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萱在老夫人那里领了饭，又陪她老人家多坐了一会子，略尽了尽孝心，眼见得老夫人困倦了，才起身告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时隔多日，再回到完全属于她的一方小天地，陆芷萱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表面上她还是陆府尊荣的嫡长女，但是陆芷萱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且会永远记得谁才是她的母亲。

    倒不是说她对明氏的母女情份从此就一笔勾销了，人非草木，十几年的养恩也不是假的，但是……

    只是……

    陆芷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被吓了一跳！

    因为明氏并两个妹妹都在屋里等着她。

    陆采蓉白天都没能跟姐姐说上话，此刻噔噔噔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陆芷萱的胳膊，娇娇道：“大姐姐！我好想你！”

    陆芷萱的心软了又软，也抱住了陆采蓉，摸了摸妹妹的头。

    陆芷萱余光又瞥到二妹妹面露钦羡地看着这边，便又伸出了一只手，冲着棠姐儿招了招，姊妹三人抱在了一起。

    看得明氏直抹眼泪，还斥道：“你大姐姐刚回来，累了一天了，你们倒还去闹她！快松开，让你大姐姐过来坐。”

    于是姐妹三人改为牵着手，一齐走到了明氏面前。

    陆芷萱端端正正地跪下，叩首道：“不孝女让母亲担心了。”

    明氏心疼她都来不及，哪里肯让她跪？忙亲手把人扶起来，心肝肉一样地搂在怀中，母女俩又大哭了一场。

    陆茉棠在旁看着，也想起了自己远在江南的姨娘罗氏，陪着落了两滴泪。

    待哭得够了，明氏道：“不管怎样，平安回来了就好。我儿，这些日子你究竟被什么人掳去了？又被掳到什么地方去了？”

    陆芷萱虽然不敢在老夫人面前露出太多痕迹，但对付明氏，她却有着绝对的自信。

    陆芷萱从老夫人那儿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便答道：“母亲，孩儿落水非是自己不小心，而是有人要害我！”

    公主府的侍卫虽然查明了来龙去脉，但他们却并没有把真相告知陆府，是以陆府众人对陆芷萱落水一事都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如今听到陆芷萱亲口说有人要害她，明氏如何不惊？！

    饶是女儿现在就全须全尾地坐在身旁，明氏还是止不住一阵阵的后怕，痛骂道：“是哪个黑心烂肺的糟烂胚子要害我儿？！！我儿素日里是最和善的一个人，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能惹了这起子小人？”

    陆茉棠此时细声细气地插话道：“便是咱们不去害人，可若是挡了别人的路，自然有人使些脏污的手段。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大姐姐那么端方磊落的心性，一时不察着了道，也是有的。”

    陆芷萱闻言，倒是颇为意外地看了陆茉棠一眼。

    二妹妹这番见解固然不错，但更令陆芷萱意外的是她居然敢在明氏说话的时候插嘴。要知道，以前的陆茉棠断断不敢如此的。

    看来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她们二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

    加之陆芷萱如今知道明氏和棠姐儿才是真母女，她从两人的眉梢眼角，竟也看出了三分相像。

    陆芷萱心中还有些欣慰，没想到明氏却全然不是这么想的。

    明氏之前因为想要利用二丫头去拴住小爵爷的心，自然是要对陆茉棠和颜悦色的，但现在陆芷萱回来了，明氏的腰杆子又硬了起来，也就用不上陆茉棠了。

    于是她劈头啐道：“我与你姐姐说话，可有你说话的地儿？！！”

    一句话把陆茉棠骂得都愣了。

    不光是陆茉棠，就连陆芷萱也愣住了，她刚觉得两人的关系和缓些了，怎么又骂了起来？

    陆茉棠脸上挂不住，用帕子掩了脸，一边哭一边奔出了门，偏明氏还不肯放过她，恨不得追在后面，高声道：“现在我竟还说不得你了？你是成心要气死我，好教你那姨娘回来不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言语中又捎带上了罗氏。

    陆芷萱如今哪能听得明氏辱骂罗氏？忙打断道：“母亲！”

    明氏骂得正起劲，一时被叫住了，不解：“怎么的了？”

    陆芷萱道：“二妹妹展眼也是要出门子的人了，还请母亲给她留点体面吧。”

    “体面？”明氏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的儿！你心疼她的面子，她却算计着你呢！你猜你不在这些日子，她在筹谋什么？她竟想替了你做那侯夫人去！我呸！小爵爷也是她能肖想的？！！我便将计就计，想着把她送过去做妾，才算是解恨。没想到柳暗花明，我儿竟然平安回来了。合该我儿命中有这一段姻缘，便是旁人怎么眼红都是眼红不来的。”

    明氏这段话的信息量可太大了，饶是陆芷萱都怔了一下，反应了片刻，才道：“幸而是我回来了！不然母亲岂不是要酿成大错！父亲在江南已满了九年，眼见得下半年就要回京述职。若是母亲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顶小轿把二妹妹送去了公主府，御史一本参上去，父亲少不得被结结实实扣上‘卖女求荣’‘攀附皇亲’的罪名，升迁无望，这九年的水磨功夫岂不都白费了？到时候，母亲在父亲面前，要如何自处啊？”

    一席话说得明氏出了一身冷汗，连连道：“我的儿！还是你看的清明！我只想教训那小蹄子，却没想到这一层。好险！好险！”

    陆芷萱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旁敲侧击道：“母亲还是对二妹妹好些吧。日后等我们都出了门子，母亲想起今日来，又该后悔没对她好些了。”

    明氏冷笑道：“她又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做什么犯贱心疼她？”

    把陆芷萱噎得说不出来话，她只能咳了一声：“母亲，三妹妹还在这儿呢……”——好歹言语上注意些啊。

    明氏这才觉失言，忙揽了小女儿，威胁道：“这些话，一句不许学！听见没有！”

    跟姐姐不同，陆采蓉是明氏亲自带大的，最是恃宠而骄，闻言在明氏怀中一滚，不服气道：“大姐姐听得，我怎么就听不得？我偏学！”

    气得明氏便要上手拧她。

    陆采蓉不乐意了：“母亲就是偏心！！！”竟是发起了小孩儿脾气，挣开了明氏的怀抱，又噔噔噔地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明氏忙派了丫环婆子跟上，怕天黑，姐儿再跌了跤，一时间乱哄哄的。

    陆芷萱颇觉心累。

    她片刻之前还在想要不要把她与陆茉棠两姐妹互换身份的事情说出来，可还没等开口，便已经跑的跑，追的追，鸡飞狗跳，若是她现在再添把火，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算了，改日再寻个机会吧。

    陆芷萱奔波了一路，回到陆府，又劳心劳力，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也不是铁打的人儿，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明氏心疼女儿，忙赶她去床上睡了，亲自给她放下了帐子，又赶着去哄陆采蓉那个混世魔星、命里注定的冤孽了。

    ————

    章家小姐章柔柔，自陆芷萱落水失踪之后，安分了几日，见没有人查到她头上，她就以为自己害人一事做得隐秘，再无不妥的了。

    又听说公主府露出了退婚的口风，她更觉得自己才是大长公主儿媳的最佳人选。

    是以这一阵子，章柔柔日日往公主府跑，把大长公主烦得够呛，又忌讳章家那个疯的，不敢把人拒之门外，只能请进来。

    这一日，章柔柔又不请自来，见到大长公主便笑道：“姨姥姥，今日小舅舅在不在？”

    大长公主年纪没有多大，辈分却极高，章柔柔的外祖母跟大长公主是两姨表姐妹，是以章柔柔便唤大长公主为“姨姥姥”。

    殊不知大长公主最忌讳别人把她叫老了，每次听到章柔柔甜甜叫自己“姨姥姥”就浑身不舒服，偏偏章小姐又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人，哪里识得眉高眼低？愣是看不出来大长公主厌恶这个称呼。况且，小爵爷崔默在辈分上是章柔柔的舅舅，大长公如何能同意他俩的亲事？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只有章柔柔看不清。

    大长公主忍着厌烦，推说崔默不在家，又叫了自己贴身的女官，让她带着章柔柔玩。

    章柔柔却嫌女官配不上自己的身份，硬要腻在大长公主身边。

    每当这种时候，大长公主就会想起陆家大姑娘的好来了——那是多千伶百俐的一个人啊，再不会连眼色都看不懂。

    结果，说曹操曹操到。

    大长公主这边刚想起陆芷萱，那边就恰有人来禀，说是陆府的老夫人、夫人带着她们家大姑娘求见。

    大长公主本不想见陆府的人，免得又叫寿哥儿知道，又生出什么痴心思来。

    可因为章柔柔在这儿碍眼，大长公主便改了主意，想着让章柔柔见识见识，究竟什么样的人才是她能看得上的儿媳妇。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大长公主这样想着，便叫人传了陆府的人进来。

    章柔柔听说陆府来人，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戒备地死死盯着门口。

    不多时，便见女官引着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太太并一位太太一位小姐进得门来。毫无疑问，那小姐便是陆芷萱了。

    大长公主见人来了，也不过是略欠了欠身子，都没有站起来迎客，只跟老夫人说话：“老封君，您安康啊。”

    竟是直接无视了明氏和陆芷萱两人。大长公主可以不给陆府脸，但是明氏和陆芷萱却不能对公主不敬。

    祖孙三人一齐行礼：“给殿下请安。”

    大长公主命人赐了座，待三人坐下，又道：“老封君，本宫知道你带着你们家大姑娘到我这儿来是为了什么。本宫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最不耐烦绕弯子。今日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宫有几句话要问你们家大姑娘，要是答的好呢，本宫自然有赏，要是答得不好，也就别怪本宫关门谢客。”

    老夫人自然答应。

    而此时，却听得大长公主身边的那个娇弱女孩儿笑道：“姨姥姥，可巧我也有几句话想问陆家大姑娘呢。不如先让我来问，如何？”

    大长公主这才想起这二位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抱着看好戏的八卦心态，倒是一口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