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中从暗室出来,身后跟着狮子猫茜茜。年轻男子身上披着从女友房中顺来的外套,走到茶几前端起丁辉映刚喝过的红酒,就着女孩子的唇印饮尽。文颂清见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笑骂道:“咱们家的暗道就是给你私会情人听墙角的不成?越大越不像话。”
“我这不是担心您欺负辉映嘛。”文慧中拣起桌上一枚无花果把玩,文颂清走过去将书房的空调温度调高,一面说道:“要不是亲眼看见,我不会相信一个人失忆后性情居然发生这么大的转变,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小叔叔第一次见到辉映是在丁执柔老夫人的告别仪式上,对吧?”
“可不是,那时的她可不像现在这样温和。”文颂清苦笑一声,取来毯子给文慧中裹好腿,茜茜窝在文慧中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脾气迥异也罢了,心性上也参差。就拿告别仪式上发生的事来说,本来我想过去代母亲致意,她却一声不吭回房休息了,接待客人的事全推给她表叔嫂料理。这头一件事我不是不能谅解,毕竟她奶奶刚走,伤心过度不宜见客也是有的;只是第二件事做得实在太出格。”
“什么事?”文慧中追问道,文颂清笑了笑:“我说出来你可别怪我抹黑你女朋友。”
“那我更要听听您是怎么抹黑她了。”
“唉,就是临别前我想最后再见她一面,告诉她如果有难处可以和我联系,不管我们两家这十几年来疏远了多少,你奶奶始终是顾念旧情的。丁学印自然不愿意我与她多接触,可他的妻子施蔼宁女士是位温厚人,可比得上裴家的琅华先生,趁她丈夫应酬待客时悄悄领我绕到院子从后门进屋,我们俩才刚进门,就听见你女朋友在厨房大骂一位老伯伯,说是嫌做的菜不够新鲜,将那几碟子菜肴都翻倒在地上,骂了一通不堪入耳的话,自个儿上楼去了。这下蔼宁女士也不敢让我与她见面了,许是怕她在我面前又生出什么胡话来吧。”
文颂清一口气说完,见文慧中听得怔怔的,问道:“你现在和她在一处,冷眼瞧着她可还有骂过人?或欺老凌弱?”
文慧中摇头,将丁辉映打算请许乃瑾回来替她养老的事说了,文颂清沉默一会,道:“这么说,她失忆了也挺好。”又细问道:“你再看她现在还赌不赌了?还有没有继续出入地下信息素竞技场?”
“别说赌|博,连大笔花销都没有,就为今晚的上门礼才破了例。原本还买了一辆车,被我扣下了,想来您和奶奶也用不上;至于后者,她压根连信息素竞技赛从几年前开始就转入地下黑市都不知道。”
“这么说,她现在当真是白纸一张了。”文颂清喃喃道,文慧中揉着茜茜颈后的皮毛,冷不防问:“小叔叔,既然你有让知远叔做过辉映的背调,有没有查到她过去曾经谈过男朋友?
“这个世界上还有你那位世界顶级的黑客秘书查不到的事吗?”文颂清挖苦道,见文慧中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与丁辉映一对儿的无花果戒指,此时早已没了气,只剩下无奈。“除了一个定了亲事的贺家小公子,她何曾谈过男朋友,连女朋友也没影!她这人从前的爱好,篮球以外,就是在鞋服和赌赛上豪掷千金,不曾见她奶奶有过劝阻,也许觉得这些不过是世家子弟的小打小闹。怎么忽然问起这事来,你担心她与贺家的小公子还藕断丝连?”
“也不是,就问问。”文慧中淡淡道,此时想起那天晚上丁辉映在餐桌上提起前男友时,脸上流露出遥想怀念唏嘘种种神情,不似假装,心中隐约有了答案。文颂清见他出神,自己也由不得沉默了一会,终于问出口:“失去记忆的人会性情大变,暂且当她是没有过往的记忆储备支撑才会如此,只是失忆后还能多出另一种需要通过经年累月的训练才能成就的技能吗?”
“……您认为辉映会柔道太蹊跷?”
“她可不只‘会’这么简单。”文颂清往自己高脚杯里斟满红酒,只给文慧中斟一点儿,顾虑着他的身体不敢叫他饮太多。茜茜忙着捣鼓自己的新玩具,见文慧中端起酒杯也想蹭一口,被男子轻轻拍了拍小爪子。抿了口红酒,文颂清继续道:“她师傅董弋云是‘乾蛇’部队退役下来的特种兵,也是前世界柔道锦标赛冠军,能被她挑中的人可不是空有世家背景,会点儿花架子就够了的;更别提商奇昨晚步步紧逼她依旧能纹丝不乱,这等心性就是活了半百岁数的人也未必有。这事真不能往深处琢磨啊。”
“您又何必琢磨,只要辉映现在好好的就行了。”文慧中笑眯眯道,文颂清叹了口气,低声问:“你庾叔叔真的保证过辉映再也想不起从前的事来吗?”
“嗯。”文慧中轻笑,那双美丽的桃花眼中划过一丝冷色,“她永远都不会记起……那段被埋葬的往事。”
“那就好。”
既说完丁辉映,做叔叔的也要回头来教训行事出格的侄子几句:“今晚你去闹辉映,我只当你热潮期快到了需要她的信息素;可今天下午你不该当着外人的面与辉映亲近,我知道你心里头打什么主意,无非担心我与你奶奶不同意你俩的事,所以抢先一步公开关系。可你有没有想过记者拍下来的照片可能会将辉映推上风口浪尖?你也该为辉映考虑考虑。”
“她才没有那么脆弱。”文慧中笑道,一时想起丁辉映身上呛鼻的蔷薇花味,声调寒了三分,“我只不过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丁辉映是谁的人,看还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打她的主意。”
“也包括丁学印?”文颂清哼笑道:“我常日说你兄妹俩都太急躁,你要护着辉映也该先打听清楚形势。外人看来那丁学印对裴家大公子惟命是从,殊不知裴诩不过是疯魔了些,那丁学印才是他的头脑谋臣。上回你竞标失败的‘海港项目’被奇点集团截去就是他从中斡旋的结果。若丁学印知道辉映与你在一起,不知又该生出什么算计来。”说完,又是一声长叹:“你们两兄妹真会挑人,挑的两个要牵扯出多少人和事!辉映愿意事事周全你,想来她表叔影响力也有限,怎么娇娇偏偏就相准了小岫?”
“这不好么?论样貌品行学识,小岫样样都出色,性子也温存体贴,对小若也是有心的,他来了咱们家也可以不再受委屈。”
无花果砸在北洲进口的长绒地毯上,茜茜一跃跳下长椅,追着无花果一溜烟儿跑了。文颂清担心它撞上桌椅凳脚挨疼,起身将它逮回来,重新塞了一只无花果,可这会子茜茜已经玩腻了无花果,“喵喵”地撒着娇儿要文颂清顺毛。文颂清一面揉它一面道:“你以为我不疼小岫吗?只是他养母断不肯同意这门婚事,为你父亲退婚和裴瑟出走的事那位已经恨咱们恨得牙痒痒了;且小岫的父亲在裴家说不上话,裴琅华也做不了他长姐的主,更别提裴诩,裴沁那几个人了。小岫也不是乾元,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日后他的婚事还需听长辈的安排。”
文慧中闻言冷笑:“这么说,小岫自己的心意是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了。那小若呢?小叔叔您也知道小若性子有多固执,就为了和妈生前的一个约定,才十一二岁的人非要去东洲留学学习人工智能,若她知道小岫在裴家的处境怎么可能轻易罢休?”他这话说到文颂清心坎上去,年长男子也没了可应对的话,沉默半晌道:“罢了,先等娇娇成年再说。”
文慧中脑海中浮现出昨日裴岫那张强颜欢笑的脸,喃喃道:“我只怕他等不了这么久……”
丁辉映迷迷糊糊醒来时看到眼前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动,她只当是自己睡前抱的水豚玩偶,于是抱紧那团东西蹭了蹭,蹭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水豚的毛怎会如此柔软,一点儿也不扎手,长长的丝绸缎子似的。丁辉映猛然惊醒,看清楚怀里抱着的哪里是水豚,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文慧中似被她的动作幅度惊扰到,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嘟哝,也不知说的是什么话,无意识往她怀里缩了缩;又见茜茜在床尾凳上枕着水豚玩偶眯得正香。丁辉映见状无奈又好笑,她也曾见过文慧中的睡颜,男子即便是睡觉也不老实,伸长了手脚八爪鱼似地将她缠住,又爱往她颈处蹭。丁辉映瞥一眼墙上的老式时钟,见时间尚早,也不吵醒文慧中,静静地看着他安稳的睡脸。一时心底生出一股能够对抗世界的勇气,只为保护眼前这个男子,让他能更自在肆意地活着。
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响亮的敲门声,伴随着文若仙的高呼:“丁辉映,你起床没有?”丁辉映忙掩住文慧中的双耳,却听那男子半梦半醒嘟哝道:“小若好吵。”也不肯起床,待文若仙喊累了方才打个哈欠从丁辉映怀里爬起身。丁辉映笑道:“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叫我一声。”她未说完就被男子亲了一下,文慧中犹带睡意,笑容也有些酣态:“没有口气,健康状况达标。”
丁辉映好笑,此时听到门外边一阵叮叮当当金属钥匙碰撞的声响,还有端木柏舟着急的劝说:“若仙小姐,这样做对辉映小姐太失礼了!”
“柏舟哥你别拦我,文慧中一定在里面!”
“真是的,一大清早在哪儿嚷嚷什么呢?”文慧中伸了个懒腰,朝门口走去。丁辉映忙跟上去,只见文慧中打开门,出其不意从文若仙手中抽走备用钥匙,向目瞪口呆的文若仙晃一晃钥匙,道:“你再吵我就向你裴教授告状去。”又对端木柏舟道:“柏舟,把她带走。”
“是,少爷。”
“文慧中,你!丁辉映你给我出来——”
文慧中把门一关,在墙壁显示屏上按了几下,外面顿时安静了。丁辉映松了口气,见那男子过来要抱抱,忙搂住他,又是一场难舍难分的亲吻,文慧中才打发她去洗漱。丁辉映简单冲过澡,出来见文慧中拿着她的一件镶水滴型钻石的蕾丝花边小衣仔细研究,忙红了脸夺过来。文慧中看丁辉映换好裙子出来,一时问她怎么不戴那条山茶花项链,一时又问她怎么不化妆,闹得丁辉映无法,只得打开化妆包取出眉笔简单描了描眉毛,她忙活时文慧中则在一旁翻她的化妆包,念念有词说他母亲化妆奁内的样式也没她的多,又挑出一只枫叶红色的口红,问她这支是不是左兰时代言的新款式。丁辉映有问有答,她自觉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两个月已经在化妆上不大用心了,也许是懒于服美役,也许是旁人打量她的眼光实在算不上正经。总而言之,每日的妆容是越来越素净了。
丁辉映抿了抿唇,将口红晕开,又抹去唇线外多余的红色,抬头见文慧中怔怔看着自己,笑问道:“慧哥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明明是个乾元,却总是打扮得像坤泽一样?”
“不会,你开心就好。”
丁辉映笑了,也在此时终于明白自己不再热衷于化妆的原因。过去她想借助化妆找回原来的自己,那个身为女人而非乾元的丁辉映;可现在她逐渐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和新性别,因此不再需要过去熟悉的“外表”来抚慰内心了。
端木柏舟将炸毛的文若仙交给端木勉后,亲自将文慧中要换的衣服送过来,丁辉映去应门,端木柏舟猛然见到她,脸颊有些发红,定一定神说明来意。丁辉映没品出异样,请他进来。这厢文慧中收拾好,两人往餐厅去用早餐。文若仙已经在席上坐着了,见他二人来了,因旁边服侍的佣人在场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昧生闷气。不多时文颂清也陪着文湛露老夫人悠悠走来。文湛露本因丁辉映是故友的遗孤对她十分疼爱,自打听说她因病失忆后更加倍怜惜,竟不似有了孙乾媳,而是再添上一个孙女;文颂清看丁辉映也是满意的;端木柏舟藏了心事不提,其余佣人受到端木勉关照,对丁辉映自然恭敬有加,其中也有不少人见丁辉映性子温和,语迟不紊,更兼模样儿生得出色,对她十分有好感。文若仙虽然恼怒,到底体贴老人家的心情,将愤懑按捺下来,等离了文慧中后再找丁辉映算账,因此表现得淡淡的,一顿早餐吃得融融洽洽。
用过早餐后,端木柏舟要送文湛露去市中心医院办事,文颂清要参加集团高层董事会议,文慧中亦有诸多积攒的公务要回公司处理,便安排一名司机送文若仙与丁辉映回渊大。文若仙闷着心思,丁辉映与她搭讪也不回话,只顾看窗外。丁辉映也不生气,一条条查看如晤上收到的消息,只见昨晚深夜时萧飞霓发来一条信息,上面写道:“辉映,我这么做其实已经违反了警员条例,我会承担起责任。只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见一见这位许女士,在所有服侍过你家的佣人中,只有她坚信你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随之附上的是一个地址,丁辉映再次看到了“笼屋”两字。与此同时,阎稚初发来一条信息,上面是一模一样的地址,只是多了一句话:“丁小姐,总裁让我转告您:千万不要一个人去‘笼屋’,那里不安全。”
丁辉映盯着这两条信息看了一会,分别回复道。
“我会的。”
“收到,谢谢。”
走回寝室的路上文若仙一声也不吭,丁辉映知道她心里有气,嘀咕着要不先去哪儿躲一躲,可惜周一上午没课,只是她和雎任侠,竺润书约好了讨论小组作业才回的学校;正要借口去超商买打牙祭的零食,被文若仙抢先一步识破意图,拎着衣领子扔进寝室。丁辉映站定脚跟,听文若仙一带门,劈头盖脸骂道:“你自己亲口对我说过你知道世家的规矩,为什么现在和文慧中睡到一张床上?”
这事你得问你亲爱的哥哥,丁辉映腹诽道,还是应付暴怒的小姑子要紧,忙解释:“我和慧哥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简单躺着而已。颂清先生和我约定在完婚前不能完成永久标记,我一直牢记在心里面,所以你误会了。”
丁辉映本意是说明自己绝不会在婚前对文慧中出手,偏文若仙解读出另一层意思,大惊:“小叔叔同意你在热潮期临时标记文慧中了?”
“啊?嗯。其实我一直想知道慧哥他在热潮期到底——”
丁辉映的话被文若仙的动作打断了,她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扯她的衣领子,丁辉映下意识往后退,不想没顾及脚下扔的书包,两个人一串儿摔到身后的床铺上。丁辉映叫文若仙压得肋骨生疼,正要喊她起来,却被文若仙“嘶啦”一声扯开衣领,纽扣四处乱蹦。
“文若仙!”丁辉映隐有怒气,却见文若仙按住自己的锁骨,不可置信地喃道:“你们……你们……丁辉映,你还敢说你和文慧中什么事也没做?你自己看看这些是什么?”一时怒火攻心,直接扒开丁辉映身上的衣服看他俩到底做到了哪个地步,丁辉映挣扎怒道:“我没有对他做什么!你快放开我!”
所谓“无巧不成书”,这厢两人在床上扭成一团,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寝室门猛不防被人一脚踹开,只听三个熟悉的声音各喊各的叫道:
“辉映我的‘圣经’是不是落在你车上了?”
“辉映听说你家被闯空门了是真的吗?”
“卧槽文若仙你哥真的和阮梦影谈恋爱了?”
雎任侠,沐政先和谌不疑都傻了,只见文若仙床上两个女孩子叠在一处,丁辉映的半只衣袖子还挂在文若仙的腰带上。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听谌不疑说了句“卧槽”,沐政先和雎任侠结结巴巴挤出一句“打……打扰了”,随着“砰”的一声关门,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