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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钥匙

    第五十七章钥匙
    早上六点,没到换班时间,肿瘤内科病区除了偶尔几声咳嗽,周围还一片和谐安静。
    苏主任来得早,路过顾翌安办公室,人已经走过去了,突然又倒回来。
    余光里,办公室门没关严,露着一条缝,屋里却是黑灯瞎火的。
    他狐疑着推开门,本以为里面没人,却没想到办公桌背后,顾翌安胳膊撑在桌面上,指节抵在额间,看不清是在沉思,还是在睡觉。
    本想把门带上就退出来的,但手没抓住,门碰到了后方行李箱。
    滚轮受力往前滑出一截,撞到墙上发出“哐——”的一声响。
    听见动静,顾翌安睁开眼。
    “吵醒你了吧?”苏主任有些尴尬,堆着一脸歉意走进来,“我还以为你这屋没人,想顺手帮你关下门的。”
    顾翌安揉捏着眉心,淡声说没事。
    “你这是马上又要出差?”苏主任指了指墙角的行李箱。
    这个时间点,电梯里也没人,顾翌安叹息一声,手指靠近,碰了碰他的胳膊。
    门开后,顾翌安微微抬眼,视线正好和俞锐撞了个正着。
    哪怕带着口罩,顾翌安也能看出他脸颊凹陷,脸色也差到极点,甚至惨白到没有一点血色。
    “回办公室?”顾翌安看眼楼层键,数字5是亮的。
    “你心里在想什么可以说出来,”电梯继续往上走,俩人背对背站着,顾翌安在他背后说,“生气,不开心,你都可以告诉我。”
    “刚下手术?”顾翌安又问。
    他实在太累了,这一晚上也没怎么睡,语气和神色都透着无尽的疲惫。
    不过小半月的时间,俞锐整个瘦了好几圈,眼窝深陷,眉骨看着都比以前更明显了。
    买完咖啡出来,顾翌安又在门口花坛边上站了会儿,喝着咖啡,也吹会儿冷风醒神。
    顾翌安听完倒也没再追问,只是视线往上,透过墙面镜看他一眼。
    走廊窗户外面,天还没亮,只透着一点灰蒙蒙的光。
    他视线始终是往下垂的,没敢看顾翌安。
    顾翌安皱了皱眉,迈步走进去,站到他旁边。
    身后时不时有人进便利店买东西,感应门每开一次,带旋律的“欢迎光临”就会响一回。
    看眼时间,职工餐厅这时候还没开门,顾翌安套上白大褂,又拿了可以刷卡的胸牌,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一楼便利店买杯咖啡。
    “先别去办公室了,我带你去急诊看看。”顾翌安说着就去拉他的手。
    俞锐愣了一下,摇头:“没有,我没生你的气。”
    嗓音含着轻微颤唞,俞锐开口道:“跟你没关系翌哥,是我自己的问题。”
    脚步刹在原地,门也渐渐阖上。
    但顾翌安离得很近,隔着口罩,他都能感觉到俞锐连呼吸间吐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电梯里面,俞锐低着头,疲惫地靠墙站着,双手撑着栏杆,口罩依旧遮住大半张脸。
    “我没事儿翌哥。”俞锐却用力将手抽回来。
    立刻站到前面,手背贴上俞锐额头,温度太高了,烫得他心头一跳。
    “不是,”喉咙干涩,顾翌安摇头起身,倒了杯水喝,“昨晚刚回。”
    温水只能解渴润喉,不能解乏,也止不住困意。
    苏主任也没待多久,他交班前还有点工作要做,没聊了两句就走了。
    顾翌安看着他,没说话,但眉头皱得更深了。
    开口声音哑到极致,像是滚过一层磨砂地,含着明显的颗粒感,一听就是连续抽烟的结果。
    俞锐眼眶一红。
    顾翌安愣了半秒。
    他身上穿着洗手服,还是皱巴巴的,根本不可能说自己是从家里过来,可承认就意味着昨晚发给顾翌安的信息,是他说谎了。
    “是在生我的气么?”顾翌安低声问。
    “你知不知道你在发烧?”顾翌安当即皱起眉,脸色也很不好看。
    贴近的瞬间,俞锐皮肤冰凉的触感让顾翌安指尖倏然一缩。
    俞锐“嗯”了声。
    看到顾翌安的瞬间,俞锐眼里闪过一秒的怔愣,口罩背后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艰难地喊出一声“翌哥”。
    按下上行键,电梯从负一楼上来。
    俞锐头往后撤,说没有。
    电梯很快停在五楼,俞锐抬腿要走,顾翌安忽然叫住他,问:“你到底在跟我犟什么?”
    没过多久,顾翌安将空掉的咖啡杯丢进垃圾桶,转身往回走。
    俞锐犹豫两秒,再次“嗯”了声。
    “跟我没关系?”顾翌安沉声反问,转过身,依旧透过墙面镜看他,表情也彻底冷了下去。
    俞锐没出声,嘴唇抿得很紧。
    “什么跟我没关系?”顾翌安眼神也发冷,“你想什么跟我没关系?还是你这个人都跟我没关系?”
    电梯门再次打开,停在八楼。
    没人说话,俞锐低着头,不敢看顾翌安,也没回一个字,像是默认了一样。
    顾翌安冷哼一声,丢下一句“很好”,胳膊擦过俞锐,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大步跨了出去。
    很快,身后的电梯门渐渐阖上。
    顾翌安停在三步之遥的距离,回过头。
    隔着一道狭长的缝隙,电梯里,俞锐卸下全身力气,颓然地沉下肩,而后仰起头,狠狠闭上眼。
    ——
    咖啡的功效并没有持续多久。
    上午的工作还没过半,顾翌安已经第无数次挤压眉心,试图压下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倦意。
    电脑上密密麻麻地开着无数个文件夹,还有压缩包,都是各个试验点发来的数据资料。
    滑动鼠标,顾翌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后发现还差军总院的数据没过来。
    手机在桌面持续“嗡嗡”震动,电话正好是军总院研究组组长王主任打来的。
    顾翌安按下接通,王主任那边解释说:“数据早就收集整理完了,但文件内存太大,微信发不了,你的邮箱又都是国外账号,我们这边也发不过去。”
    军总院性质和普通三甲医院不一样。
    内部资料,尤其是实验室资料,大多都属于涉密信息,一般是不能通过外部网页进行传送的。
    顾翌安之前倒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对方提起,他才反应过来,可他并没有国内邮箱,实在不行就只能注册一个新的。
    王主任想了想,说:“要不,你企鹅号给我也行,企鹅号和企鹅邮箱也可以,这两个都能传。”
    企鹅账号?
    顾翌安愣了一下。
    他以前是有的,但毕业出国后,国内的这些社交软件逐渐都在实名制,他的账号忽然有一天被人改了密码,从此以后就再也没登上。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个账号到底是被人抢注了,还是被人给盗走了。
    半天没回应,王主任在那边叫了他一声:“顾教授?”
    “抱歉,”顾翌安回神,然后说,“我晚点再回复你。”
    电话挂断,顾翌安打开浏览器,在输入框里开始搜索如何找回账号密码。
    账号他是记得的,密码也记得,但肯定早就被人改过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现在也只能根据网页上提示的信息,一步步申请验证,再根据提示上传信息资料试图找回。
    折腾半天,最后页面也只显示,该账号目前已被冻结,您所提交的资料将由客服进行人工核实,通过后,将发送信息至您手机。
    眼睛都被屏幕晃出了重影,顾翌安靠回椅背,拇指用力压了压太阳穴。
    走廊上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刹停在门口。
    侯亮亮气喘吁吁推开门:“顾大神俞哥,俞哥他在你这里吗?”
    “不在,”心里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顾翌安接着就问:“出什么事了?”
    侯亮亮很快解释:“下午院里有场汇报,他得代表科里参加,早上查房后,他说是回办公室准备资料,但我刚去找他没人在,打电话也没人接。”
    “都找过了吗?”顾翌安皱起眉。
    侯亮亮说:“都找过了,东院那边也问过了,都没人。”
    顾翌安看着他又问:“家里找过了吗?”
    “没有,”侯亮亮摇头,“家里倒还没去过。”
    顾翌安从椅子上起身,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我去看看。”
    侯亮亮跟着顾翌安从办公室出来,“要我跟你一起去吗?我知道俞哥住哪儿。”
    “不用,我知道他住哪儿。”顾翌安脚步迈得飞快,眨眼功夫,人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这是顾翌安第三次来到杏林苑。
    前两次,他都只在单元楼下站着,连门口的两级台阶都不曾迈上去过。
    十年不曾回来,从跨进单元楼开始,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同时扑向顾翌安。
    这片都是老楼,楼层不高,只能爬梯上楼。
    环境虽然清幽安静,但小区管理和内部配套,始终不如新城区那些新开发的楼盘和公寓规范。
    不过因为占着最优质的三中学位,这里不仅没被回收淘汰,还价值不菲重金难求。
    顾翌安走的那两年,杏林苑还没翻修,墙面都是泛黄掉皮的,楼道栏杆也锈迹斑斑,就连墙角天花板也时不时挂上蜘蛛网。
    现在却截然不同了。
    重装的黑色栏杆不再掉漆,墙面也被粉刷翻新过,地面换成耐磨的大理石,每层楼的入户大门也从老式铝合金换成了厚重的防盗子母门。
    就连房门锁都焕然一新,全部统一装上了指纹解锁和密码识别。
    顾翌安停在六楼门口,手上攥着一把钥匙,是这次从美国回来之前,林宿给他的。
    杏林苑这套房子,房东是他和俞锐共同的学长林宿。
    大学后来的那三年,顾翌安和俞锐都忙,学生宿舍又老是定点关门,按时熄灯。
    正巧林宿毕业出国,房子闲置出来,于是权衡之下,俩人很快便从林宿手里接下这套房子。
    林宿是坚持不卖的,租赁合同还要求一签就得二十年。
    那时他们还没想那么多,租的也无所谓。
    但杏林苑住久了,这间小小的房子渐渐就有了许多别的意义。
    它不仅见证了他们后半段全部的大学生活,同时也承载了他们最重要的这场青春和回忆。
    到毕业前夕,顾翌安私下多次跟林宿联络,想要从对方手里将房子买过来。
    好不容易一切都谈妥了,定金付完了,合同也签了,只差手续没办。
    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那时,俞泽平生病住院,他和俞锐也因为毕业去留的问题开始出现分歧,误会和矛盾也越来越多,最后开始相互冷战不理。
    杏林苑,原是顾翌安在那年想给俞锐的生日礼物。
    那是他唯一一次贪心,贪心到,理想和爱情,他都不想放弃。
    他想给俞锐一份细水长流的陪伴,一份触手可及的安全感。
    他始终坚持留下来,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要告诉俞锐,他想以杏林苑为起点,奔一份属于他们自己的前程和未来。
    但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
    赌气之下,顾翌安匆匆出国,跟所有人包括林宿都断了联系,房子的事也就此搁置下来。
    十年里,他们都不曾联络彼此。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回忆这东西,像极了无底深渊,他们谁都不敢凝视太久,太久了就会把人吸进去,从无法自拔,到万劫不复。
    他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拿着那张CT照发呆,看着期刊论坛上,署名YURUI的论文越来越多。
    然后偷偷地搜集俞锐从主治到主任,参与过的每一段手术视频。
    他就这么静静地,远在千里之外,无数次想象他的那只小刺猬,到底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成为一名优秀的神经外科医生的。
    他任由想念疯长,也放任自己在日复日年复年的忙碌中,变得愈发麻木,也变得愈发沉默。
    他从来不是圣人,也会在八院公派名单过来的时候暗自期待,也会因为期待落空被失望包裹
    他也曾按捺不住,不顾一切想要回来,想让一切重新来过。
    可那场意外,打破所有的一切,让他开始渐渐怀疑——
    是不是他和俞锐,就像两条开往不同方向的列车,彼此已经越来越远,甚至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半年多以前,他在一场学术会议上偶遇林宿。
    那时候,顾翌安才知道,原来他走以后的这些年,俞锐始终不曾搬走,哪怕八院外科大楼全数搬到新院区,他也还是坚持住在杏林苑。
    得知这些的时候,顾翌安久未出声,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在胸口翻涌,喉咙从失语到哽咽。
    甚至在接下来的汇报中,他第一次全程心不在焉,不停地走神。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他立刻转身离开会场,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消防梯,透过玻璃窗,看城市里流萤闪烁,看天幕中繁星低垂。
    忽然之间,那些被尘封压抑的回忆,如同过电影一样,一帧一帧涌入脑海。
    这些年,他就像是沙漠中踽踽独行的旅人,四周皆是荒原,他看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来路。
    而林宿带来的寥寥几句话,在那一刻,就像刹那间投落在他眼前的绿洲,哪怕只是假象,他也还是带着那点微末的期待奔回来。
    十年之间,思念层层叠叠,宛如洪水一样蓄满堤坝,万千思绪也像打结的棉线,纠结,缠绕,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一直很想找到那根线头,好像只要找到线头,然后轻轻一拉,洪水就能在顷刻间决堤,翻搅成结的棉线也能就此解开。
    可多好笑啊,他拿着还是十年前的那把钥匙回来,此时此刻,就站在门口。
    却发现,以前的钥匙,早就已经打不开现在的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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