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吟欢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在她到东宫的时候成了真。
楚振人在书房,案上堆着的尽是折子,蔺苡芸候在一旁,见她来,眉眼弯了下,轻轻行过一礼之后便走了出去。
楚吟欢心中不安更甚。
往日楚振与她交谈从不会避开蔺苡芸,今日这是……?
“皇兄?”楚吟欢试探地开口,“今日起迟了些……皇兄唤我来是为何事?”
“父皇不日回京,”楚振道,合上手中的折子之后便搁下笔,又从案上那一堆书卷里扯出一封密信来,毫不避讳地递给她,“京中之事他都知晓,也特地嘱咐了你好好跟着太傅做学问,说是回来的时候要考教一番,这阵子你可莫要再贪玩。”
楚吟欢看信的功夫,楚振已经将信中的内容替她理明白了,以至于她看得粗略许多,信上只有家常,不见国事。
这也或许是楚振敢将东西这般直接交给她的原因。
只是……几句家常还用得上封得这般严实么?还特意用了密信才会用的信封。
楚吟欢越想越觉得不对,也顾不上方才楚振与她说的那考教功课的事,追问:“皇兄今日特地将我唤到此处,所为不止于此吧?”
楚振似乎笑了下,笑意很浅,也很快就收了回去:“的确有旁的事,只是若你未曾察觉,本不想与你多说。”
楚吟欢眼皮一跳:“若是我不该知道的事情,皇兄也不必多说。”
楚振这话属实是让她有些不安:若她不多问便将她给瞒着,像是可有可无的事情,看着楚振那副模样又似乎不止于此。
“不,与你有关,”楚振否认了她的猜测,“早晚都是要知晓的,父皇本意是不想让你多忧心,但既然已经察觉到,告诉你也无妨。”
这话说得严肃,楚吟欢心中不安,紧接着便听楚振道:“此番有万邦来朝,但柔然似有异动。柔然王前些时日重伤,其子已有夺位的心思,如今我与父皇只担心长子继位,他早便觊觎宁朝,或许会侵占边关。”
楚吟欢听得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眸子轻缓地眨了下:“所以,父皇是要我去和亲么?”
与她有关的,似乎也就只有此事了。
“以我朝的能力,倒不至于如此被动,”楚振像是否认,紧接着却道,“只是也担心此事——柔然王长子好美色,又识得你,若他以战事威逼和亲,朝中定然要施压于你。”
“且柔然多悍骑,怕只怕其举国入犯边关,届时边疆必然会伤亡惨重,”楚振的语气愈发沉重,“到那个时候,你和亲必然是最好的选择。”
楚吟欢抿着唇听完。这样的结局似乎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拿她的一场婚姻去换边关百姓性命,于国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哪怕对她自己来说,同半生流放无异。
“吟欢,”楚振将她唤回神,眉眼柔和许多,连带着声音都软下来,“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不必忧心,若你不愿,我与父皇也绝不会难为于你。”
“我明白,”楚吟欢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下来,“皇室眼下只有我一位公主,我一直都明白我该做什么。”
就像楚振一样,自幼便注定要坐上那个位置,从记事起便被数位大儒鞭策着学习,六艺半分不可缺,一直到及冠之后才松快些,却也因为监国或是朝政难有什么闲暇。
至于楚振自己的意愿究竟如何——也不会有人过问。
他是嫡长子,一早便有了定数,哪怕如今皇室远不止他一个皇子,到如今也难有人再动摇得了他的位置。
他们从来都没有选择。
楚振回应她的就只有一声轻叹。
这话题太过沉重,之后楚吟欢也没什么心思多去跟他闲聊,楚振自己也还有政事要处理,兄妹两个便分了开。
楚吟欢才出书房就遇上了端着点心走过来的蔺苡芸,瞧见她的时候人还愣了下,随后换上惯常的温和笑意:“我还当你们要聊许久,太子殿下尚未用午膳,我便带了些点心来。”
“没什么大事,聊了几句我便出来了,”楚吟欢敛起神色来,摇摇头,“蔺姐姐快去给皇兄送吃食吧,我不多叨扰了。”
蔺苡芸颔首,楚吟欢跟人告别,快步走出去,站在东宫门口却不知该往哪里去。
回宫除了那糟心的书要抄,余下能做的事情也是无趣——去寻秦恣?
这个念头才一升起来便逐渐变得强烈,她站在原地,心跳得越来越快,一直到候在马车旁的春云瞧见她许久未动才将她给唤回神。
“殿下可要回宫?”春云问她。
“不,”楚吟欢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到秦府去。”
“可是,秦太傅不是身体抱恙么?您……”春云犹豫。
“无妨,只管到秦府去,若他当真不愿见,再回宫也不迟。”楚吟欢打定主意,上了马车,春云顶多规劝这几句,也对主子的决定左右不得,只能跟着人过去。
秦府离着东宫不算远,春云在马车上觑着她欲言又止,楚吟欢半阖着眸子,没多理会她,到了秦府门口也只是让她继续在马车候着,自己独自一人下去到门前。
这一次家丁总算是没有直接将她给拒之门外,稍一犹豫便转头进了府中通传,楚吟欢静等着,等来的不是家丁邀她入内的消息,而是直接等到了秦恣本人。
秦行敛面色几分苍白,瞧上去真想是抱恙,楚吟欢心尖如同被掐了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还是秦恣先道:“殿下怎得到府上来了?”
“我……”楚吟欢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何冲动着要来,失语半晌就只能憋出来一句,“太傅若是不愿见我,我回宫去就是了。”
“怎会,”秦恣像是有些无奈,“若臣不愿见殿下,又如何会到府外亲迎?”
说罢,他侧过身,给楚吟欢让开半分:“殿下,入府来谈吧。”
楚吟欢颔首,跟着人进到府中,往书房走的路上,她斟酌着开口:“听闻太傅身体抱恙,眼下可好些了?”
“无碍,只消休息一日,殿下莫要忧心。”秦恣温声回她。
楚吟欢心中稍松,又追问道:“太傅怎会突然抱恙,可是昨夜染了风寒?”
这个时候天气虽冷,但一般也到不了风寒的地步,秦恣听到她这话也是摇头:“并非风寒,只是偶感不适,已经寻了郎中瞧过,吃些药便好。”
秦恣这话说得含糊,他请不来太医,也不知是从京城哪个医馆当中随意唤来的医师,楚吟欢多少还有些不放心:“不若再让太医来瞧瞧。”
“当真无事,”秦恣没打算继续跟她纠缠此事,随口赢下一局之后便转了话题,“殿下此时来寻我,不知功课如何?”
但凡换一个问题都不会直接让楚吟欢僵在原地,她立刻变得支吾,不知该怎么跟秦恣解释她一觉睡到午时,什么该做的事情都没做这件事。
好在秦恣见她支吾,也没多为难她,只道:“殿下昨夜耽误许久,眼下多休息些也无妨。”
楚吟欢没想到他能这般轻易地拿起放下,愣在原地,连走都忘了跟着走,许久,她眨了下眼:“太傅此话当真?”
“当真,”秦恣颔首,顿了下,“只是该要做的还是要做,殿下稍后再将东西交予我便是。”
“自然,”楚吟欢连连点头,“我今日回去便继续将书给抄完交与太傅。”
秦恣对她这样的空口承诺不置可否,只道:“殿下若是没有要事,也可在臣书房抄写。”
楚吟欢大多数时候来寻他都只是觉着无趣,真有要事的时候反而占少数,两人心知肚明,楚吟欢却半点不想大好时光被抄书给耽误了,摇摇头含糊说一声“不急”,随后连忙移开话题:“昨夜我送来的东西,太傅可瞧见了?”
她还期待着秦恣对她送来的巧果的反应呢,方才他一直没提,眼下用来转移话题正好。
秦恣听到她这话忽然顿了一顿,才道:“已经瞧见了,殿下费心。”
“倒也算不得费心,”一提到此处,楚吟欢便忍不住端起来,矜持地颔首,“只不过是头一次做,便生疏些,多费了些功夫罢了。”
秦恣唇角微勾,一副霁月光风端正君子的样子,十分认真地同她道:“殿下愿为臣如此用心,臣便已经感激不尽。”
“也不只是为你……”楚吟欢受不得他这副模样,声音都不自觉软下来,嘟嘟嚷嚷地给自己辩解,“我给两位皇兄都送了些,太傅平日费心教导,眼下我做些事也应当。”
秦恣只是维持着唇边一抹笑,楚吟欢再说不下去,硬着头皮闭了嘴,垂下眼盯着石子路愣神。
“殿下心意,臣明白,”秦恣见她沉默,反倒是开了口,楚吟欢听到这话心头猛地一跳,下一句又让她一切幻想碎个干净,“陛下寄臣以重任,臣为两位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臣之本分。”
“殿下愿将此视为恩情,臣诚惶诚恐,也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