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童达听不见吼声,却被扑面而来的一股臭气熏得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目光一凛,四维剑迅速出鞘,对着那又热又臭的气味源头刺去。
那灵兽果然不同于寻常猛兽,反应也是十分快,迅速支起后腿避开那朝它脑袋刺来的致命一剑,却还是在避开的一瞬被剑锋划破了前肢。
若不是可以见到结界外的景象,只怕已经被一剑贯穿头颅。
狰兽前肢中剑吃痛发起狂来,也不顾什么烫不烫的,疯狂拍打着冲撞着结界,自然只是徒劳。
可这结界虽未被冲破,却也波动起来。
裴童达见不断漾起的绿色微光,谨慎地后退了几步,方才好像的确刺中了什么,一瞧四维剑上竟真有血迹,一时瞠目结舌,愣在那里。
等那不断波动的绿光恢复平静,他又上前胡乱刺了几剑,却再也刺不中什么了。
“师父怎么伤到那狰兽的?”
“太清咒终究只是隐匿术,若要强行进出便会被严重烫伤,但终究不是墙,没有真实的阻挡作用。
可若裴童达将剑刺进去一半便定在那里不抽回来,用不了太长时间,那剑身怕是要被结界熔断。”
裴童达无法前进,却也不愿意离开。
有关这个世界的可怕真相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却没办法亲身探寻。
这世上真有神明?
若真有神明,那自己便坐实了“祸害”的称呼了。
裴童达默立在那里缓和世界观破碎带来的冲击,没有注意到四维剑的剑刃上所沾的血,还未干便化作微微发光的粉尘消散了。
他自然也见不到结界内的草地上忽闪着出现了一块散发绿光的法阵,自那法阵中显现出两个人影来。
这两人皆穿着斗篷,只是颜色不同。
那身着深绿色斗篷的人身形娇小些,较高大的那人穿着白色斗篷,胸口处别着一枚挺显眼的金属徽章。
裴云天瞧不太清楚,只觉得形状有点像枫叶。
两人都被斗篷的大帽子遮住了半张脸,瞧不清男女。
那受伤的狰兽原本正在舔着伤口,瞧见那两人出现,倒显得有些开心似的朝他们小跑去。
身形巨大的猛兽,竟然如同一只撒娇的猫咪般,摇摆着五条尾巴,将脑袋在那白衣人的身上蹭来蹭去,蹭得那白衣人有些站不太稳。
那身着绿斗篷的人却像是有些厌烦狰兽身上的气味,从斗篷里伸出手掩住鼻子躲得远些。
“穿深绿色斗篷的便是风族留在这片领地的看护者了。
这宽广的太清结界还有林中的控风术都是需要消耗体力维持效果的,留在这里的领地看护绝对不止他一个,应该是感知到此处结界有所波动才过来查看的。
那穿白色斗篷的是地族人,瞧见他身上那枚徽章了吗,那是兽爪的标志。
文族人都穿白色,只用徽章区别家族身份。
玄灵界有传言说,如若白衣染上鲜血,便会降下灾祸。”
说到这里仲辛语气透出几分轻蔑。
“我倒觉得,这传言像是那些怕死的文族人自己放出来的……
这片领地地域宽广,领地内繁殖、驯养走兽的大小事情都由地族派人来负责,留在这里的地族人也绝不会只他一个。”
裴云天默默听仲辛向他解释,他瞧不清那两人的表情,却也感觉出他们并无伤害裴童达的意思,但也并不就此离开,像是还在提防着。
裴童达从愣神中醒过来,低头瞧见剑刃上的血迹不知所踪,地面上也没有滴落鲜血的痕迹。
他收剑入鞘,心情十分复杂,在这混乱的思绪中,似乎比先前初入密林时多出一分敬畏之心。
这是人本能的,面对更强力量和未知事物的敬畏。
自皇宫逃出来后,剑道虽破,但心中好歹有一口气在,那是一股不信神明之说的叛逆劲儿。
如今这最后一口气也泄了去,心中除了恨别无他物。
可是自己也配去恨吗?
若真是因为自己偷盗,降下神罚……
太后宫中大火,太后崩逝必定与大火有关联,虽平日里与这个皇祖母并不亲近,但终究是血亲……
慧和的情况犹未可知,那么疼爱自己的长姐如若被大火伤了分毫,自己便是罪无可恕……
十六岁上下的少年,虽然年轻的脸上沾满了泥垢,蓬乱着头发,衣着脏乱,却依旧是少年。
但这一刻少年的气场却发生了变化,沧桑得如同一个负剑的老乞丐。
他最终转身离开了。
结界内那个身着深绿斗篷的娇小身影似是浅笑了一下,双手结印,听不清他在念着什么,林中便起了微风,将浅雾吹散。
裴童达只觉得眼前景色诡异地扭曲起来,不一会便显露出树林原有的样子,像是神明开路催促他离开,也像是对他这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的无情嘲讽。
裴童达回头再看了一眼身后,虽然场景变幻了,却还是只见空空的树林,他收回视线,平生第二次如丧家犬般逃窜离开了。
后面一个多月过得无比艰难。
天气越来越寒冷,从前在宫中入了冬,总是嚷嚷着炭火烧得太热,如今脸上手上脚上皆生出了冻疮,下了几场雪后,山林里也更难找到吃的了。
只是裴童达却好像毫不在意,只漫无目的地行进着,如同行尸走肉般深一脚浅一脚独自走在树林的雪地里。
困了就找个避风的地方睡觉,没有吃的就饿着,不知不觉已经行到了离皇宫很远的国境南方。
人间国的都城坐落于国土中央,裴童达曾看到过书中记载都城以北夏季更加凉爽,都城以南冬季更加温和,看来竟是放屁。
南方的冬天寒冷丝毫不亚于北方。
不过或许这个冬天,不论行到哪里,都是冷的。
裴童达如往日般在雪地里闷着头赶路,虽没有方向,却给人一种笃定的、有着清晰目的地的错觉。
今日林中好似有些不同,裴童达注意力涣散,根本无心细察,只是走着走着树冠皆是光秃秃的树林好像逐渐开阔起来。
再行了一段距离,见到不远处竟有一个小小村落藏匿于这么偏远的山林里,只是闹嚷嚷的一片,像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抬起头来,透过乱糟糟的头发,瞧见有十几个汉子,皆手握兵器。
有提着鸡的,有提着鹅的,还有两三个一起抬着猪的,其中有两个汉子强行拖着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被拖得摔到在地,衣裙已经被雪泥污了好大一片。
山贼?
裴童达从前在书中看到过,只是这几年行于山林中,倒从没遇见过。
那女孩子被拖走,村中有些有胆魄的村民拿着菜刀锄头想要帮忙,却终究不敢靠近。
有个小孩抠了地上的小石块朝其中一个山贼砸过去,正好打在他脑袋上,那汉子二话不说上去就很狠踹在那孩子的肚子上。
其余村民更不敢行动了,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冲上前去跪在地上拖着那两个汉子的手,大哭着,应该是那女孩子的爹娘。
这些哭喊叫骂传到裴童达的耳朵里,他却觉得和他没什么相干,只吵得人烦躁。
裴童达没力气绕道避开这么大的阵仗,还照原方向走自己的路,擦着那帮闹哄哄的人群走过,却惹得一个手里拎着大白鹅的汉子心中不快:
“哪里来的老叫花子,别挡道!”
说完就一脚朝裴童达踹过去,裴童达条件反射竟闪身躲过了。
那汉子一脚踹空,还滑了一下,嗤啦一声把裤子拉开了,旁边几个大汉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那汉子恼羞成怒,提着大刀便砍过来,却又砍了个空,索性将鹅丢了,想好好教训一下面前这个干瘪的“老叫花子”。
汉子边挥刀砍向裴童达边大声叫喊着,虽说每一下都下足了要将裴童达置于死地的力气和决心,却最终一次也没砍中。
那叫喊声震得裴童达脑瓜嗡嗡响,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皱起眉头低声道:“刀不是这么使的。”
话音刚落四维剑便出鞘,一剑贯穿了那人的咽喉。
旁边几个人起先还笑,见势头不对,纷纷丢了手里的东西也叫着杀过来,却皆是无法伤到裴童达分毫便被一剑刺中毙命。
对付这几个不入流的杂碎,裴童达连“惊鱼式”都懒得使。
他挥剑甩干净剑上的血,这是四维剑第一次尝到人血。
收剑入鞘,只觉得头疼缓解了不少,裴童达心道:安静多了。
只是没走几步又开始吵闹起来,村民纷纷跑到他身前跪伏着磕头叫着“老神仙”。
裴童达折腾了一个多月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方才大动干戈,见到面前这些人,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好吵啊”便支撑不住眩晕栽倒在雪地里。
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躺在温暖的屋里,手脚还有脸上的冻疮都痒得难受。
裴童达下意识便抬手想挠一挠脸上,恍惚中却被一个人抓住了胳膊,眼前有点模糊,过了好一会才瞧真切。
原来是个女孩子,皮肤在山野里养得黑黑的,脸蛋红红的,一双眼睛清澈又干净。
就是她按住裴童达的胳膊,用清脆的声音低声说道:
“且忍耐一下吧,屋里暖和,你这冻疮自然会觉得痒,已经上过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