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波折不断,回去的时候,倒是顺风顺水的。
这一路上,都没起什么波澜。
等陆芷萱再次踏上京城的土地的时候,百感交集。
陆芷萱她不愿让镖头知道她的身份,便在城门处下了车,让镖头雇了架小轿来,再给镖头封了十两银子的红包,谢他这阵子的辛苦。镖头自然喜得拼命道谢。
小轿晃晃悠悠,不多时就到了陆府的侧门。
陆芷萱带着帷帽,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拍门。
侧边的角门是供女眷进出的,守门的也是个婆子,只听那婆子问:“谁啊?大中午的,还让不让人吃口饭了?”
陆芷萱微微扬声:“是秋嬷嬷吧?嬷嬷,是我。”
那门内的婆子听这声音竟有点像是大小姐的声音,迟疑着打开了门——只见一位带着幂篱的小姐婷婷立着,因遮着脸,看不清模样。
陆芷萱把帽儿上的纱掀起来一角。
那婆子这次看清楚了,见果真是大小姐,唬得魂飞魄散,当时就跌在了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姑娘,您好好投胎去吧!莫要惦念家中!全家老小都给您供着香!您下一世定还能托生在好人家!别误了托生的时辰!”
陆芷萱哭笑不得:“好嬷嬷,你看我有影子没有?”
此时正是夏天,又是大中午的,太阳最毒的时候,那婆子拿眼去看,见陆芷萱脚底下果然黑黑的一团,不是影子又是什么?
喜得那婆子又跌了一跤,也顾不上迎陆芷萱进门,自己倒先一边跑一边嚷:“快!快!快去告诉老太太!大姑娘回来了!!!”
不多时,整个陆府都沸腾了起来。
明氏等不及,亲自迎了出来,一见到陆芷萱,眼泪便跟滚珠儿似的,止都止不住,一把揽过了陆芷萱,连拍了她好几下,哭道:“你这孽障!!!你还知道回来啊?!!”
明氏一面哭,还一面用手摩挲着女儿身上,看看她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可明氏这一抱,却让陆芷萱想起了罗氏,想到罗氏至死都没能抱自己一下。这样想着,陆芷萱在明氏的怀抱中,便有点不自在。
而明氏感受到了女儿的僵硬,不明就里,慌了,一叠声问:“怎么了?可有哪疼?还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你这冤孽,说话啊!”一片慈母之心。
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母女,就算陆芷萱已经知道真相,她与明氏之间的母女之情却不是假的。
见明氏这样,陆芷萱心也一酸,主动为明氏拭泪,安抚道:“母亲,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回家来了么,没事了,没事了。”
明氏这才一愣,哽了两声,强笑道:“是啊,我儿回来了,这大喜的日子,我哭什么?你回来是好事,走,咱们娘俩儿去见你祖母!”
母女俩在外面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老夫人便也等不得了,带着一家子的女眷也迎了出来。
众人见到陆芷萱果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少不得伤心落泪,都哭作了一团。
宋氏却是见到陆芷萱最高兴的一个!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这次不用再担心大姑娘找自己索命,夜夜睡不踏实了。
阿弥陀佛!
便是那不想哭的,比如王氏,也碍于众人都看着呢,生生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拿帕子摁着眼睛,使那么大力,摁得眼睛通红一片。
大家哭了一场,刚刚止了泪,王氏嫌晒,便道:“大侄女儿回来是好事,咱们哭什么!快把母亲扶了,咱们娘儿几个进屋子说,这大毒日头,再把母亲晒得头晕了,那大姑娘的罪过可就大了。”
王氏说这话,本来是怕晒,也是为了讨好婆母,其实并没有针对陆芷萱的意思。
可惜明氏现在跟护崽儿的母鸡一样,听不得“罪过”两个字,闻言立刻冷笑道:“罪过?我大姐儿有什么罪过?惹恼了我,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把素日里什么脏的臭的都一气抖落出来,大家都别想好过!”
明氏是管家主母,阖府上下大小事情都要从她手中过,若说各房的辛秘,明氏还真有可能知道。
王氏不料自己不过是随口抱怨一句,竟然招来明氏发这么大的疯,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讪笑着站在原地。
眼见得明氏说得不像话了,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萱姐儿回来是件喜事,你这个做母亲的在说什么混账话!你这样撒泼,萱姐儿脸上难道就好看了?”
明氏被训得一声不敢吭,王氏微微顺了半口气。
陆芷萱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为母亲善后,她立刻为明氏解围,笑着搀住了老夫人的胳膊,故意笑道:“好祖宗,我这一路上又是土又是灰的,身上脏得很,也乏得很,还请祖母开了您后院那个温泉池子,让我泡泡吧。”
陆府这座宅邸难得就难得在特地斥巨资从后山引了温泉水到老夫人的院子里。
现在天热,温泉池子本是不开的,可是陆芷萱既然开了这个口,老夫人怎么会不应?忙遣了人去收拾温泉池子去了,陆芷萱这么一打岔,她也就把训斥明氏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陆芷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冲明氏眨了眨眼睛。
便是这个俏皮的小动作,让明氏觉得自己的女儿真的是回来了,她偷偷抹了泪,忙跟着进了屋。
王氏本来是想拍婆婆的马屁,却没想到引来明氏这么一通火,脸上早挂不住了,眼下见无人注意她,便推脱说胃疼,回自己院子去了。
宋氏看明氏和王氏狗咬狗一嘴毛,心里别提多畅快了,可惜她身边竟然只有一个许氏同行,宋氏心中纵然快慰,却说不得那两人的坏话!可憋死她了!
宋氏只能捡了几句没那么厉害的,对许氏咕哝:“看见没有,这才是真正得宠的呢,说什么便是什么。咱们嫁进来这么多年,母亲何曾这么痛快给咱们开过池子?啧啧啧,你我妯娌竟还比不过一个小孩子。”
许氏为人厚道,不会轻易被宋氏挑拨,柔柔道:“大嫂说笑了,咱们做长辈的,做什么要跟个小孩子比?祖辈疼孙儿是天性,大嫂家的璇哥儿,老祖宗不也是一样疼宠着么?”一边说一边也进了屋子,留下宋氏一个人,把牙根都要咬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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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陆芷萱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伯母婶子们各有事情要操持,也断没有长辈等着小辈的道理,是以旁人早就散了。
明氏并二房的两个女孩儿本想留下,但老夫人有话要问陆芷萱,人越多,于大孙女儿的脸面便越有妨碍,所以老夫人把二房的人也都赶了回去。
陆芷萱从温泉池子出来后,一张小脸儿被泡得红扑扑的,穿了件旧衣裳,散着头发,坐在床沿上,让丫鬟给她拿布巾绞干头发。
而老夫人抓了孙女儿的手,一个劲打量着她,欲言又止。
陆芷萱知道祖母想问什么,只是自己若要解释清楚这些日子的踪迹,便少不得要提及罗氏。若提到罗氏,又少不得要说到当年她把两个孩子调换一事。
斯人已逝,陆芷萱不希望任何一人对罗氏品头论足,即便这人是陆府最尊贵的老夫人也不行。
于是她只能转换话题:“老祖宗,我不在的这阵子,公主府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小爵爷倒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知道你出事,还特地来过几趟,探望我和你母亲,只是他那母亲……唉。”
老夫人言语中竟是连“殿下”也不愿意叫了,可见大长公主一定是派人传了什么不大中听的话过来,老夫人怕孙女儿听了伤心,不愿说与她听罢了。
陆芷萱向来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问弦音而知雅意,知道公主府恐怕是因为她被人掳走,声名尽毁,想悔婚了。
陆芷萱因为罗氏一事受了刺激,本来就对夫妻恩爱没了念想,默了片刻,道:“祖母,孙女儿此次死里逃生,好多事情便看开了些。我想跟祖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若是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的,还请祖母教我。”
老夫人垂泪道:“好孩子,你受苦了,你只管说。”
“老祖宗,您也是从媳妇熬过来的,知道婆母是不是好说话,是不是个善心人,竟比夫婿的为人还要要紧些呢。若是婆婆诚心要磋磨人,又有哪个媳妇敢说一个不字?咱们家与公主府这门亲事,虽是高攀,可也该讲究个你情我愿。如今他们家既然生了悔婚的心思,又不好明说,不如咱们家先提出来——也算是卖公主府一个人情,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这份人情便能派上用场。”
老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颤声问:“萱姐儿,你跟祖母说实话,你不愿嫁到公主府了,是因为你婆母此番伤了你的心,还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老夫人最怕的就是孙女被人掳走失贞,但是这话又没法直接问出口,只能这样旁敲侧击。
陆芷萱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闻言脸都红了,半晌才蚊子似的,哼哼出两声来:“孙女不曾被人欺负了。”
刚才伺候陆芷萱沐浴的丫鬟也向老夫人点了点头,示意大小姐身上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痕迹,体态看着也是处子。
老夫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算是把心放下了一半儿。
只是公主府那样一门高亲,她自然是不愿意放弃,不光是老夫人,这整个陆府中,就没有人不想做成这门亲的。
于是老夫人又劝道:“萱姐儿,你刚回来,身心皆疲,合该先好好歇歇。等你养足了精神,祖母带着你去一趟公主府。就像你说的,成不成的,都得有个准话。之前是你不在,你现在回来了,公主府必要给你一个交代的。祖母给你撑腰!”
陆芷萱听老夫人这样说,便知道祖母还是不甘心,自己再说旁的也是白费口舌,只能道:“孙女儿全凭祖母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