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良苦

    二人下了车,早有端木柏舟并一名高长身材的男子迎上前,文慧中对丁辉映笑道:“辉映,这位是我们家的管家,勉叔。”

    “丁小姐,您好。”

    丁辉映便知此人是文府的管家,亦是端木柏舟的养父端木勉,只见他身高约莫一米九,面容轮廓分明,眼珠子浅碧色,应该是混血。丁辉映心中诧异,表面却不显分毫,仍微笑致意;端木勉亦暗暗打量她,因早听端木柏舟说起丁辉映种种,知道她的习气素爱做坤泽的打扮,如今见了也不大意外;互相问候过,又是身旁一水儿家佣问礼,便将二人请入正厅。

    丁辉映瞥见那正堂牌匾上书的三个斗字是“月晖堂”,两侧对联不及细看就被文慧中挽起臂朝前走。进入堂内,只见屋内布置陈设一应古式,说不清哪朝哪代的檀桌雕椅,香炉铜鼎;辩不出何年何岁的山水行卷,古迹丹青;又见上首处坐着一位银发老太太——想必是文家老夫人文湛露了;文颂清与文若仙各在下首左右。

    文湛露乍见丁辉映时怔了一怔,很快掩饰过去,笑道:“这就是辉映了。”丁辉映来不及问候就被文慧中拉到文湛露跟前,凑近看,老人家虽然银发满鬓,可身形如鹤,精神矍铄,双眼格外明亮,竟看不出具体年纪。文湛露细打量丁辉映的面庞,目光又落在丁辉映领上系的鸢尾花胸针上,眼中隐有泪意,过了半晌方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是襁褓里的小婴儿,一转眼长这么大了。”握住丁辉映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笑道:“这模样,和阿柔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又对文颂清笑道:“颂清应该见过辉映了吧。”文颂清笑笑:“昨晚已经见过了。”于是彼此问候一句,文湛露拉丁辉映在身旁坐下,细细问她许多话,及说到丁执柔告别式时,感叹自己当时在西洲外务缠身,无法回来送丁执柔一程。既提到故人,文湛露难免有感伤之情流露,只是不好引丁辉映难过才遮掩过去;又问她一些家常旧事,丁辉映答不上来,文慧中便替她解释。

    文湛露听说是腺体方面的问题,十分担心,又听庾景换诊断除了失忆症外别无大碍,才松了口气;文颂清与文若仙却是头一次听说此事,文若仙想起丁辉映平时有许多言语和行为与常人格格不入,甚至连执政,参仲大臣,议政院等国家官僚体系通不知晓,需得现查,比她这个国外长大的人还要闭塞,原来是有缘故的;一时又怨文慧中不早说明白。

    正说着话,端木勉,端木柏舟与家佣们将上门礼拿上来,文湛露等人早知丁辉映身边没有长辈,稍微积古的家佣也离开了,在大事上无人提点,本不指望她预备什么,人来了才要紧;谁想如今见了这一水儿豪横的架势,被唬了一跳;又见那套浓紫罗兰色翡翠首饰,暗暗吃惊,知道这女孩子实打实用了心。文湛露笑道:“你这孩子准备的也忒细致了。”说罢,将手腕上的钻石盾扣双排珍珠手链褪下,挽到丁辉映腕上。丁辉映正欲拒绝,被文慧中使了个眼色,于是道谢收下;又絮絮说了一会子家常话,才去云起阁用晚餐。

    丁辉映原本打起十二分精神,做足了应对文家长辈“考核”的准备,不想文家最年长有辈分的待她十分温厚,便是文颂清亦和风细雨,文若仙自然如往常般淡淡的,渐渐放下心防,又因文家宴席上的菜品十分丰盛,便专心干饭,偶尔留神听不远处袅音亭传来的丝竹乐声,傍着残荷池上的水音更显得清亮悦耳。文慧中见她抬头时唇上蒙着一片亮亮的光泽,便取来帕子替她揩干净,一时情不自禁亲她一下,闹得丁辉映脸色顿红。

    文湛露和文颂清都笑了,文湛露道:“慧中,你别欺负人家。”又笑嗔道:“越大越爱闹,也不学学你妹妹,你看娇娇就很听话。”

    “娇娇?”

    “奶奶!”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丁辉映扭过头,只见文若仙脸色鲜红,见她看过来气恼地别过头。文慧中已经笑歪了,指着文若仙道:“这是小若的小名,我们以前就这么叫她的,她长大以后就不许我们再这么叫了。”丁辉映恍然大悟,想起文若仙平日高冷不可侵犯的模样,原来竟有个如此可爱的小名,也忍不住笑了。文若仙气极冷笑两声,对文慧中道:“你别得意,我也捏着你的把柄呢——闹-闹!”

    因两人中间隔着丁辉映,文慧中来不及握她的嘴,那声咬字清晰的“闹闹”已脱口而出。登时男子颊上浮现淡淡薄红,悄悄在桌底下拧丁辉映,小声威胁道:“不许笑!”

    丁辉映欲笑不敢笑,实在这个小名再适合文慧中不过。文湛露也笑了,对丁辉映道:“辉映,你别看慧中比你大些,小时候就数他最淘气,如今依旧改不了这爱闹腾的性子,以后还请你多担待他。”

    这句话终于像一位长辈叮嘱晚辈伴侣时所说的话了,刚才一路无波无澜的闲聊,让丁辉映差点以为自己是去同学家做客。丁辉映笑道:“这是自然。”

    文颂清欲言又止,看了文湛露一眼,端起茶杯压下话端。

    一时用完晚餐,文湛露有了年纪,吹不得风,便搬进暖阁继续谈天。聊了一阵,见天色已晚,文湛露便挽留丁辉映“在家里住一晚,明早和娇娇一道回学校”,这时文颂清终于忍不住开口截道:“母亲……”

    文湛露回头看他一眼,只是微笑。

    “颂清,我这样安排你觉得好不好?”

    “……很好。”

    丁辉映心知文颂清并不愿自己留宿,便要搜肠刮肚出一两个借口回绝,被文慧中连拧几下方才打消念头。文颂清似乎打定主意杜绝丁辉映夜会文慧中的可能,让端木勉将她安排住在西式屋宇,距离文氏一家所住的中洲式清厦十分遥远。丁辉映本不存私念,平常心接受。

    她回到房间,痛痛快快泡了半小时澡出来,走回卧房时只见文慧中窝在床上,身上穿着家常睡衣,怀里抱着一只白色蓝瞳狮子猫,正在那儿梳毛。见了丁辉映笑道:“茜茜看,辉映姐姐来了。”

    “你怎么来了。”丁辉映笑道,文慧中冲她招招手,把人叫上来;狮子猫茜茜倒是不怕生,嗅她两下就开始拿小脑瓜子蹭她。丁辉映刚洗完澡,身上套着客用的真丝睡袍,丝质的面料将身材勾勒得一览无遗,文慧中禁不住看呆了,待丁辉映和茜茜耍闹起来才回过神,脸红了一片,上前抱住丁辉映。丁辉映两只手搂不过来,便放了茜茜在一旁,转而去抱他。文慧中嗅嗅她的信息素,满意地叹息一声,笑道:“小叔叔可打错主意了,他只顾防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我会过来找你。”

    丁辉映将男子冰寒的手握住捂热,笑道:“夜里风大,你也巴巴地过来。”

    文慧中撇撇嘴:“明天你就要回学校了,我再不过来看你又得等上一周,我可等不了。”

    丁辉映笑着亲亲他,“不是还有排课吗?没课的时候我就回来,晚上也能回来。”

    “可你两头跑难道不累?”

    “不累。”总不能让文慧中为她奔走,毕竟集团的工作已经够累人的了。

    文慧中勾住她的脖颈亲她,茜茜不堪被主人冷落,往二人相拥的缝隙猛钻,钻不过去,悻悻地和茶壶玩偶厮玩去了。文慧中将丁辉映推到床上,当丁辉映的鼻尖擦过男子的后颈时,她闻到一缕幽浅的花香——山茶花的香味。丁辉映震惊地停下了动作。

    “慧哥,我好像闻到你的信息素了。”

    “是吗?”文慧中并不意外,男子一面在女孩子锁骨上制造吻痕,一面任凭睡衣抖落,露出衣领下微微发红的腺体,那是坤泽情动的证明。丁辉映凑过去嗅他的腺体,十分肯定:“真的,是山茶花香,只是……”

    “并没有唤醒性,对吗?”文慧中轻笑,“是山茶花香水,我想,这样你就能在接吻时闻到我的信息素了。好闻吗?”

    “好闻。”

    丁辉映亲上男子微肿的腺体,这会子浓情时分,文慧中想起还有正经事要嘱咐她,不该这么早撩拨她,便在亲吻的间隙断断续续道:“家里的事你别担心,我会让柏舟和……嗯,稚初帮忙照看;你想找回的那位许女士我也找人替你联系。”

    “慧哥真疼我。”丁辉映翻过身,身子覆过男子的,“我也想让慧哥高兴。”

    文慧中拧她一下,可惜在海潮味信息素的冲刷下显得有气无力。

    “你想让我高兴就好好学习,不许挂科……在学校里……呜……不许和别的坤泽……说说笑笑……”

    “都听慧哥的。”

    茜茜正叼着茶壶玩偶乱跑,一时跑到床边,见铲屎的和铲屎二号打架打得正狠,唬得不敢上前,趴在床沿有声没胆地“喵”了几声,听铲屎的啜泣得厉害,眼看皮就要被扒下一层,急得在地毯上团团乱转,忽然瞥见茶壶玩偶的盖子耷拉下来,转头就忘了前事撕咬盖子去了。文慧中咬牙:“茜茜这家伙好没心肝!”

    “别管它。嗯,慧哥,你好白啊。”

    “叩叩叩,叩叩叩,辉映小姐,请问您休息了吗?”

    “……柏舟先生?”

    丁辉映看着男子麻溜地缩进锦被,忍不住笑出声来。敲门声仍在继续,文慧中从被底下伸出手推她:“柏舟是中庸闻不到信息素,你快去开门打发他走。”

    “好。”

    丁辉映转出卧房,将门严实关好才去客厅开门。

    “柏舟先生。”

    “打扰了,辉映小姐。”端木柏舟温笑道,目光落在卧房禁闭的门上,“董事长让我请您去他书房一趟。”

    “现在吗?”丁辉映低头瞄一眼自己的穿着,笑道:“可是我这样子恐怕不宜见长辈。”

    “没关系,我已经替您准备了换洗衣服。”端木柏舟让身后两名佣人将鞋服拿上来,丁辉映见如此也不便推托,况且她私心想知道文颂清是如何看待她与文慧中的,便答应下来,托辞回卧房换衣服。

    回到房间,不想床上锦被凹陷,四顾不见人影,窗户洞开,外头是一棵随风舞叶的合欢花树。丁辉映失笑,在如晤上与文慧中报备了文颂清要见她的事,再叮嘱他回去路上小心点,别只顾乱跑迷了路,被那男子气呛一句:“这里可是我家!”

    丁辉映换好衣服,刻意将衬衫纽扣扣到最顶处,文慧中给她留的吻痕斑驳地横在颈上,大约那男子觉得山茶花味的临时标记还不够,还需得添些他人绝不会看走眼,闻岔味道的实实在在的“私章”。丁辉映不觉得吻痕碍眼,只是接下来要见的是文颂清,文家的长辈,总该得体些为好。

    端木柏舟开车载她去文颂清办公的地方,丁辉映一面认路,一面暗想文慧中有没有回到房间。不多时,车子行至一幢小楼前,只见楼面的红砖墙壁上爬满绿荫,三楼窗户的灯亮着。端木柏舟将她送上书房,说在楼下等候。丁辉映犹豫了一下,扣响那扇沉重的红木门。

    “进来吧。”

    丁辉映推门进去,只见文颂清坐在书壁前的沙瑰色长椅上,见丁辉映来,简单一点头,请她坐在对面,亲自斟上一杯红酒。丁辉映道谢接过,余光瞥见文颂清借着灯光打量自己,微笑道:“文先生找我有事?”

    “我一直想和你私下聊聊。”文颂清抿了口红酒,缓缓道:“听娇娇说你和慧中是在渊大开学日那天认识的?”

    丁辉映心知“审问”开始了,端起十二分精神来应答。“是的。”

    “慧中第一天和你见面时就临时标记了你,对他这种行为我必须向你道歉,是我们没有管教好他。”

    丁辉映此时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坤泽主动标记一名陌生乾元是多么离谱的事了,不奇怪文颂清会道歉。只是她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笑笑道:“其实,若不是慧哥……慧中先生标记了我,我也不会明白他的想法,更不会贸然唐突他。”

    在最初文慧中对她而言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存在,他是原著中联合谌商奇将原主投入监狱的狠角色,是一个体量不可估量的商业集团首脑,是她室友的兄长。如果不是那个临时标记他们根本不会开始,大约往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那个临时标记是他们关系的起点,她又怎会觉得文慧中的行为逾矩了呢?

    文颂清叹了口气。

    “我看着慧中长大,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不过。若是乾元也罢了,可惜坤泽这样的性子还是太吃亏。他出生时一乾多坤制度才结束没几年,当时可不比今天,重乾轻坤观念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慧中作为文家的嫡长孙从小承担了太多家族的期望,以至于他分化成坤泽后无法接纳自己的新性别,做出那种冒险的事来……”说到此自觉多言,转说道:“如果能够从头再来,我一定不会苛求他。”

    文颂清看向丁辉映,面上带过一抹苦笑:“慧中私底下与你相处时想必也很强势吧?是不是让你感到有压力?”

    丁辉映忙笑道:“当然不会,慧中先生平时待我很温柔。”

    “你没有因为他的身份感到过压力?”

    丁辉映揣摩文颂清的心思,道:“慧中先生非常出色,而且又是一位知名人士。明月在侧,确有些压力,可这并不是慧中先生的问题。我希望通过努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匹配得上慧中先生的人。”

    “你想怎么努力?往哪个方向努力?”

    丁辉映一愣,文颂清此问颇有当年填高考志愿前班主任一对一咨询时问的内容,“你想朝哪个方向发展”“你认为做什么事最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诸如此类。她记得自己的回答是:“想成为一个对社会有些作用的人。”也许文颂清见她年轻,觉得她不大能靠得住,于是变着法子敲她有何理想志向,是不是那类坐食山空不事经营的纨绔。丁辉映在腹内急就一篇话稿,虽是应答长辈,也是自己的肺腑真诚之言。“我打算……”

    文颂清没有给她剖析心胸的机会,年长男子端起红酒抿一口,淡淡道:“就我所知,丁老夫人原先是丁氏家族名下企业的最大股东,可在丁老病危时,她将手中大部分股权转移给你的表叔丁学印,我相信这是她保护你的做法,可如此一来丁学印便成为丁氏企业的实际控制人,你再也无法凭家族企业在生意场上大展身手了。”

    丁辉映被文颂清这番话打得措手不及,她非但不知股权转让一事,连丁氏名下有家族企业等事一概不知。她本就聪颖,被人一点便明白其中关窍,想必丁执柔是忧心原主怀璧其罪才转让的股份,由此可见那丁学印必不是什么善类。文颂清见她不答言,想起她失忆之事,补问道:“你还记得你表叔丁学印吗?”

    丁辉映摇头,又道:“隐约听说那位丁先生与奇点集团的总裁裴诩关系甚好。”

    文颂清闻言,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他是你目前仅剩的亲人中血缘与你最接近的一位。我们文家与裴家之间有些积年的‘误会’想必你有所耳闻,从我们老夫人作为执政内厅长访问海外开始,这十余年间丁文两家渐渐疏远,你表叔与裴总裁来往密切,你父亲也与裴琅华先生相善。尽管都只是上一代人的事,却不曾听见你家老夫人有过反对训斥之谈,倒是将你与贺家定下了亲事,如此种种,足以见丁氏家族已经有了新的立场,为何今时今日你又反过来招惹慧中呢?”

    文颂清这话说得浑含锋利,明明白白撕下了宾主相宜的客套进入正题。丁辉映忙稳住心神,想了想,道:“长辈的事我不了解,而贺家的亲事数月前便已经退了,如今再无牵扯;至于丁学印,我并不认得此人,依家祖母临终前的安排看他虽然是我血亲却未必与我亲厚。不瞒您说,我从失忆以来一直不敢多见人,因为开学才勉强出的门,而第一次与人搭讪便是慧中先生,慧中先生对我的意义与旁人不一样。丁家的立场在哪边我不知道,只是我的立场从来都是慧中先生。”

    文颂清听她说得恳切,沉默半晌,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丁家人,有延续丁家姓氏的责任在身,丁氏嫡脉出自于你,而非丁学印。”

    丁辉映听得一头雾水,揣摩又怕会错了意思,索性问道:“文先生,您的意思是?”

    “我就直说吧,以文家在渊冲市的地位以及慧中的身份都不允许他日后嫁出旁门,慧中只能招赘,而他诞育下的后代只能姓文。换而言之,如果你与慧中完婚,丁氏嫡脉将会从你这儿起彻底断送,这样你也能够接受吗?”

    文颂清徐徐说完,见丁辉映神色愕然,心中自不大意外,眼前这个女孩子与其他乾元并没什么不同。他哪里知道丁辉映此时正受到强烈的文化冲击,她原以为文颂清反对她与文慧中在一起是因为年龄身份家庭背景等等,不想竟是为了“冠姓权”。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与这儿的社会风俗隔着重重山隘,就像外国人无法理解中国人对饺子沾酸奶的愤慨一样,她也理解不了什么“嫡脉”“断姓”,家里又没有皇位可继承,偏要生个太子爷做什么?又想起下午那性|骚扰犯的胡话,想来他们那一类人都是一样的看法;她前世便有冠母姓之争,女性辛苦怀孕生下来的孩子偏偏被最省力的人摘走了果实,换作文慧中定是不甘心的;再则她过去困于陋室短薪,早早断送了孕育后代的念想,如今借那男子的光才有的孩子,如何又觍着脸与他争一个小小冠姓权?

    文颂清见丁辉映久不开口,心已灰了三分,正要寻话再说,见女孩子笑起来,不免问:“你笑什么?”

    丁辉映道:“我是在为我以后的孩子高兴呢。文先生,您也知道丁氏家族人丁凋敝,嫡脉只余我一个,冠我姓氏的孩子没有姊妹兄弟扶持,难免可能落到我今日的景况,甚至连家业也难守成;可若她冠了文姓,文家给她的庇护至少能比我给她的要多。”一时又想到自己前世孤仃仃的光景,不免泛起心酸,不好叫文颂清看出来,别过脸假装看茶几上摆的无花果盆景。过了一会儿,听文颂清说道:“可丁家绝后你也不介意吗?还是说你心里有别的成算,打算瞒着人背地里与情人另养一个孩子来传承丁姓,这样我们文家也不会同意,慧中的乾元只能有他一个坤泽。”

    “我明白,我这辈子只会有慧中先生一位伴侣。”丁辉映回头浅笑道,她知道乾元一生中可以永久标记无数个坤泽,而坤泽只能被同一个乾元永久标记,倒也不是不能洗去标记,只是这样做对身体的危害太大了,因此才有防咬环的问世。何况,就文慧中体寒的情况看他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

    文颂清盯着女孩子乌润的黑眼睛,竭力在那双眼睛里搜寻出一丝可能扯谎的细节,可惜什么也找不到,因为他面对的是一双真诚的,坦然的眼睛。文颂清犹禁不住问:“你当真甘心丁姓由此埋没?”

    “无所谓甘不甘心,我一直认为‘至善止于我,而非我子嗣’,所以没有特别强烈的延续姓氏的渴望。”

    这句话一出口,文颂清明显松懈了许多,欹回背枕上,抚摸着指上戴的文月家徽戒指出了会儿神,半晌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慧中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了。”丁辉映见他和颜,心知最险的一关已经过去,便陪笑几句。二人喝了小半瓶红酒,又拈了些点心吃,絮絮说了一会子闲话,气氛比先前融洽了许多。文颂清因问她:“慧中说你闻不到信息素?”

    “是的。”

    “这就是了。”文颂清笑道:“难怪你在我面前说了一长篇话儿也不见害羞,柏舟也许没发觉,可我却能闻得到你身上的信息素——刚才慧中私下跑过来闹你了吧?”

    丁辉映脸一红,只得默认了。文颂清叹道:“还是这样胡天胡地,也罢,他这些年过来也不容易。你应该知道慧中的身体情况吧?”

    丁辉映点点头,文颂清道:“往后他到热潮期就拜托你照顾他了,只是在你俩完婚之前一定不能完成永久标记,再怎么说你们都是世家子弟,不该为这些私事落人把柄,也丢两家人的脸。”

    “您放心,我都明白。”

    “至于婚期日后再择,左右在你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以后。”

    “好的。”

    “最后还有一件事。”文颂清揉一揉眉心,长叹道:“慧中在工作上能力确实没得指摘,可性子有时候实在孩子气,倘若他越性你就劝劝他,千万别太纵他,不然他越发要上来了。”

    “我知道了。”

    “不是知道,要做到!”文颂清哭笑不得,心知她偏袒文慧中,便是应答也留有余地。丁辉映只得道:“好的。”

    这厢文颂清再没别的事,要支她回房休息,丁辉映便客套了一句“文先生晚安”,文颂清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这么生疏,就和裴岫一样叫我‘颂清叔叔’就好。”丁辉映听他只提裴岫不提裴瑟,心中十分如意,便说:“颂清叔叔晚安。”

    一时告辞离开,文颂清立在落地窗前目送车子远去,忽然开口道:“贺家也算有眼无珠,这样的女孩子也舍弃得去。你倒好,捡别人挑剩下的,竟然真给你捡到了宝。”

    话音刚落,只见刻着老鹰浮雕的木壁活板门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小叔叔,这会子怎么不抱怨我净往垃圾桶里找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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