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北方香茶清冽悦人的茶香氤氲而起,白瑶用指尖轻轻婆娑着茶杯,“这茶并非天香阁招牌,待你我不再为天下生民奔波时,我为你寄些雪顶银梭可好?”
颜路低头浅笑,“不敢劳烦白姑娘记挂,不过...若真有那一日,路很期待。”
啧啧啧,白瑶心里咂舌,看看颜先生这谈吐,这风韵,自己如今确实清楚当初的自己怎么就迷得五迷三道了,“我也很期待。”
白瑶暂且停下腹诽,正事要紧,“不知先生来此何为,你我是...偶然相遇呢,还是有外力刻意为之?”
颜路放下茶杯,垂眸看着茶汤清冽的波纹,“是路推算范军师可能路过此地,又听子房说,白姑娘曾与卫先生在此地隐居,边觉得或许能得见故人。”
“哦?”白瑶眯眼,自己与卫庄在彭城暂住之事虽未声张,但卫庄日日批阅流沙情报,流沙核心之人清楚其行踪并不奇怪,但能猜到她也在的...
整个逆流沙,除了张良恐怕没人敢如此揣测。
“看来颜先生与张大谋士...是一道的了,你替他来,就是为了确认,我会杀掉范增吧。”白瑶挑眉,眼底泛着绒绒寒光。
颜路轻叹一声,“诚如白姑娘所言。”
那看来,张良连她在西楚大营时受过的“优待”都很清楚了。
这不奇怪,颜路也是当时的亲历者,从西楚最开始对她的态度,和遣散众人仅留纵横与她都不难推测。
但张良应该更清楚,她不是为这点亏就千里迢迢赶来夺命的刀。
还笃定她会来,只可能....
白瑶看着颜路,笑道,“说来颜先生也该算阿婴半个师傅,要不要有空来我这见见他?”
颜路握着茶杯的手无声攥紧,白瑶装作不在意的歪头笑笑,“先生何故不语?若是不愿便算了,本来也没什么好见的。”
“白姑娘,”颜路垂眸片刻,抬眼郑重地看着她,“我从未与子房提及阿婴之事,只是...天香阁为二世效力得过于突然,接着三世登基,罗网与天香阁便全部消失与无形。子房他...听闻我早年经营天香阁,又曾在我的住处见过白姑娘,便...有所猜测。”
听他所说,白瑶神色逐渐缓和,最后只感慨,“你们儒家啊,真是个顶个聪明绝顶。”
仅凭这些就串起所有,不愧是他张子房啊...让她不禁想起当年的感叹,真是顶顶聪明的人都在儒家啊。
“既然颜先生守口如瓶,我做事确实也缺了些避讳,让张良猜到也是无可奈何。”白瑶端起茶杯,朝颜路拱手敬茶,“抱歉颜先生,这杯我便以茶代酒,向你赔罪了。”
颜路叫不住她,白瑶将满满一杯茶一饮而尽,末了将茶杯倒过来,茶饮尽,恩怨清。
她这会儿又有些馋了,让小二上了几块茶点,边吃边问颜路,“这么说我在范家别院动手的时候,先生应该也在附近吧,于情于理,儒家二当家都应出手阻止才是。”
颜路将帕子递给她,“白姑娘并非无故伤人之人,若要取一人性命,自然有无法劝动的理由。”
“呵...颜先生这么说,我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开心还是不该开心了。” 白瑶苦笑着擦了擦嘴边的碎渣。
“路确是对白姑娘为人有足够的信心,不过...倒也有其他不出手的理由。”颜路说。
其他理由?白瑶瞪着眼等了半天,颜路只是倒了杯热乎茶,便不再多言。
“唔...颜先生惯是会拿捏人。”
桃花目微微睁大,看着她。白瑶忘了捂嘴,自己怎么把心里话就这么说出来了!
不过她倒是意外的没那么慌乱了,若是放在原先,自己这些弯弯绕绕若让颜先生发现,少说都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好像...她已经没有那么在意颜路的看法了。
颜路嗤笑一声,“白姑娘这句话想是憋了许久。”
白瑶也笑了,水墨瞳里一闪一闪的,“许是吧。”
不过她真的有些好奇颜路的另一个理由是什么,可若他不说,再问就是不妥了。
颜路即便不再让她的思绪如当年那惊弓之鸟般,但无可否认、白瑶打心底还是欣赏着他。
不论是当初西楚大营并未一走了之,或是心思细腻却行事坦荡,明明都是儒生,白瑶会敬畏伏念那如泰山巍峨的铮铮风骨,厌恶张良事事算计于心又不露于人的聪明,却依旧会为颜路如沐春风的儒雅所动。
只不过此番风动,却不再惹心动了。
“我在这里的事已然办妥,颜先生也好回去转告他了。”白瑶吃完一盘点心,用帕子仔细擦嘴,“不过,我怎么记得流沙早已与他划清界限。虽然目的一致,但擅用老权限提取情报总归还是再不着痕迹些好。”
颜路颔首,“自然,路会随时提醒子房。”
白瑶起身,“那我就不多叨扰了,这毕竟是楚军腹地,以颜先生立场,若无旁的事,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颜路拱手,白瑶回身还礼,“不过,我与颜先生的承诺依旧有效,不论你我身在何方。”
“路,多谢白姑娘。”
白瑶一路摇着头回自己雅间,总司见她摇头叹气唑牙花子,口中还念念有词,似乎是说...怎么这么好的人,就便宜那只狐狸了呢?
“大小姐,夜间出城不易,不若为您订间上房先做休息。”总司道。
天香阁雅间只以屏风为隔,若遇有心之人不免旁生事端。白瑶点点头,叫来小二,“为我二人备一间上房。”
次日上午,人潮如织之时,白瑶与总司扮作夫妻混在出城的车马中离开了彭城,在离城门较远的官道上分到扬镳。
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回据点,白瑶牵着小小枣进据点时,几个平时打过招呼的兄弟惊讶地上前询问缘由。白瑶才想到自己走前还是个重点关照患者,跟这些人寒暄过后顺便问了问都谁在据点。
“盖先生就在议事厅,今儿...”几个人挠挠头,低声告诉白瑶,“就在白姑娘之前半日,流沙之主回来了,这会儿应该跟盖先生在议事。”
卫庄才回来?白瑶眼睛眨眨,自己去彭城绕了弯这会儿才回,卫庄从剑谷走的话昨日就该到了的。
不过若是他去处理了流沙的事也未可知,白瑶谢过帮着提东西和牵马几位,背着包袱只身前往议事厅。
远远的瞧着里头就俩人,白瑶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张开双臂,“聂哥哥!有没有想我!”
盖聂看着白瑶春花般的笑颜,“阿瑶回来了。”气色看着也与之前机关城再见时相似,看来正如小庄所说,亏空痊愈了,气色红润声音洪亮,正是内力充盈之相。
白瑶进来后关上门,飞身窜到盖聂身边坐下,“聂哥哥,我内力恢复啦,卫庄跟你说了没?”
眼神跟卫庄对上的一瞬间,白瑶视线往下,赫然是两杯热茶...
“哈哈哈...”她立刻挪窝到卫庄边上,端起茶杯猛嘬一口,“诶呀,这茶可真香!”余光瞄着卫庄大人的脸色...
咋这么黑!
盖聂看着师弟的脸色,心中了然,“荥阳辎重有劳阿瑶了,待墨家的几位和其余弟兄返回后,便可开始进行下一步了。”
屋中人都清楚,荥阳之围是决定天下走势的关键一步。
鬼谷出棋手,局内人行事有疏漏时,棋手以子相携,为此而已。
“说起来,聂哥哥,我想搬到更靠近议事厅一些的院子里去。”白瑶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盖聂一愣,“原来那处确实偏僻了些。”正是僻静才与小庄同住了许久亦无人察觉不是?
阿瑶只是想换个住处还是...前剑圣不着痕迹地瞄着自家师弟一黑到底的脸色。看来这位的心思还是很明显的,盖聂轻咳一声,“那些院落无人洒扫,若阿瑶要去住,恐怕要惊动一些弟兄。”
意思是大家就会提出帮白瑶搬东西,这一搬,之前白瑶院内那些明显不是一人居住的痕迹就会暴露。
白瑶叹了口气,“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话音未落,玄色大麾刷地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头走去。
白瑶愣了一下,没料到卫庄对此的反应这么大。
盖聂见师弟走远,低声问,“可是阿瑶有了要分开住的理由?”
白瑶抿抿嘴,“算是吧。”她也不好跟聂哥哥说自己现在恢复了内力,每日血气方刚总对卫庄产生胆大妄为的想法吧?
她背起包袱追了出去,“我还是先同他说说,待大伙儿都回来咱们再议荥阳之围!”
白瑶内功恢复,脚程不该慢的,但回到院落时,院门却是紧闭的。她摸上院门,上面还有卫庄内力留下的痕迹。
轻轻推开院门,把包袱放在院内唯一的方桌上,看见里面卫庄正在收拾东西。
“卫庄?”
听见她进来,卫庄并没有回身,只是继续收拾他的东西,剑架、洗漱之物、甚至连他的那把木梳都装起来了。
“我想搬去议事厅附近,其实是...为了你好。”白瑶尽可能委婉的阐述了自己的动机。
“呵,”卫庄冷哼一声,“那倒是我不识抬举了?”
白瑶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灵光乍现,“你...是不是尾随我去了彭城。”
卫庄停下了动作,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竟是如此!
白瑶立刻从后面结结实实地搂住卫庄,生怕自己一撒手人就没了。
“颜先生是...受子房所托,确认我是否会真的对范增下手。”
“同行的是夜幕的一个地方总司,当初在会稽也有的,夜幕在权力中心都设有一人总辖当地行政事务。”
“我想换个住处是...因为自从恢复内力,我总、总...”
白瑶眼一闭心一横,面子哪有哄卫庄重要!还是偷偷跟自己去了彭城、回来还一言不发地给她倒茶的好卫庄啊!
“我总想对英明神武举世无双风华绝代的卫庄大人图谋不轨!”
说到前面都还好,就到图谋不轨时,白瑶明显感觉卫庄身体一怔,她越抱越热,抬头一看,诶呦...
流沙之主银发之间隐约可见的耳根子红彤彤的。
卫庄心绪亦很复杂,本就根据流沙线报猜到她要去彭城,想到那毕竟是楚军要地,又要凭一己之力击杀前楚大军师。即便是自己都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更遑论一个数月未动功未炼体的人。
刺杀她都做的滴水不漏,范府周围的居民都被训练有素的人扮演,从行动来看并非官兵,想来是她的安排。
一路上卫庄远远跟着,顺手处理了些西楚暗探,直到进了天香阁。
后面的事就跟白瑶猜的一样了,以卫庄大人手眼通天的能力,自然是将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白瑶现在越想不是滋味,他一路尾随肯定是担心自己,但看着她跟当初赠过玉佩的颜先生再续前缘,一声不吭的先她一步回据点,却等来一个那样的提议。
换做自己肯定不会忍回院里,早就当着聂哥哥的面爆发了。
若她为卫庄做了那么多,换来这么一句,肯定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之前说的那些誓言都是假的。
难怪彭城之行如此顺利,总归是卫庄也替她搞定了些许漏网之鱼,才没走漏任何风声,让一切按照她的剧本走下去。
“就、就是这样啦...”白瑶松开双臂,乖得发慌地站在卫庄后面,手指绞着衣带,盯着鞋尖不敢抬头,“我也是担心后面局面动荡,分开住也算权宜之计...”
“不过聂哥哥说的也对啊,现在搬肯定会被问东问西,据点中不乏暗藏心思之人,却是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所以...所以...你还愿意跟我住一起吗,卫庄。”
“我保证!天下太平之前绝不会随意对你动手动脚,每晚我都打坐自省!正好刚恢复身体,就是要勤加修炼嘛!”
白瑶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面红耳赤了,她也从头红到脚,这种龌龊心思被自己戳破的感觉...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卫庄看着她乌黑的脑瓜顶,但反思自己方才做为,又岂对得上“流沙之主”的鼎鼎恶名。
“咳。”不知是被她惊的还是噎的,卫庄正要开口,莫名其妙地呛了下。
白瑶听见动静立刻抬起头,水墨瞳亮晶晶盈满水光,眼巴巴地看着卫庄,一副听候发落的可怜样,“卫庄...”
“你确定是每晚?”
白瑶点头似捣蒜,“每晚!少一晚打坐我自请扫地出...”
话没说完脸就被卫庄一手掐住,手指刚好掐在她脸颊肉上,肉挤在嘴边话被夹住了,门字哽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鹰灰色的眸子盯着她,仿佛在看掉入巢穴的板上鱼肉,睥睨不屑的眼神,已经对久未立誓的白瑶构成挑衅,“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如果没有做到...”
卫庄凑到她耳边,“你自己清楚后果。”
白瑶刚要硬气起来的决心,瞬间被靠近的冷檀味和低沉暗藏挑衅的尾音迷的服服帖帖,她还在发呆,卫庄已经将东西还原回各自的位置后站在她对面了。
而白瑶看着面前的家伙,心里狠狠的念叨。
...这、这才是个真会拿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