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带着镜城到了后厨,院子里黄桷树的叶子早就掉光了,枝桠上只有皑皑积雪在夜色里泛着盈盈的光。
“回来了,回来了。”闻岚张望着喊到。
还没进门,桑落就被大家围了起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李婶儿说。
“这小孩儿就是那小孩儿吧?”王大姐说。
“你们......怎么......”桑落看到大家的笑脸,有些感动。
“都别说了,能不能先吃饭,田大厨和李婶儿忙活了一下午呢!”闻岚招呼着大家。
厨廊檐下一排竹桌,底下垫着筵席,桌上放着好多的菜肴。
“这些东西......”桑落知道,厨房的东西偷偷的动一点点还好,像这样一桌一桌的,怕不是断头饭。
“你怕什么?”二娃笑着说。
“二娃你......”桑落话没说完,就被闻岚打断了。
“这些食物全部都不是王府的,放心吃,好吗?”
“那这是......”
桑落再次被闻岚打断“掌声有请今晚丰盛晚餐的金主,我们尊敬的张管事!”
如雷的掌声中,张管事怀里抱着两坛酒笑意灿然的走了过来,说“还有两坛好酒。”
桑落喉咙发紧,有些哽咽的说“张叔叔。”
大家一一落座,闻岚拉着桑落坐在自己身边。
闻岚用手指了指镜城,说“这小孩儿多大啊?”
“我叫镜城,今年五岁。”镜城脸蛋红红的,掰着手指头比了一个五。
席间大家都在喝着聊着开心着,桑落看着大家的笑脸心里暖暖的。她摸了摸镜城的头,看着他也跟着大人们一起毫无顾忌的笑着。她悬着的心也算稍稍放下一点,或许带着镜城回到靖安王府会是一个不算坏的决定。
张管事坐在正位上满脸红霞,手里拿着酒杯摇摇晃晃,他和田大厨正聊得开心。
闻岚凑在桑落耳边,悄悄的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张管事这么开心,我听田大厨说,张管事自从女儿丢了以后,就没怎么笑过。我看他啊,是真把你当女儿了!”
听了闻岚的话,桑落眼眶红红的,使劲儿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她在强忍着不让自己流泪。
她想起木叔的话‘你的出现对张管事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慰藉。’可此刻,对桑落而言张管事于她,是真正的慰藉。八年了,这一刻她切实的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桑落坐到张管事的身边,为他斟满酒杯。
张管事看着桑落,笑着笑着泪水就盈满了眼眶。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张叔是真怕你不回来了!”话音未落,一滴泪便沿着他眼角的皱纹蜿蜒,最后滴落在酒杯中。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桑落哽咽着,说“我回来了,还带回个镜城。”
镜城坐到张管事的身旁来,奶声奶气的叫了声“爷爷~”
一声爷爷,叫得张管事心花怒放,将他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二娃手里拿着酒壶坐在檐下,神情落寞。桑落邀上闻岚一起坐在他旁边。
“怎么了这是?喝个酒还能把你给喝难受了?”闻岚醉意醺醺的说着。
“没有,我就是看到小镜城......想起我自己。”二娃低着头说。
“你怎么了?”闻岚好奇。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二娃吗?”
“我知道”桑落抢答到“因为你排行老二。”
二娃笑了笑,说“那我为什么姓牛?”
“就这?”闻岚一副白眼翻上天,说“那肯定是爹姓牛啊!或者,你娘姓牛。”
二娃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爹娘姓什么,甚至......我从未见过他们。
我娘在一户人家的牛棚里生下了我,然后就离开了。
后来听收养我的爷爷奶奶说,他们发现我的时候脐带还连着胎盘血淋淋的,母牛正舔着我的身子。
我就是喝那头母牛的奶才活下来,它的小牛比我出生早两天。
爷爷说,母牛救了我的命,所以它算我半个母亲。
从此,牛二娃就成了我的名字。”
二娃说着些话的时候有伤感,却也有释然。
闻岚听到这里,突然把头一仰,说“比惨是吗?”
“不是比惨,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些往事。”二娃苦笑到。
“二娃,你想见你的父母吗?”桑落问到。
“见什么见?她们若是想要做你的父母,又怎么会扔了你?”闻岚的语气中有些愤怒“你应该庆幸他们没有留在你的身边。”
闻岚猛灌了一口酒,开口到“我倒是有父母,还有弟弟妹妹。
在我三岁那年他们生了妹妹,我五岁那年他们生了弟弟。
妹妹,有爹娘的疼爱。弟弟,有爷爷奶奶的疼爱。
至于我......顺理成章的成了家里最多余的那个人。
我被他们卖掉的那天刚好六岁,生辰当天被卖真的是终身难忘啊!
他们把我卖到一户屠夫家,说是给她家的女儿作个伴。有一天厨娘让我把鸡汤给小姐端去,结果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绊倒,鸡汤摔了一地。
被打个半死扔在猪圈里,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猪是要吃人的。”闻岚说着话把左手臂的袖子掀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疤痕。
“被猪给咬了,半夜里高热不退,又伤又病,那家人担心我死在那儿就把我给扔了出去。
结果又被人给捡了去,转手就把我低价卖进了妓院。我的病还是里面那些姑娘们,凑钱给我治好的。
后来我就在后厨里帮忙洗碗扫地,就这样干到了十岁左右。
那时老板不小心得罪了当官的,店铺被封,老板就把卖身契还给我,让我回家。
回是回了,但那里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我回去的第一天就把做工攒的钱都给了我爹娘,拿到钱的时候他们很开心。第二天,他们就开始重新找买家,准备再次卖了我。
然后.......我就到都城来了,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了。”
桑落叹口气说“难怪我们仨能成为朋友,真是一个比一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桑落话毕,三人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一直笑到眼角带泪。
“我也没见过我爹娘,他们把我扔在官道上,自生自灭。
那年天下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我被一个好久没吃东西的人捡回去,准备烤了我。
还好爷爷救下了我,还收养了我。不然我就不是桑落,而是‘烤啰’”
听到桑落说‘烤啰’两个字,三人又大笑起来。
闻岚抱着桑落的肩,笑到岔气的说“我们仨里面,还是你比较惨......烤啰......”
“哈哈哈哈哈哈......”
廊外,天幕沉沉大雪纷纷。
廊下,推杯换盏笑语欢声。
停杯放箸,规整收拾。夜深,当眠。
二娃抱着镜城去睡了,桑落也该回清风苑了。
闻岚给桑落准备了油纸伞和灯笼,结果桑落提起灯笼就歪歪斜斜的往外走。
“伞......这么大的雪,不打伞你是想顶一脑袋的雪回清风苑吗?听见没有......带上伞......”闻岚在身后大声的喊着,桑落举起手来左右摆动,大声回应到“好久没淋过雪,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