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通报,他们一行人就进入了阎罗殿。
隅朔很纳闷,怎么这冥府的烛火都是绿色的?非但不明亮,还渗人的慌。他又瞄了一眼坐在正座的冥王,身材魁梧大胡子,他缓了口气,还好冥王没有多个鼻子少个嘴,五官还算端正。
殿上还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子身穿月牙白色锦缎长袍,宽肩窄腰站如松,白玉冠将他如墨的长发束起,月眉星眸,云容月貌。
在他身边的女子显然比他更年轻一些,她身着红色碧霞罗衫,袖口上用金丝勾勒出几片祥云,眉目如画,面若桃花,此时她面带微笑,嘴角还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隅朔想,他们应该不是这里的人。因为冥府的人不会那么好看。
牧崖径直走向冥王,随随便便给他作了一揖,然后道:“冥王好大的架子,你是不是觉得有神族撑腰,就不用管魔君大人说的话了?”
冥王一听,急忙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回礼道:“不敢不敢,您看,这神族也来了人……这,我可不好处理呀。”
几天前,有个不肯投胎的游魂,在三川途的奈何桥上徘徊了五百年之久,终于堕入了魔道。按正常流程,冥府应该放他离去,可冥王就在这时听到天界要派人来巡查的事,所以就把他给扣留了下来。虽然他完不成任务,但是做做样子还是需要的。
“怎么就不好处理了?你这是冥府,是管鬼的,可管不了我魔族。”牧崖说道。
冥王点头,可话到嘴边却有些迟疑,“这,将军,话也不能这么说,他若不是执念太深,在冥府逗留太久,也不会入魔不是?我冥府只是循例问了他一些情况,用不了几天肯定放他走。”
牧崖瞄了一眼那对男女,又对冥王说道:“那你循例完没有?人我今天就要带走。”
冥王忍不住苦笑一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那名男子。
那男子但笑不语,他身边的女子反而笑嘻嘻地走到他们面前,道:“你就是魔族的常胜将军吧?哦,不对,你败给了一个氐人,已经不能叫常胜了,你真名叫什么来着?”
女子笑容甜美,可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
牧崖斜着眼看她,手里握紧了拳头。
“女魃,不可无礼。”白衣男子开口说道。
女魃娇嗔地跺了跺脚,柔柔地喊了声:“三哥,你又说我。”
凌殊揉了揉她的头,宠溺道:“姑娘家不要如此刻薄。”他转身又对牧崖说道,“牧崖将军,我妹妹还小,不太懂事,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虽然他这么说,但牧崖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他冷笑一声,道:“不懂事就不要带出来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一条红绫就向他袭来,牧崖连忙侧身躲过,紧接着又是一条,牧崖急急退了几步,随即面色一凛,单手抓住那几条红绫,在手掌缠绕几圈后,震怒道:“你这小女娃是要打架?打伤了、打残了我可不负责!”
女魃拽着红绫飒影,也不肯松手。
一旁的冥王急了,他是想把不作为的矛盾转嫁到魔族身上,可他也不想在他冥府的地盘发生命案,一边是天界的皇子公主,一边是魔族的将军,伤了哪边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将军!将军!你堂堂魔族将军,何必和一个女娃斤斤计较呢?”冥王劝慰道,他见牧崖没有反应,又看向凌殊,“三皇子,还请您劝劝公主殿下,刀剑无眼,莫要冲动啊!”
凌殊依旧嘴角含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女魃,你若是真的想要向天君讨要‘战神’的名号,那你可要证明,自己比这常胜将军还要厉害才行。现下也算是个机会。”
冥王扶额,这当哥哥的不劝架也就算了,怎么还撺掇起她来了?
女魃听凌殊这么说,眼神发亮。她收回飒影,重振旗鼓,两条红绫变四条,四条又变八条,循环往复,无穷无尽。然后这些红绫犹如火蛇般齐齐向牧崖袭去。
牧崖也不慌,唤出霸将就挥舞着阻挡。
在女魃的控制下,那些红绫仿佛有生命般,一遍遍地与牧崖缠斗。
就在红绫越来越多,牧崖应接不暇之际,女魃淡淡一笑,手上一捻,掌中就出现了一把利剑,直直朝牧崖刺去——
牧崖当然看到了利剑透出的寒光,可四周不停缠斗的红绫限制了他的动作。就在那抹寒芒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一阵丝帛撕裂的声音传来,牧崖只觉眼前一片清明,刚才那把刺来的剑,此刻也静静地插在不远处的地上。他偏头一看,隅朔正手持落魂,护在他身侧。
时间就像是静止般,没有人说话。
现场几乎所有人都看向隅朔。
女魃看着他,眼神带着疑惑。
凌殊看着他,目光中含着探究。
冥王看着他,眉眼间像是松了一口气。
牧崖也看着他,带着震惊和感激。
不知过了多久,凌殊微笑地说道:“今天将军就可以把人带回去。”
冥王听到这话,唤人将入魔的游魂带了过来。
牧崖没有说什么,带了人就走。
等魔族离开后,凌殊这才敛去笑容,道:“冥王应该知道,下次如果你这里还有人入魔该怎么做了吧?”
“这……”冥王迟疑,施礼道,“还请三皇子示下。”
凌殊道:“既然天界不想你这里有人入魔,那你将入魔的人杀了便是,反正他们刚入魔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冥王皱眉,道:“无妄杀戮,实为不妥。”
“不妥?”凌殊斜眸看了他一眼,又道,“那你这个冥王换个人做,你觉得妥不妥呢?”
冥王施礼的腰弯得更低了。“本王一切听从天界安排。”
*
事后,牧崖问隅朔,为何他要出手,难道他真的觉得他会敌不过神族那个小女娃?
隅朔踌躇很久,才说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与人对战刚猛无比,可那神族公主化简为繁,以柔克刚。你若不敌她也不奇怪,刚柔相克,你本就吃亏。”
这话说得很是有水平,即说明了他问题所在,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不至于太伤他的自尊。
牧崖这下果然没有生气,只是恹恹地坐在石头上发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牧崖什么脾性隅朔也了解一二,他肯定又在为自己战败的事而郁闷。
只是胜负这事,真的不能强求。灵力高低强弱只是其中一个因素,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今日牧崖是遇到女魃,刚柔相克落得下乘,明日他隅朔也可能遇到火系施术者,头都被打掉也说不定。
“隅朔,为何你们氐人只有你一个人练武?”有一天牧崖问道。
隅朔道:“因为他们不喜欢。”
“那你的术法是谁教的?”
隅朔双手一摆,坦然道:“没有人教。”
牧崖惊讶道:“那你——自学成才?”
隅朔点头,“我自创了一套术法,叫‘乱灵’。”
“何为乱灵?”
说起自己这套术法,隅朔可就来劲了。一一和他细说这套术法的原理和施术技巧,他还特地强调了怎样才能战胜对方而不让对方受伤。
牧崖听了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敢情不是他进步了,而是隅朔一直在控制自己的力道……
“术法自然是追求最强,你一再减弱乱灵的杀伤力,这是什么道理?”
隅朔歪头想了一下,然后道:“术法本来就是让人强身自保的,如若一击必杀,那就不是追求术法本身,而是追求杀戮了。”
“什么狗屁理论?”牧崖蹙眉,“谁和你说的?”
隅朔道:“夫子。”
牧崖嫌弃道:“你们氐人族找的什么夫子,真是误人子弟。”
隅朔可不这么觉得,他反而觉得夫子说的都很有道理。为人者,为仁也。况且每一届夫子都是由族长亲选的,德才兼备,以身育人。像他这种的,就当不了夫子。
见隅朔不说话,牧崖又道:“那按照你说的,这套术法只有你们氐人族可用?”
乱灵的本质就是将清浊不分的灵气,以不易察觉的方式渡入对方的体内,以致对方气息混乱。世上清浊不分的也就只有氐人族了,所以这话说得没错。
隅朔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没有其他办法?”
“我还没想到。”
“那你就想一想。”
隅朔不解,“我为何要想?”
牧崖叹口气道:“你好不容易创出的一套功法,你不想传承下去?你们氐人族一个一个都不爱练武,难不成你就不找其他徒弟了?”
隅朔被他说得有一点动心,好不容易创出的一本术法,如果将来失传就真的太可惜了。
于是他回到水境,又开始潜心研究起来。
这一天,他正在自己房间忙活,有人传信来,说是有个穿着很贵气的人在水境外等他。
隅朔还在想,怎么今天牧崖这么守规矩,知道让人通报,往常他可都是直接到他屋子里来找他的。可没想到走到水境外一看,此人不是牧崖,而是上次在冥府见过的天界三皇子,凌殊。
对于凌殊的到来,隅朔很意外。那天在冥府的时候,他明明穿着和其他魔族相同的衣服,头上带着斗笠,还遮住了整张脸。他怎么知道他是氐人族的?
隅朔客气地施礼道:“你好,请问找我有何事?”
凌殊道:“上次在冥府太过匆忙,我们没来得及互相认识,今日我路过建木,所以特来拜访。”
“你……”隅朔迟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那日是我?”
凌殊笑了起来,“三界皆知落魂被一个氐人收服,那日你用了落魂,这便不难猜了。”
隅朔没有带他进水境,而是将他带到水境旁的山谷里。这里有个凉亭,平日里他和牧崖也经常在此相聚。
“所以,你找我是?”他和天界没有交集,猜不到凌殊找他的理由。也不对,那日他跟着牧崖出现在冥府,难不成他以为他同魔族有所勾结,此次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凌殊依旧笑着,笑容温和,人畜无害。如果上次他没有见过他与牧崖针锋相对,隅朔几乎会认为他是一个温柔和善、儒雅谦逊的人。
“我觉得与隅朔公子有缘,想和你做个朋友。”凌殊说得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