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曹延华自此在府中住了下来,白日在府里应酬大太太、六太太,带着几个孩子读书、针线、玩耍,傍晚陪曹慷、弟弟闲话,夜间带着宝哥儿昱哥儿两个,一日日的极为热闹。
    说来有趣,昱哥儿没离开过母亲,夜间不肯睡觉,后来有宝哥儿带着,孙氏、石妈妈吕妈妈蓉妞儿几个也搬到梅苑,又有曹延华讲故事,昱哥儿便不哭不闹,一觉睡到天亮。
    喜得曹延华不放手:“是个好养活的。”
    留在竹苑的纪慕云却十分失落,心里空荡荡的,夜间睡不安稳,安慰自己“大姑奶奶下月便走了。”
    媛姐儿琳姐儿日日陪着姑姑,嫁出去的玉姐儿也回娘家来,得了曹延华一份礼物。
    平日没事的时候,曹延华少不得劝弟弟“莫钻牛角尖”,曹延轩起先还解释,时候长了,听到这个话题就把昱哥儿抱过来念《三字经》,曹延华气结。
    十月二十日,曹延轩找个机会,和鲁常宁约着在城里有名的饽饽铺子富华斋“巧遇”,让曹延华见了鲁惠中一面。
    回家之后,曹延华对未来的侄女婿颇为满意,“老七的眼光,还是过得去的。”又抱怨“就是脾气倔了些,也不知随了谁。”
    曹延轩假装没听见,气得曹延华一整日不和他说话。
    既有了鲁家的事,曹延华把媛姐儿叫来,“可看过账本?可理过家里的事?”
    再过几日,曹延吉依然没有音讯,不单六太太,曹慷也焦急起来,和三人商量:“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三哥,您也来了!”曹延轩向三爷行礼,转眼间,三爷两个儿子也在,又向六爷深深一揖,“六哥一路辛苦,小弟这厢,谢过六哥。”
    京杭大运河通航多年,往来有漕帮、各地官府经营,成百上千条船往来于南北之间,每年都有几个倒霉蛋沉船、丢货、送了性命。
    媛姐儿打心底希望,姑姑能对纪姨娘印象好一些,便实话实说:“是,纪姨娘读书写字极有功底,画出的梅花水仙,连爹爹都是赞赏的,我也跟着画呢。”
    六太太一口气松了,哎呦呦地坐在椅中,眉开眼笑地,曹慷三人也同时卸下心上巨石,一个倒背手训道“这个老六!”一个笑道“可算能见六弟一面”,一个欢喜之余,有些好笑地想“要好好感谢六哥一番”。
    曹延轩表面不提,心里是最虚的:大概,六哥找不到高僧,耽搁了时候?曹延轩想不出办法,只能盼着曹延吉早日死心,早点回来。
    果然,正屋里的除了六爷曹延吉、博哥儿齐哥儿之外,还有一位身穿竹叶色长袍、唇上微须的中年男子,不是远在金陵的三爷是谁!
    是个重情义的,说的话有理有据,也有大家小姐的心气——若是媛姐儿撒谎,说自己跟着三伯母六伯母或管事婆子学算盘,曹延华自然分不出,便少了这番麻烦。
    六太太想想就心惊,往日精明一个人,如今手足无措:“金陵的信也没有。公爹,莫不是出了事?”
    想不到,媛姐儿是跟着纪氏学的。
    其实曹延轩是很关心姐姐的,喏,之后数日,天气越发寒冷,夜间滴水成冰,他不放心,叫来把自己的护卫首领:“等大姑奶奶动身,你带四个人,跟着一道去吧,大姑奶奶到家再回来。”算了算日程,又说“回程怕是进了腊月,你们几个月例双倍,赏钱单算。”
    曹延华沉下脸,把沾了墨的笔啪地扔在纸上,“纪氏如何能沾账本?你爹爹可知道?”
    曹延华安慰两句,一时也没办法,便出主意:“伯父,您看,派个人沿着河往回走?”
    听到这话,曹延华不由沉默:上回回西府,她的精力在珍姐儿宝哥儿和刚出生的昱哥儿身上,只看了一眼媛姐儿抄的佛经,字勉强过得去的;这回到了京城,发现媛姐儿针线极佳,一笔字颇有长进,丹青亦入了门,比珍姐儿琳姐儿玉姐儿强多了。
    曹延华也在计算返程的时日,对六太太说:“若能等到六郎就好了。”
    那事情岂不是回到原点?曹慷皱着眉,挥手示意侄儿坐下,一时间,四人各说各的,屋里乱糟糟,守在门口的小厮敲敲门,大管家喜气洋洋地进来了,欢声道“老爷,守在码头的张三回来报,说六爷回来了”
    还是年轻,曹延华心想,心里是赞许的,笑着挽住她手臂,“傻孩子,学算盘有什么不好,技多不压身,如今我日日离不开算盘呢。”又笑道“自己家里,不可这么拘束。”
    于是,才拖到今天到京城。
    说着,媛姐儿站了起来,红着脸讷讷:“姨娘是好心,确实不是有意的,爹爹也是知道的,姑姑莫要生气。若您见怪,我,我,我就不知怎么办了。”
    珍姐儿?一时间,曹延轩愣在当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六太太比她还期盼丈夫回来,嗔道:“这个人,走的时候说,最迟九月底便动身,如今都快十月底了,一点谱也没有。”
    媛姐儿点点头,曹延华随口问:“是你三伯母还是六伯母叫人指点你的?”媛姐儿略一迟疑,望着姑姑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这两年在家里,带十五弟的时候,跟着纪姨娘学了打算盘,账本也看过两页。”
    媛姐儿认认真真答:“在家里没学过,到了京城,跟着七妹妹,偶尔看到六伯母打理家务。”
    因这段时日,她是把媛姐儿叫到自己的书房来,没看到媛姐儿在屋子里临摹纪慕云几幅画的情形,便以为“珍姐儿嫁了之后,弟弟在家闲来无事,指点次女的绘画”,曹延轩确实也夸奖过媛姐儿的功课。
    曹慷是明白的,可事关亲生儿子,不愿也不甘心在府里什么也不做,便同意了,叫着府里的管家。
    曹延轩顾不得别的,把三爷拉到一边,还没开口,三爷就拍拍他肩膀:“老七,六郎本打算,九月底就回京城,偏偏,偏偏珍姐儿说,要来京城找你。六郎没办法,和我、老五商量着,多等了几日,让珍姐儿好歹满了四个月,这个月初才动身。”
    一时间,曹延华颇为惊讶:自己平日在家发脾气,俊哥儿腾哥儿话也不敢多说,这个庶出的侄女却替一个姨娘辩解。
    水路不同于官道,大多船只沿着河岸航行,并不驶到河心,夏季雨水不断,冬季冷风四起,水面又有雾,想在辽阔的河面发现对面自家的船只实在太难了。
    看来,确实是用过心的,曹延华亲手往水盂添水,用不经意的语气问:“听说那纪氏,家里是秀才?”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在通州码头驿站某家客栈外面下了马,把缰绳抛给跟来的护卫,大步踏进院子。
    曹延吉一如既往的呱噪,用秋扇拍打着掌心,哼哼着“老七,做哥哥的为了你,把鸡鸣寺上上下下翻个底朝天,够意思吧?”说到这里,他见屋里人多,转开话题“算了算了,你忙你自己的吧。”
    若是六哥因为自己的事,出了什么不测.曹延轩不敢想,蹭地站起身:“伯父,我回去一趟。”
    曹延华扶额,女儿是娇客,联姻用的,若嫁的夫婿有出息,娘家也能沾光,左不过一份嫁妆,西府又不是出不起钱,只有王丽蓉这样短视的嫡母,才会把庶女压得抬不起头。
    “这几日呢,你到我这里来。待我走了,会把你托付给你六伯母的。”曹延华吩咐,叫丫鬟取纸笔来,“我做些账目给你,乘法口诀可学过?算盘可会打?”
    媛姐儿忙不迭辩解:“姑姑姑姑,您知道,前年母亲去世的时候,十五弟还不到周岁,父亲怕十五弟身子弱,加上那会儿,十一弟也病歪歪的,就吩咐厨房,在饮食上加倍注意。双翠阁地方大,角落水房能炖些羹汤,纪姨娘怀孕的时候,母亲就吩咐厨房送些桂圆红枣米面,账本什么的,不过是些吃食柴火的数目,每月和厨房交接,不关银钱的。”
    这么一来,护卫自是欢喜。
    媛姐儿放了心,给曹延华一个感激的笑容,跟着坐在她身边。曹延华便把账本粗粗列出来,指点起她“库存、盘点、出入库、写条子”,媛姐儿是学过的,一说就明白。
    回程的船沉了?
    彼时天气已冷,一张嘴就冒出白气,守在屋檐下的丫鬟直搓手,见到他忙忙进屋,又钻出来掀开帘子。
    大管家等三人说完了,继续道“老爷老爷,还有好消息,三爷三太太来了,七爷家的四小姐四姑爷也一道来了!”
    老七这个人,真是一天到晚地,也不知在想什么,曹延华无可奈何。
    来的路上,曹延轩已经猜到一些,皱着眉:“她那个身子骨。我告诉她明年开了春再来,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这些话,做父亲的可以说,做伯父的就没法讲了。三爷叹着气,反正人送到了,有做父亲的接手,他和三太太就轻松了。“珍姐儿和孩子在西厢房,她三伯母也在。”
    曹延轩转过身,还没迈步就被三爷抓住肩膀。“老七,花家那边,你要有个打算。”三爷斟酌着,压低声音:“这段时日,珍姐儿在府里闹得不像样。”
    曹延轩身子停顿,点点头,便出了屋子。西厢房檐下站着一位形销骨立的白衣青年,离得远远便朝他一揖到地,“见过岳丈大人!”
    是花锦明。
    曹延轩紧走两步,双手把女婿扶了起来,温声道:“好孩子,这段时日,你辛苦了。”
    说的是花锦明从年初起,在金陵、南昌乃至京城之间奔波,花希圣事情尘埃落定,又从南昌回到金陵,如今来了京城。
    花锦明鼻中一酸,低着头说不出话。曹延轩见他衣衫单薄,人又瘦骨伶仃地,便解下自己的玄色出风毛锦缎大氅,披在女婿肩膀。
    进了屋子,热气泼面而来,屋角放着四个炭炉,西次间三太太喜滋滋的声音传出来“外公来了!”
    一个穿着珍珠灰素面小袄、月白百褶裙的年轻女子从贵妃榻扑过来,大声哭道:“爹,爹爹!”
    是珍姐儿。
    曹延轩一把扶住女儿,眼中发热,埋怨的话便说不出口,“你这孩子,也不说一声。”
    几个月没见,他认不出女儿了:进京之时,珍姐儿怀着孕,珠圆玉润的,带着对新生命的憧憬,面前女子脸颊凹陷,胳膊细细,完全不像个生了孩子的母亲。
    不过,曹延轩只看了女儿两眼,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开去:三太太怀里抱着个宝蓝色襁褓。
    那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小鼻子小眼地,湿亮柔顺的黑发,伸出襁褓的小手只有饺子大,令曹延轩一下子想起宝哥儿昱哥儿小的时候。
    “好,好。”他红了眼圈,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地从三太太怀里把外孙接了过来,仿佛抱着世上无价的珍宝,喉咙哽咽,什么也说不出。
    回去的路上,曹延轩没有骑马,坐在马车里面抱着喜哥儿,中途孩子醒了,他便交给奶娘,等孩子不哭了再接回来。珍姐儿满肚子委屈,见他满脸欢喜地逗着孩子,便说不出了,依偎在父亲肩头。
    到了府里,三爷三太太跟着曹延吉父子去了曹慷处,曹延轩一家先回住处。
    方才六太太听说“四小姐四姑爷来了”,便吩咐人把离竹苑、梅苑不远的兰苑收拾出来。曹延华没去驿站,叫人把自己的箱笼搬到新收拾出来的兰苑,把住处留给珍姐儿:“我待不了几日就走,省得折腾了,四丫头离老七也近些。”
    曹延轩回来一看,梅苑已经空了出来,便向姐姐道谢,把女儿女婿安置到梅苑。花锦明却说“自己戴着孝”,不方便。
    胞姐花锦香去世,花锦明要服九个月大功。
    曹延轩想了想,宝哥儿昱哥儿跟着曹延华,女婿总不能住到自己院子,左右丧期只剩三个月了,期满再搬回女儿的住处便是,笑道“还没见过大堂兄吧?跟着大堂兄便是。”
    花锦明恭声答应。
    仆妇们把珍姐儿的箱笼搬进屋子,曹延轩在人群中见到范大夫,便把孩子交给珍姐儿,把范大夫请到自己的院子喝茶。
    范大夫略微瘦了一些,看得出,没少为珍姐儿母子费心思。两人颇为相熟,曹延轩也不转弯,上来便问“依您看,珍姐儿身子骨可有好转?”
    范大夫便不遮掩,有些不好在信里写的,当面说给曹延轩:当日珍姐儿难产,月份不到,骨盆未开,孩子迟迟生不出,羊水破了,流了不少血,稳婆束手无策。
    “那时用了催产汤、施了针,老朽见情况不妙,只能到了内室,想着七爷的嘱托,打算最不济也要保住四小姐。可那时候四小姐精疲力尽,晕了过去,老朽,只能冒一冒险,用剪子”范大夫压低声音,说了一些话,“幸好吉人天相,四小姐和小公子安然无恙。不过,七爷,依老朽看,四小姐日后,怕是,难以再生育了。”
    居然有这种事!曹延轩呆坐椅中,心里乱成一团。
    范大夫甚是内疚,起身作揖道:“有负七爷所托,老朽十分愧疚。”
    毕竟是经过事的,曹延轩定定神,扶住范大夫,连声道“若没有您,珍姐儿喜哥儿还不一定怎么着呢!您是我们家的恩人,实在是,实在是无以为报。”
    以前他是无官无职的举人,如今考中庶吉士,不日便要入仕,分量大不相同。
    范大夫心里是满意的,连道“不敢,不敢”,又道“时候不早,府里怕是要给三爷、四小姐接风洗尘,七爷事忙,不必管老朽了。”
    曹延轩确实脱不开身,便再次道谢,叫来周红坤,吩咐他陪着范大夫用饭,再把范大夫安置到客房,自己回了梅苑。
    短短一会儿功夫,梅苑已经换成珍姐儿在西府的布置,珍姐儿净面梳头,换了件月白素面锦缎小袄,靛蓝色马面裙,戴了珠钗,看着弟弟逗摇床里的喜哥儿,昱哥儿在旁边做鬼脸,想摸喜哥儿的脸,被媛姐儿笑着拉开。
    曹延轩坐到珍姐儿身边,笑道:“可歇过来了?”珍姐儿仿佛回到成亲前的日子,挽着父亲胳膊嗔道“大夫说,让我歇一年半载的都不嫌长,您可倒好,上来就替我省了一半。”
    想到范大夫方才的话,曹延轩对女儿既心疼又怜惜,温声道:“那还到处乱跑,一点不知道保重。”
    珍姐儿眼圈一红,十分委屈地掩面抽泣“爹爹,您不知道,他们,他.”话音未落,曹延轩就拍拍她肩膀,“好了好了,什么时辰了,饿了吧?”又道“喜哥儿就别带了,谁是服侍的?”
    奶娘、妈妈、丫鬟七、八个,齐齐矮了半截。
    珍姐儿不愿吓到弟弟,更不愿在媛姐儿面前丢脸,便由着父亲安排服侍的人,自顾自洗面、敷粉。
    今日的曹府正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六爷安然无恙,还带回个三爷,曹慷心里高兴,满面红光地坐在八仙桌正中。三爷、六爷坐在左首,曹延轩坐在右首,花锦明、涟哥儿、博哥儿齐哥儿、宝哥儿连带三爷两个儿子,把一张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
    中间隔着一张雕花屏风,女眷今日人多,也用了八仙桌,大太太婆媳、三太太、六太太、曹延华带着三位小姐,连带昱哥儿团团围坐,旁边一张四仙桌,周老太太带着两位姨娘和纪慕云。
    四喜丸子、烧黄鱼、东坡肘子、八宝肥鸭、干炸排骨、焦熘鱼片、炸鹌鹑、豆腐泡塞肉、溜豆腐、面筋烧香菇、醋溜白菜、炒合菜
    席间父子团聚的父子团聚,母子相逢的母子相逢,兄弟情深,妯娌喜悦,互相敬酒、嬉笑,只有珍姐儿高兴不起来:她吃不惯京城的菜肴。
    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回来,也不知道从外面买些菜回来,珍姐儿吃了两口白菜,便放了筷子。
    昱哥儿见到母亲,扭着身子要抱,纪慕云过来摸摸儿子的头,媛姐儿也低声叮嘱,昱哥儿才踏实了。纪慕云回到自己的座位,侧头不知说些什么,把周老太太哄得呵呵笑。
    这边府里怎么这个样子!珍姐儿眉头紧皱:在东府西府,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妾室才能与主子在同个屋檐下吃一顿团圆饭。
    再看纪慕云,穿了件湖绿素面对襟锦缎褙子,玉簪绿罗裙,淡淡涂了脂粉,只在堕马髻边戴了一朵酒盅大的碧玺珠花,把同桌两位姨娘比下去了。
    就算伯祖母去世,伯祖父没有续弦,府里女主人的位置空了出来,就算周老太太生了三爷六爷,年纪又大了,也不能像今日这般毫无规矩啊!就算没有外人,上面有回娘家的姑母,下面有没嫁人的小姐,传出去让人笑话。
    想到“没嫁人的小姐”,珍姐儿收回目光,打量对面的庶妹:媛姐儿穿了件湖蓝色素面锦缎右衽小袄,月白百褶裙,黑发梳成双螺髻,戴了一朵镶着珍珠的水晶流苏钗子和珍珠耳环。
    那珠钗盈盈而动,做工精致,是媛姐儿跟着父亲和纪慕云去珍宝阁买的。媛姐儿一眼断定“不是媛姐儿的家当”,要不是长辈赏的,要不是到京城买的。
    见媛姐儿和琳姐儿你给我夹菜,我给你盛汤,神态十分亲密,像亲姐妹似的,珍姐儿心里不满:自己是媛姐儿尚未痊愈的长姐,媛姐儿不过来服侍着,倒和别房的姐妹黏糊上了,显然是做给自己看的。
    也不知,父亲给她找了人家没有?珍姐儿想着就心烦。
    男宾一席传来哄笑,是涟哥儿酒令输了,随手抽了桃花签,念到“吟一句诗,在座各位,人人陪一首。”
    曹家人别的不敢说,读书吟诗从未怕过,当下涟哥儿起首,“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博哥儿、齐哥儿、宝哥儿,转回到花锦明,珍姐儿竖起耳朵:前面几个小的把浅显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和“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说了,花锦明念到“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这首诗题目是《淮村兵后》,讲的是昔日兴旺欢乐的人家,遇到突如其来的兵变后,只留下残垣枯井,一切像天边的风,再也回不来了。
    男客们体谅他的心境,一时间,谁也没做声,还是曹延轩把话题接了过去。珍姐儿这边,想的却是“丈夫不能科考,读这么书多什么用?”
    戌时散席,曹慷叮嘱“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三爷六爷各自回房,曹延轩姐弟也带着晚辈回到院子。
    曹延华是个体贴人的,站在梅苑外说“四丫头劳累一天,早些歇了”,又对昱哥儿说“明日我们叫姐姐姐夫和喜哥儿吃早饭,好不好?”
    说起来,昱哥儿还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年纪小、辈分低的孩子,对喜哥儿十分喜爱,大声答应“好!”
    媛姐儿本来要弟弟陪着自己,见宝哥儿这段时日跟着姑姑,心想“姑姑没两日就走了”,便没吭声。
    待各人回了各人的屋子,媛姐儿到卧房看儿子吃饱喝足,睡得极香,才放了心,洗了把脸,便到西厢房来。
    堂屋里亮堂堂的,曹延轩坐在桌边喝茶,见到女儿便温声道:“喜哥儿睡了?”
    珍姐儿点点头,委屈和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上来,“爹爹,若不是他们家欺负人,我也不会不告诉您,就直接”
    曹延轩打心底叹一口气,打断女儿的牢骚,压低声音“珍儿,为父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愿意和锦明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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