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给万松送饭呀,那不是要关店门?”龚立刚吃完一颗卤蛋,这会儿口里感到有些干。
“那不然呢?”万穗正忙于拌馅,左手抓固盆沿,右手在肉馅里搅着,顺着一个方向,手上使了劲去搅打。
龚立在旁边看着她的手,侍弄那团黏糊的肥瘦肉,打着旋儿似地,问:“你妈中午吃饭怎么办?”
“这不今天为给万松送饭,备了这么多菜嘛,等我给万松送完饭再给她送呗。”
龚立低头略想了下,说:“我替你去给万松送饭吧,反正我闲来无事,正好也顺道回母校看看。”
万穗停下了动作,褪去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挺了挺背,抬起左手按在右肩上揉捏,她仰起头看着他,笑道:“好啊!这倒是给我省了一桩事,也省得我学校家里两头跑。”
“你经常肩颈酸疼吗?”龚立问。
“是啊,毕竟天天靠手干活,多少有些职业病。”万穗转过身,从冰箱里捧出一个玻璃保鲜盒,盖子扣开,鼻尖嗅到一股奇异香味,这是林美月特制的香料油。
万穗拿了个干净汤匙,撇去其中的香料,舀了两三汤匙香油,浇在了肉馅上,然后新拿了个一次性手套戴上。
龚立在旁边观察,“这是你们家饺子好吃的秘诀吗?”。
万穗装腔作势道:“糟糕!被你偷窥了商业机密。”
龚立笑,“什么偷窥啊,我这是正大光明的看好不!”
万穗又接着打旋儿似地搅动起那些肉馅来,龚立不便打扰她,在水槽里洗了自己刚吃卤味用的碗筷,就出了厨间。
龚立一步出店门,就听见万穗在里头喊,“你不是说要替我送饭吗?这就走要啦?”
龚立掉转身,看见万穗的脸出现在厨窗口,张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脸上噙了笑,“我就是去旁边店买瓶水喝,你要喝什么不?”
万穗垂下眸子,想了会,复抬眼看向他,“有点想喝奶茶。”一转念,“还是算了,这附近没有奶茶店,不用给我买了。”
龚立笑了笑,转身就走。
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两瓶。除了那瓶农夫山泉,他已经拧开喝了一小半,另一瓶,他从厨窗口递进去。
万穗停下手中的活,接过,笑道:“你还真是……阿萨姆奶茶,行吧。”直接就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两口。
这时来了吃早中饭的客人,万穗开始忙碌起来。
偶一抬头,看向墙上挂的钟,约有一刻钟就到十一点了,万穗算算时间,该做起了。
便打开冰箱,从里拿出了一不锈钢盆,盆面覆了保鲜膜,盆里躺了两条事先处理过的鱼,撒了姜片、大葱段、花椒去腥。这是万穗为了煮鱼汤,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鲜活鲫鱼,杀鱼剖腹、清理内脏、清除黑膜,不在话下。
开火坐锅起,撒盐防鱼粘,热锅放凉油,即时下鱼煎,掂锅旋一旋,起颠将鱼翻,开水倒入去,大火焖炖煮。
趁锅里煮鱼的空档,万穗准备起配菜,同时还要应付来客的点单。
龚立就坐在客座上,看她一个人在厨间里忙得陀螺转,手上动作快又利索,一件件有条不紊、丝毫不乱,倒不由得佩服起她。
鱼汤换了砂锅炖,炖约十来分钟,便关停火,一锅的汁白汤浓,混合了方块豆腐的白嫩,浮着番茄的红润,白菜的黄绿,最后放调味料,营养好喝的鲫鱼鲜汤即做好了。
万穗抬头一看墙上挂钟,十一点半差几分钟,时间卡的刚好。
她从厨间出来,拎了两个保温饭桶和一个保温提包,交到龚立手上,笑道:“麻烦你了!这个保温桶里装的汤,小心别洒出来了。”
龚立双手称着沉甸甸的份量,笑道:“嚯,没想到万松饭量还不小啊。”
“万松十二点下课。”万穗说着又看了眼挂钟,“嗯,现在还有差不多半小时。”
“放心,时间够,不会让万松空等的。”龚立迈步就走。
“等一下!”
龚立跨出店门,走没几步,又被叫住,掉头,见万穗追了出来,忙问“怎么了?”
万穗单肩背了个大背包小跑到他面前,“差点忘了这包,这里面塞了万松的厚衣服,还有一袋苹果,也一起带去给他。”
龚立待接,万穗却是望着他咧嘴笑,说道:“我还没有你微信呢,加个微信。”
龚立微愣了下,旋即一笑,只是两手都提了万松的午餐,不方便掏手机。
万穗见状,主动揽过一边。
龚立空出了右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我扫你?”
一声“叮”响,好友申请发送了过去,手机揣回兜,龚立笑道:“你快回去忙吧!我走啦!”
***
自从那年高考之后,一直没有回来看过高中学校,尽管县城很小,开车一个多小时就能在城里转上一圈,但他一次也没有重游校园故地,偶有几次路过,也只是自校门口匆匆一瞥,车便开过去了。
现在,龚立站在学校大门前,隔着伸缩门的栅栏,看曾经的校园,很多种说不清的情愫,混乱在聚集的送饭家长堆里。
这些来给孩子送饭的,以当妈妈的妇女居多,人群当中的龚立,一个年轻轻小伙子,人看着还是学生模样,很是显得格格不入,不免频惹目光。
下课铃声悠然响起,空灵的、缓慢的调子,却是很不搭调,吃饭这种紧要时刻,最是争分夺秒,轰隆隆黑压压一片齐往食堂冲,唯恐去晚了要排长队,那些慢性子的,常常是落到长队末尾,轮到他头上时就没剩啥热乎菜了。由吃饭这件最平常不过的事上,略可看出当代中国孩子的竞争之激烈。
那有家里人来送饭的学生,自不必去吃饭大军里头挤,不急不忙走过去,因为知道家人在校门口等他。
校门口等待的学生家长们,自然也感受到了一种沸腾,一个个翘首以盼着,一眼望见自家娃儿,从对面走来,立即就招起了手挥动,喊道:“这里,这里。”
接受了一上午知识灌输的学生娃儿,戴着眼镜的四眼仔儿,直愣着眼睛在人堆里左看右看,及至他妈将手伸过栅栏,在他眼前一挥,笑道:“嘿,我就站在你面前,你都冒看到?你眼睛长哪儿去了?”
家长在门卫室保安的注视下认领了娃儿,就在校门附近找个地儿陪同孩子吃饭。那有经验的,自带了矮凳马扎,还有带小桌板的,以便摆上饭菜,让孩子吃得舒坦些。于是校门前有这样一个现象,学生娃坐着小凳子,抱着保温桶饭盒埋头吃饭,家长陪在旁边或站或蹲,看着孩子吃饭,不时关切问询,递菜送汤,三两散落作堆。
“嗨,万松,这儿!”龚立招手唤道。
万松本还在人群里张看,寻找姐姐的身影,听到叫自己名字,循声而望,没想看到意外之人,带着疑惑近前,怯怯地叫了声“立哥”。
“走,吃饭去啊!”龚立招呼他,“我们进学校里去吃。”说着就往那门卫把守的通行口走去。
万松在校门内一侧,走在他后面,“立哥,你不能进。”
龚立腿快,脚已是迈进了通关口。
果然,横遭门卫室保安大叔拦截,“站到!你是学生家属吗?”
“他是我哥。”万松弱弱地说了一句。
校门口,万松站在里边,龚立站在外边,中间隔着保安大叔。
保安大叔怀疑审视,“送餐证呢?”
龚立咧嘴一笑,“哈!忘带了。”
保安大叔大手一挥“没有送餐证,不准进学校!”
龚立只得拉下老脸,赔着笑,说:“老哥,麻烦通融下吧,我以前也是在这里上学的,你不信?我们班主任老曹,叫曹魏,教物理的。”
保安听他这么说,又见他长相斯文有读书气,心里有几分信了,脸上和气了些,笑道:“这学校有规定,家属送饭要送餐证才准进校。”
“那老哥,你就别把我当家属了,就当校友,我这不毕业好多年了,怀念母校,想回来看看。”
保安大叔笑了,“行吧,这次就先放你过去,下次送饭进校要带证啊!”
“谢谢老哥!”
“来,做个登记。”
做完登记顺利通行,龚立与万松相视一笑。
万松见立哥两手占满,提着他的午饭,便说:“哥,我帮你拿吧。”
龚立怕他把保温桶里的汤洒了,只把保温提包给他,“那你提这个吧。”
他二人一同走着,万松问:“立哥,怎么是你来给我送饭?”
“这个呀,我上午去探望了你妈,顺便去店里见了见你姐,你姐说要给你送饭,我就自告奋勇替她跑这一趟了。”
万松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眼前所见,一条宽敞的主干大道贯穿校园,道两边的教学楼、食堂、操场,不远处的宿舍楼。龚立有种奇异的感受,好像一个尘封已久的老箱匣,时间太长,已经忘却了箱中所存物品,多年后打开,看到那些旧照片,逝去的时光一下子扑面而来。
龚立感慨道:“原来我高中学校这么小的,怎么以前我没觉得?”
万松说:“哥,你上大城市读了大学的人,再回来看咱这小地方的中学,当然会觉得小呀!”
又说道:“明年我们学校就要搬迁了,另外划了块地建好了新校,占地面积比这里大很多。我还去看过,建的真好!我们这一届是享受不到了,完美错过了,下一届是真走运。”万松很遗憾,低低地长叹一声。
“这事我听说过。”龚立的目光,隔了段距离,望向教学楼侧的那棵常青树。常青树依然枝繁叶茂,绿荫伞盖下,有几个学生在那里,多年前也是这样情景。
“我们去操场那边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