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柔柔上来就不怀好意地问:“陆姐姐,你前些日子掉到了水里面,身子可是大好了?我听人说,姐姐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那位恩公还带着姐姐扬长而去,岸上想救姐姐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惜都没能插得上手呢。”
章柔柔这话不可谓不歹毒,就差指着鼻子说陆芷萱品行不端了。
老夫人和明氏的脸色都变了,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位刁钻的小姐跟大长公主是什么关系,是以谁都不敢贸然开口。
而大长公主饶有兴趣地看着陆芷萱,似乎是想看她要如何应对。
只有陆芷萱淡淡一笑:“这位妹妹看着眼熟,想来是在哪里见过的,只我不记得了。妹妹把当日的情景记得这样清楚,竟像是亲眼所见一般,后面却又说是听人所说,不知妹妹是听何人所说呢?”
陆芷萱这话一出,老夫人和明氏都长出了一口气,眼见的脸色就好了,就算是大长公主也不由得高看了陆芷萱一眼,心想,真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却说,陆芷萱这话厉害在何处?
总共有两层意思——第一,她上来就表明自己不认识说话之人。两人素不相识,对方便咄咄逼人,先失了温柔敦厚。
第二,对方把当日事情经过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后面又说是听人所说。既是道听途说,自己没有查证过,便来污蔑别人,竟是听风就是雨,岂不就成了搬弄口舌、混淆是非之人?
在场的三位年长之人,把陆芷萱的言外之意听了个清清楚楚,只有章柔柔画外音是一句都没听出来。
她似是没有想到陆芷萱竟然说不认识自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揪着第一句回答道:“我姓章。”便只说了这三个字,就不再说了,仿佛一提到姓章的闺秀就应该知道是她一般。
陆芷萱早已猜到面前这位对自己如此大的恶意,恐怕就是令崔默避之不及的章家四小姐,但对方都已经欺到了脸上来,陆芷萱又怎么会忍气吞声?
是以她仍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还请章妹妹恕我孤陋寡闻,京里姓章的人家这么多,妹妹单单只说一个姓氏,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是猜不到妹妹是哪家的闺秀。”
除了章柔柔本人,在场的几位长辈都看出来陆芷萱是故意在耍着她玩呢。
大长公主知道章柔柔不太中用,但是她没想到此人竟然这么不中用,在陆芷萱手下竟然一个回合都没有撑过去,还被陆芷萱耍得团团转。
虽然本来就是大长公主默认章柔柔去刁难陆芷萱的,但现在陆芷萱反戈一击,她又嫌弃陆芷萱锋芒太露,不给她这个主人家面子。
可见,对已经心生不喜之人,态度硬了是你不知礼数,态度软了是你任人欺凌,想来可能仅仅在她面前喘口气,她都能给你挑出毛病来。
大长公主不愿再看章柔柔丢人,便冲她招了招手,道:“柔柔过来。”
章柔柔还不大愿意,觉得自己并未跟陆芷萱分出高下,正要再说点什么,便听大门“嘭”的一声,竟然是被人一脚踹开!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擅闯者不是小爵爷崔默又是哪个!
崔默一进来便见章柔柔跟陆芷萱站在一处,当下唬得魂都飞了!
小爵爷是知道章柔柔派人谋害陆芷萱一事的,他当时遍寻陆芷萱而不得,就想让章家偿命,只是被大长公主硬生生给拦了下来,后来更是软禁了他,不许他踏出公主府一步。
崔默早就像一根绷得极紧的弦,眼下又见凶手与被害人一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步上前,拽了陆芷萱的腕子,一拉,就把人挡在了身后,然后怒气冲冲地对着章柔柔道:“你又要做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陆芷萱在崔默身后听到了这个“又”字,心中就是一警。
而章柔柔乍见心上人,还来不及高兴,便被劈头吼了一句,眼泪立刻就上来了,回道:“小舅舅这话好没意思,我做了什么?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跟陆大姑娘说两句话罢了!”
崔默这才看见自己的母亲和陆芷萱的祖母、母亲都坐在堂上。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章柔柔自然是不能做什么。
崔默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关心则乱,态度过激了。
此时陆芷萱在他身后又挣了挣,崔默又发觉自己还攥着人家的腕子呢,这下他倒是不气了,只那脸色比那煮熟了的螃蟹还要红上三分。
大长公主见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简直没眼看,喝道:“当我死了不成?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真是气急了,连“本宫”也不称了。
崔默一个激灵,忙撒了手。
陆芷萱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崔默。
方才她乍一见到小爵爷都有些不敢认,不过才一个多月的功夫,崔默竟已然瘦得脱相。
原本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现在却仿佛是一张蒙在骨头架子上的皮。
就算陆芷萱已经决定要退亲,但是崔默本人并无对不起她的事情,到底曾经是未婚夫妻,见了崔默这副样子怎么能不心疼,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什么,只低声道:“你怎么不保重自己?”
陆芷萱的声音小,只有崔默一人听见了她说什么,这一个月来,崔默自己折磨自己,身子消瘦,心中困苦,但此刻得了陆芷萱这一句“保重自己”,他便觉得就是让他立时死了也值了。
崔默的眼眶不觉红了,却也因为满屋的人在,不好应她什么,只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大长公主见这俩跟一对儿亡命鸳鸯一样,更是气,想趁着儿子也在这里,彻底断了他的心思,于是狠下心道:“传闻当日陆大姑娘是被人掳走的,一去便是四十余天,如今本宫冷眼瞧着,却不像是受苦了的样子。合该是人间富贵花,不管流落到何处,都能开出花来。”
陆芷萱心道:“来了!”
她知道刚才章柔柔的刁难不过是“开胃小菜”,如今大长公主的问话才是真正的杀招,于是也打点起精神,小心回道:“殿下误会了。臣女并不曾被人掳走。”
众人皆惊!!!
大长公主咄咄逼人:“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口!当日我儿眼睁睁看你落水,又被人带走,你当着他的面也敢信口雌黄?本宫竟不知陆大姑娘说的话还有哪一句可信!”
不管大长公主如何气势逼人,陆芷萱只不紧不慢道:“殿下误会了,我的确是被救了起来,却并非被人掳走。”
大长公主冷笑道:“怎么?难道你想说你认识那人不成?”——这话中含了陷阱,若是陆芷萱承认自己认识那人,便是男女授受不亲,陆芷萱这辈子便只能嫁与那人,不然就只能铰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陆芷萱微微一笑:“非也,我是说,我并非是被‘人’救的。”她特地咬重了“人”这个字。
众人又是一惊!
大长公主冷笑:“你河水灌多了,失心疯了不成?”
陆芷萱不理会大长公主的冷嘲热讽,只看向崔默:“当日小爵爷也知道,我是为了救一名落水的孩童才跳到泗水中的。”
崔默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陆芷萱接着说:“结果水下不知有什么一直在拉我的脚踝,我带着那孩子奋力挣扎,却终不能敌,逐渐气竭,我当时以为自己要葬身于此了。谁料忽然水底明光大盛!忽然出现了一位仙人,带着我与那孩童破水而出!”
对陆芷萱这番话,众人反应各异。
老夫人和明氏自然不会说什么。
崔默是第一次听陆芷萱说起这段水下惊心动魄的经历,虽然他知道后面的仙人是编的,可是前面的种种惊险却是真的,崔默只恨自己不能早一步救下她,竟然让心上人受了那么多惊吓。
至于大长公主,她根本一个字都不信,可惜她虽然不信,却说不得。
因为这番说辞,最早就是大长公主率先使用的——大长公主本来是先帝不起眼的一个女儿,何以能够在先帝众多的子女中脱颖而出,如此受宠。
就是因为她小时候有一日落水,当众人都以为她要溺死的时候,大长公主却奇迹般地生还了,当时大长公主用的就是这套“仙人搭救”的说辞,这才得了先帝青眼。
她此刻若是质疑陆芷萱,岂不就是质疑当日的自己?
而那杀手便是章柔柔派去的,她最知道是怎么回事,见陆芷萱说起谎话来眼都不眨,气坏了,大声道:“你骗人!!!你说仙人救下了你,可有证据?”
陆芷萱反问:“章小姐,请问若不是仙人救我,何以各家侍卫遍寻我的踪迹,都一无所获呢?两个大活人何以能平白消失这么长时间?”
章柔柔噎了一下,她哪知道啊?
而大长公主此时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本宫本想给你留些体面,可你非要狡辩,那本宫也替你遮掩不得了——”
大长公主说完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盯着陆芷萱,气势惊人,誓要压倒那个明丽的少女。
“本宫府中一共豢养了四十名一等侍卫,那日你出事,念在我儿一片真心,本宫就连身边的暗卫都派了出去,寻找你下落。”
大长公主这话当然也不是真的,公主府在陆芷萱失踪这件事情上是出了不少力,但是那全是小爵爷崔默的主意,大长公主不仅没出力,甚至还阻拦了。
不过她此时这么说,陆家的人便不能没有表示,老夫人连忙站了起来,行礼道:“殿下对我家孩子大恩大德,我陆府定当缬草衔环而报!”
大长公主摆了摆手:“本宫又不是图你们一声谢,只是这么多一等侍卫,竟然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他们都死在了江南境内。据人回报,他们的尸身都被野兽咬碎了。本宫实在是想不通,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不知陆大姑娘能否替本宫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