上。
“我们冥尊大人向来以仁德为黄泉子民称颂,今日怎么因为一根簪子发这么大脾气。”常溪看他还冷着脸,心知得想尽法子把他哄好。
易玊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将常溪放在床上,绕过她,打开床边的一个柜子伸手在上叩了叩。
常溪探头过去,以前没发现,易玊这意有所指,她才发现了异样:“这里什么时候有个暗格?”
“卿卿你自己打开。”易玊抱手而立,挑眉看她。
常溪望他一眼,将那暗格抽出,差点被其中的珠光宝气晃了眼睛。
眼前的暗格里,不知摆了多少把簪子,各种样式没有重复,其中技艺也并不相同。最里边的几把还看得出制作者技艺的生疏,连最简单的雕花都做不好,越到后面,簪子的样式技艺就越是繁复华丽,制作者的手艺更是炉火纯青。
什么累丝金凤簪,什么点翠珍珠簪,什么白玉花卉纹簪,什么金镶宝石桃蝠簪,常溪细细挑着往头上戴,一来二去,满头珠玉。
她环住易玊的腰:“我们冥尊大人真棒,不仅懂治理之道,还背着我炼就了一番做簪子的好手艺。”
易玊知道她是在哄着自己,倒也懒得继续装生气了,将她拦在怀里:“你之前说不喜欢青玉簪,要我陪着你去买簪子,可惜没来得及,后来的五百余年里,我想你的时候,就会做簪子,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把一把地做,等着你回来戴。”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常溪的泪充盈了眼眶,她将头埋入易玊脖颈。
“我想着在我们成婚之夜时送给你,本也不剩几日了,今日就提早送出去。”易玊的脖子被常溪毛茸茸的碎发扫着,不知是不是被痒的,眼里就噙了笑,“厨房里还有做好的糖油饼,我去给你拿。”
易玊正要起身,却见常溪扑过来,他下意识稳稳接住,任由常溪整个人都扒在他身上,他不由发笑:“这是怎么了,跟猫儿似的。”
常溪吻了吻他高挺的鼻尖,水葱般地手轻点着易玊的唇,杏眼里分明多了几分蛊惑:“在吃糖油饼之前,我想先吃阿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