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以为期(五)

    13.

    少女失踪案作为二十多年未破获的悬案,每一次对嫌疑人的审判都会吸引枫丹廷几乎所有人的视线。

    塞缪尔家族作为贵族中绝对的领袖,也必须要有足够分量的成员前去观看,以示尊敬和看重。

    ——除非贵族打算跟执律廷彻底撕破脸。

    渐晏理所当然被选为了这个人选,在伊黎耶岛休整了一晚,便前去观看这一场由水神芙宁娜提出指控的审判。

    历来像这样因为芙宁娜大人思维打散出口成祸的事也不多,这一次牵扯到了来自异邦的旅行者,更是备受瞩目。

    壁炉之家内部一直有与旅行者交好甚至拉拢他的打算,林尼和琳妮特与他意外的接触算是一个惊喜,将这段缘分维持下去会是最优解。

    渐晏有点郁闷,因为与旅行者接触本来是她的任务。

    听说空身边那个叫派蒙的小精灵尤其爱财贪吃,她作为塞缪尔家族的大小姐,稍微透露点善意,就足以引其上钩。

    可惜,被林尼和琳妮特抢了个先。

    “小姐?”

    身畔矗立的男子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快,侧过身来轻声询问:“在为何事烦心?”

    那是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容很是英俊,沉淀着一份岁月带来的儒雅气质。

    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勾勒出他挺拔健壮的身形,胸口处挂着一枚架子鼓外形的银色徽章,腰间别的扇坠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神之眼。

    渐晏后仰靠到椅背上,懒洋洋地抬眼望向被告席上出场的林尼和琳妮特兄妹:“在想芙宁娜大人当真是百无禁忌。”

    架子鼓明显比小提琴健谈,闻言笑道:“芙宁娜大人昨天骑虎难下,自然会顺着民意指控林尼和琳妮特。”

    “算了,就当顺便看看这位旅行者的能力,值不值得父亲大人这般看重了。”

    渐晏哂笑,定睛去望台上林尼的神色,看起来不算太慌张,很是镇定:“林尼这次……呵,搞不好会因祸得福哦?”

    架子鼓道:“他的运气一向不算太坏,而且,他很真诚。”

    谎话连篇的真诚。

    审判进行得很顺利,对那维莱特而言。

    渐晏一直在远远观察着这位最高审判官的表情,而他从头至尾都是一副平静到无波无澜的模样。

    “世人皆知最高审判官的冷漠。”

    他端坐在枫丹象征最高权力的那个位置,目之所及尽是渺小如蚂蚁的人类,论谁在他眼里几乎都与旁人无二。

    没有私心的存在,自然会公正严明。

    警备队员沃恩的溶化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渐晏注意到林尼在短暂的震惊后,向她投来意味复杂的一瞥。

    她安然地回以礼节性的微笑。

    略微愠怒的那维莱特下令封锁欧庇克莱歌剧院,并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接受盘查。

    但少女失踪案的凶手缜密到隐藏了二十多年也没有蛛丝马迹,自然不会在这种灭口的节骨眼上出现差错。

    警备队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除了沃恩溶解后的液体。

    架子鼓低低地冷哼一声:“若是执律廷有用,凶手也不会逍遥法外二十余年。”

    他的眼里喷薄着无法掩饰的怒火,十指紧紧扣着座椅,额上青筋直冒,腰间的神之眼光芒明灭。

    渐晏不置可否地挑眉,站起身,避过散场的人流,往后台走去。

    架子鼓收敛了瞳中的怒意,沉默地跟在她后面,有了几分小提琴的寡言冷淡。

    房间里有人,是林尼和旅行者在交谈。

    欧庇克莱歌剧院的隔音其实很好,但渐晏“听”得到。

    她在房间门口驻足,平静的面容辨不出喜怒,听着林尼将他和琳妮特的过去娓娓道来。

    其实渐晏不曾听过这些,她只是断断续续从他人口中拼凑出了这段过往一个个定格的切面。

    林尼将壁炉之家的孩子全都当作自己的弟弟妹妹,永远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即便是面对总是对他冷嘲热讽的渐晏也是如此。

    他对家人仿佛有无限的耐心和宽容,不论遭遇怎样的冷脸都阻止不了他单方面的关怀。

    林尼认定是朋友的人,最终都会成为他的朋友。

    旅行者怀抱着略显沉重的心情推开门,迎面却意外地撞见似乎刚刚过来的渐晏:“渐晏小姐……?”

    渐晏微笑着向他颔首:“精彩的辩护,旅行者。”

    空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谢谢夸奖,我不过是做到了自己答应过的事。”

    “我本来想代家主邀请两位来塞缪尔家族做客,可看两位的气色似乎不大好,那便改天再相邀。”

    渐晏向一旁侧身让过道路,注视着旅行者和派蒙的身影远去。

    身后传来林尼遗憾的声音:“你难得来看次魔术表演,结果却是这样败兴的落幕,不会给你留下什么坏印象吧?”

    嗓音含笑且轻佻,竭力尝试缓和着气氛,略带试探的意味。

    渐晏转身瞥他:“‘贵族的内心远比我们想的要黑暗’?”

    林尼面色一僵,强撑的笑容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垮掉:“我说的是那些贵族,你知……”

    “挺好的认识,继续保持。”

    渐晏扬起下巴,倨傲地打断他的话:“你忘了我‘听力’很好?”

    林尼抿紧了唇,极轻的音从牙缝里挤出:“我以为你会直接离开,欧庇克莱歌剧院这两天的闹剧太多了,很嘈杂。”

    渐晏冷嗤一声:“骗子。”

    谎言对林尼来说是脱口而出的道具。

    那是他本能的伪装和遮掩,无法违逆的下意识行为,即便绝大多数对家人出口的话都是源于他真诚的对待和呵护。

    林尼举起双手,叹了口气,无奈地歪头:“大小姐,这里很快就要有人来了,你再待下去,恐怕你跟我和琳妮特的关系就要瞒不住喽?”

    看似危言耸听的威胁,其实只有着调侃的意味。

    渐晏不为所动,反而走上前来:“架子鼓在门口守着。”

    她眯眼打量着林尼,视线在触及他还没好全的脚伤有一瞬的凝滞,随后快速掠去,半晌后方才蹙眉问:“父亲的任务?”

    林尼神色有些讪讪,琳妮特在他身侧低声宽慰:“哥哥,你已经尽力瞒着渐晏了。”

    但眼瞧着渐晏那双琥珀金的灿亮瞳眸里闪现的怒意,林尼摊手:“来欧庇克莱歌剧院的表演是一个挺好的机会,不是么?从结果来看,我探知了谕示机的秘密,还跟旅行者搭上了线,壁炉之家也因为这次审判从那起少女失踪案里彻底摘了出来,是三赢的局面。”

    他尽量用相对轻松的语调描述这一场其实远远超出他预料的审判,以及用渐晏平日里最常用的衡量利益的话术来描摹他跟旅行者的相遇。

    渐晏眼里怒意更盛:“一旦被那维莱特或者水神发现你窥探谕示机的秘密,‘林尼和琳妮特这对魔术兄妹’将会在枫丹彻底消失,而你明知道我是最容易接近谕示机的人。”

    “壁炉之家不需要你去冒这样的风险,大小姐。”

    林尼寸步不让:“如果你被发现,产生的后果远比我去要严重得多。”

    “什么后果?贵族和逐影庭彻底撕破脸,还是谕示机的秘密被公之于众?”

    渐晏嘲弄地嗤笑道:“老头只剩我一个孩子了,塞缪尔家族会死保我。如果我会去梅洛彼得堡,只可能是因为我对水下的生活起了兴趣,拿着那维莱特的许可自己走下去!”

    林尼皱眉:“露维希·塞缪尔对家主的位子一向虎视眈眈,有掌握她哥哥这个现任家主把柄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轻易让这件事翻篇?”

    面前咄咄逼人的少女气势一下回落,仿佛被怒火烧没的理智回笼,重新冷淡下来:“老爷子在家族里的声望极高,露维希在他临终前曾发下毒誓会待我如他。”

    渐晏的爷爷,恩列·塞缪尔有两子一女,长子格狄,二子伍尔克,幼女露维希。

    恩列在家族里的威望即使在其死去多年也无出其右,他生前最疼爱渐晏,也因此,整个塞缪尔家族以渐晏为尊。

    她的父亲格狄贵为家主,也只是凭着老爷子长子和现任家主这两重身份,再以渐晏父亲自居,才能压过自己的这个女儿。

    这天被大小姐搅得没法聊下去了。

    林尼捂了捂脑袋,只感觉脑壳疼,说不出话。

    渐晏争赢了这口气,微一挑眉,转身离去,出门时还喊过尽忠职守的架子鼓:“鼓叔,走了。”

    门被架子鼓随手关上,房间陷入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林尼才偏过头,向来神色飞扬的眉眼里是满目的迷茫:“琳妮特,我……真的该把那些事大包大揽地拦下来么?”

    再如何璀璨,他依旧只是一块未经打磨雕琢的璞玉,正是一个还被称作“孩子”的年纪。

    琳妮特耳朵耷拉着,兴致并不高,但仍是摇头:“哥哥,父亲评估过利害关系后,那些被你拦下没有告知渐晏的任务,最后还是会决定交给我们来做。”

    “你早知道,拦不拦其实都没有意义,渐晏知道后反而可能会埋怨你,但你还是去做了。”

    执拗而笨拙的好意,以他人最厌恶的欺骗与隐瞒作表象,仿佛是一团并不被需要的毛线球。

    可是除此之外,他又该如何在面对渐晏那般冷言冷语时对她示好呢?

    林尼沉默半晌,道:“渐晏救过我们,琳妮特……不止一次。”

    琳妮特尖锐地指出:“你不是在报恩,哥哥。”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从【那天】起她就改变了好多,也在慢慢疏远我们、疏远壁炉之家,只有对父亲大人一如既往。”

    林尼低头望着仍旧灵活的十指,握紧了双拳:“琳妮特,我得让她无法回避与我的接触,才能知道渐晏想做什么,如何阻止她。”

    眼望着白蝶欲要扑火自焚,正甩开一切引诱她求生的枷锁,他怎么舍得不去拉一把?

    尤其是这只蝶在他心上舞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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