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与京城相隔千里,陆芷萱一个姑娘家,没法自己上路,她又不想去找她父亲陆仲——罗氏的死成为了横亘在陆芷萱心中的一根刺,她很难不去迁怒为人父为人夫的陆仲。
陆芷萱思来想去,蒙了脸,去当了一根簪子,换了两百两银子,然后又带着薛岱“壮胆”,找了当地最有名的镖局,押了一百两银子的巨款,给自己买了个“人身镖”。
镖局大镖头以为是哪里来的财神奶奶,差点没把陆芷萱供起来,当时就签了“生死状”,定下了第二日就出发。
又考虑到陆芷萱是女眷,镖师们都是大老爷们儿,怕路上多有不便,大镖头还特地从客栈里借了两个小丫头来伺候陆芷萱,生怕跑了这么一头肥羊。
陆芷萱见这镖头行事老道,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又说自己与这吉安城中的父母官陆仲陆大老爷沾亲带故,只是路上还有些私事不好叫他老人家操心,这才叫镖局走一趟,只待到了京城家中,再给陆老爷道谢云云。
陆芷萱说这话是为了防着镖头起什么歪心思,杀人劫财。
那镖头听得陆芷萱是官家小姐,便更恭敬了,连头都不敢抬,忙不迭对陆芷萱许诺,一定把人平平安安送到。
陆芷萱这才作罢,与薛岱自去歇息不提。
转日出发的时候,薛岱人却不见了踪影,没来送陆芷萱。
陆芷萱知道他是在闹脾气,气她不带他一起回去。
陆芷萱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到底怅然若失,便也赌气地放下帘子,缩回了车中,把自己昨儿晚上连夜给薛岱准备的一个香囊恶狠狠掷在了地上。
过了片刻,到底觉得舍不得,少女便又把香囊捡了起来,掸了掸灰,揣在了怀里。
只是车队出发没多久,大镖头就来禀告说,有人在跟着他们。
陆芷萱没走过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顿时紧张了起来。
谁知那镖头又挠了挠头,道:“小人眼拙,瞧着却像是那日跟姑娘一起来的公子。”
薛岱?
他一直跟着自己?
陆芷萱怔了一下,本来薛岱没来送她,她口里说不在意,可心头终究是堵了一口气。
如今听到薛岱偷偷跟着自己,心里的气也就散了。
大镖头觑着陆芷萱的脸色:“小人特来问问姑娘是怎么个意思?要不要招呼着公子一起走?这样跟着一路上也怪苦的。”
镖头知道陆芷萱是大家小姐,这样的人耳根子又软,手又松,镖头正巴不得陆芷萱多带上几个人,这样他们也能多赚些辛苦钱。
陆芷萱却摇头道:“不必。”让镖头停了车队,略等她一下。
陆芷萱挑了道旁低些的树杈子,把香囊系了上去,石青色的香囊在枝头晃晃悠悠,很是显眼。
愿郎君平安康健,百岁无忧,愿我们有缘还能再见。
京城,陆府——
陆芷萱落水失踪的这些日子以来,整个陆府都笼罩在一层阴云中,老夫人愁眉不展,明氏日日以泪洗面,旁人也不敢开颜。
大房的宋氏虽然没能直接动手,但她总觉得心虚,是以她关起门来给陆芷萱偷偷上了好几炷香,希望萱姐儿的魂魄不要来找她索命。
四房的许氏年轻心善,为大姑娘哭了好几场,被丈夫嫌她晦气,说了她几回。许氏这才不敢哭了,转而时时去老夫人那里,陪她老人家说话解闷。
而三房王氏只担心陆府大姑娘要是坏了名声,自己的哥儿说亲的时候,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虽说哥儿和姐儿不一样,对名声看得没那么重,但族里出了一个败坏名声的堂姐,总归在亲事上是有所妨碍。是以王氏这一阵子见到明氏,颇有些迁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整个陆府,只怕除了三姑娘陆采蓉,人人都希望陆芷萱已经死了,或者认为她是死了好些——只有大姑娘死了,才能全了她的名声,也全了陆家的名声。
但整个陆府,被此事影响最大的,却是二姑娘陆茉棠。
本来她当日在花神会上与那赵家公子相看得好好的。
陆茉棠虽是庶女,却也是金尊玉贵养起来的,模样、学识、通身的气派,哪里是寒门子弟能想的?当下就把赵家公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而那赵家公子,虽然家世差了些,也是个风度翩翩少年郎,再加之有麓山书院的加持,在陆茉棠眼中,也算是可托付终身之人了。
两个孩子互相看对了眼,两家也都互相满意,本来亲事便该顺顺当当的。
可陆芷萱被人掳走的事一传出来,赵家立刻闭门不见,仿佛根本没有在跟陆府二姑娘议亲一样。
明氏咽不下这口气,去找赵家理论,她倒也不是替庶女报不平,只是受不了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瞧不起陆芷萱。结果明氏一位诰命夫人,巴巴地跑到赵家,竟然连赵家的门也没进去。
赵家当家人只托门房传出来一句话:“我们赵家是小门小户,攀附不上高门大户,媳妇的身世差些都无妨,只怕坏了性情。原是我赵家配不上令嫒,还请令嫒另则高枝吧。”把明氏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明氏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回家之后越想越气,心口的邪火撒不出去,竟气得病了。
母亲病了,陆茉棠和陆采蓉两个小的自然都要来侍疾。
明氏心疼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凡事都不让陆采蓉干,早早便让三小姐回去歇着了,只可着陆茉棠一个人折腾。
把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指使得团团转,累出了满头汗,明氏还觉不够,还用话刺陆茉棠的心窝子:“便是我没福,养了个样样拔尖的,偏没了!还被个破落户这么说!他们家不是说高攀不上咱们家姑娘么?我偏要做成了这段婚事,倒要看看是那赵家小儿的骨头硬,还是我陆府的拳头硬!”
陆茉棠听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道:“母亲替孩儿不平,孩儿永生永世不敢忘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样背信弃义的人家,来日必遭报应!女儿就算一辈子铰了头发,做了姑子,也不屑与赵家为伍!若大姐姐平安归来,知道了我所托非人,也必定会替女儿心疼!”
前面几句话,明氏还听得冷笑连连,无动于衷,只陆茉棠的最后一句话真是说到了明氏的心坎上,她当下落泪道:“我的儿!难为你还记着你大姐姐!只怕有那些不长眼的小人,不过三年五载的功夫便记不得你大姐姐的好了呢!”
就算是明氏,也认为陆芷萱必定已经是凶多吉少,只是不肯不愿不敢承认罢了。
陆茉棠见明氏哭得这样,脑子一热,便把盘桓在心头好些时日的想法说了出来:“若是要人们继续记着大姐姐,只要不离了公主府这门亲。咱们府上又不是只有大姐姐一个女孩儿……三妹妹也到了相看的年纪了。”
陆茉棠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见明氏脸色越来越不好,话说到最后,硬生生改口,把人选说成了陆采蓉。
明氏冷笑道:“蓉姐儿年纪还小,跟小爵爷不太般配,小爵爷也等不到蓉姐儿及笄。不过,我瞧着你的年纪倒是正好,又跟你姐姐连心,你要是嫁了过去,定不会让人踩在我们陆府头上作威作福的吧?”
听了明氏这阴阳怪气的话,陆茉棠冷汗都下来了,连连摇头保命:“母亲糊涂了!孩儿一个庶出,如何敢肖想大姐姐的夫婿!孩儿只愿日日侍奉在母亲身前,再为祖母、母亲、大姐姐祈福!”
陆茉棠说的这话,明氏自然是不信的,不过量陆茉棠一个小小庶女在自己手心也断然翻不出什么花样,明氏便懒得搭理她。
倒是真的细细思量起陆茉棠说的话来了——不管哪个姐儿,若是有人真能替陆府留住这门亲,倒也是件好事。
只可惜……陆采蓉跟陆芷萱比起来,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模样模样比不得,脾气脾气比不得,哪哪都比不得。
陆府当日能攀上公主府也是因为萱姐儿自己争气,入了大长公主的眼,可如今蓉姐儿有什么……
明氏这样想着,又灰心起来,打量了打量陆茉棠,忽然又升起了一个念头——陆茉棠的出身,固然是当不得小爵爷的正妻。但是做个妾,总使得的吧?
只要她这个人时时在小爵爷眼前晃着,小爵爷看见她,自然就会想起萱姐儿!萱姐儿千般万般好,又是逝者,活人如何能争得过死人!
明氏眼睛一亮,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可行,只是嫁女做妾,说出去又不太好听……
到底要怎么与老爷转圜,明氏还要细细想想。
不过,这么一看,陆茉棠便是有大用处的人,身上可不能落下什么疤什么毛病,明氏想通这一关节,竟是亲手去扶庶女,面上还笑着:“瞧你这实心眼的孩子,怎么还跪在地上?快到床边来坐。”
明氏何曾对陆茉棠这般和颜悦色过?
陆茉棠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腾”地站了起来,只不敢坐。
明氏见陆茉棠久久不动,没了耐心,就半是装哭半是真哭,道:“我的儿,你有良心,你姐姐若是知道你有这份心,定然高兴得很!”
若是萱姐儿还在,若是蓉姐儿指望得上,她何苦要对一个庶女这般讨好?
明氏心里苦!
嫡母怎么想,陆茉棠全然不知,她还当是自己猜中了明氏的心思,便松了一口气,也哭道:“大姐姐平日里对我最好,我如何不感念大姐姐的恩情!只怕粉身碎骨,不能报大姐姐半分!”说罢伏倒在侧,母女两个哭作一团。
从那天之后,明氏似乎就把对陆芷萱的感情移情到了陆茉棠身上,虽然还比不上对亲生女儿陆采蓉,但也不差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