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她矫揉造作地行了半礼
在那之后,宜山夫人果真打消了开办学堂的念头,转而设庄置园,把原本用来建造学堂的地皮改成了果园和庄稼地,雇人照管,准备将所得之利全部分给当地的农户人家。
阮问颖由此放下了一块心中的大石,回归平静的生活。
八月,金桂飘香。
宜山夫人于溪堰庄兴举琼芳宴,邀请长安各家贵女与宴,共同赏花品茗。
理所当然又意料之中的,阮问颖与阮淑晗均在受邀之列。
宜山夫人素有才名,是帝后跟前的红人,虽然于数日前遭了陛下申斥,但自从她中止开设学堂之后,陛下对她的态度又逐渐重回了原样。
更兼许家乃世家望族,在长安江南两地皆有声名,所以应邀前来的贵女有很多,虽不及讲会时热闹,但也称得上是盛况了。
阮问颖在这次宴会上见到了许多熟人。
头一个便是徐妙清,她在收到帖子后就来了一趟国公府,和她们约定当天一起出发。
然后笑吟吟对阮淑晗道:“看在妙清妹妹特意前来相求的份上,晗姐姐,你若觉得气消了,就放过他吧。就像妙清妹妹说的一样,对他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她对阮淑晗道:“如今,六殿下那边已是恢复了二哥的伴读,晗姐姐这边是否也可以高抬贵手,对二哥网开一面呢?”
阮淑晗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当下眼也不眨地莞尔应下:“好吧,既然你和妙清妹妹都替他求情了,那我便高抬贵手放过他一回,只盼他下次不要再犯。”
“便是心里不肯,好歹也在面上做出一点样子来,免得二哥常日里来我这儿哀叹,让我都没法念进去书了。”
毕竟阮淑晗找徐元光麻烦可以说成是小儿女之间闹矛盾,打是亲骂是爱,她找徐元光麻烦就是真的找麻烦了,性质完全不同。
她还对阮问颖郑重其事地道了歉:“颖姐姐,妙清那日鲁莽愚钝,不仅冒犯了六殿下的身边人,还在越宽王爷来时多嘴多舌,既拖累了二哥,也给姐姐惹来了麻烦,实在不该,妙清在这里给姐姐赔罪。”
话说得流畅至极,仿佛此事真是她一个人所为,与他人没有丝毫的关系。
聊了不多句,她就把话题转到了徐元光的身上:“不瞒两位姐姐,妹妹今日前来,除了负荆请罪之外,还是带着某个人的请求来的。”
阮问颖继续和她笑:“你既然喊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也当你是我的妹妹。姐妹之间何须计较这些?快别说这些,再说下去,我可真要恼了。”
她故作无奈地摇头:“真不知道这小徐公子又从哪里惹了祸事。”
在被阮淑晗问了一声“是谁?”之后,她抿嘴笑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我那个傻二哥了。”
她这些日子忙着思虑宜山夫人的事,又是月初上旬,府里和自身皆事务繁多,宫里根本没时间过去,自然也见不着杨世醒,无法从他那里得知徐元光的近况。
徐妙清闻言,便不再多话,充满羞涩地笑了一下,应了一声“多谢姐姐”,和姐妹俩聊起闲话来。
在听到“某个人”三字时,阮问颖已经猜到了对方此行前来的目的。
她说着就要福身跪下,阮问颖哪里能让她这么做,连忙和阮淑晗一起拦住了,笑着拉起她道:“我几时说过要怪罪你了?你这么巴巴地跑来和我道歉赔罪,可真是折煞我了。”
如今从徐妙清口里听闻,虽有些出乎预料,但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了,数日前在徐元光那里受到的闷气终于获得了纾解。
而不管徐元光有没有明白,他之所以会遭受此折腾是因为那日祸水东引、得罪了她的缘故,徐妙清又有没有看出或猜出来,只要对方没有点破,她就不会承认。
而徐妙清看起来也是不知内情的模样,闻言立即道:“晗姐姐放心,二哥他定然再不敢了。”
“我二哥这些日子过得可谓焦头烂额,先是六殿下那边停了伴读,被父亲好一顿教训,差点就要上家法,接着又是晗姐姐这边不肯理会,书信不回,把他急得跟什么似的。”
当然,她和阮淑晗都清楚,能在这件事上做决定的人是她,但因为有徐妙清在场,她不能把话分说明白,便道了这样几句,想来阮淑晗能明白她的意思。
徐妙清抬眼看她,瓜子般的小脸上满是愧疚柔娉之色:“正是颖姐姐不计较,妙清才更要赔罪。姐姐如此宽宏大量,更衬得妹妹愚昧无知,妹妹实在惭愧。”
“六殿下停了他的伴读,他都没有多少慌张,可晗姐姐一断了和他的来往,他就满面愁容,整日里唉声叹气,直道悔不当初。”
阮淑晗隐晦地瞧了阮问颖一眼,道了一声:“希望他是真的明白了吧。”
徐元光的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至此,因宜山夫人的讲会而引发的一系列事端也全部落了幕。
当然,这是阮问颖以为的。
直到她前往溪堰庄,参与琼芳宴,才发觉她还遗漏了一件事。
不过这件事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忘了也很正常,只有与此休戚相关的人还记得。
这个人就是顾家的嫡长孙,顾语兆的侄女,同时也是太后的侄孙女,顾婧柔。
她也参与了宴会,正与齐家的次女齐芯竹走在一起,边欣赏山院中的金桂美景,边笑着交谈。
在与阮问颖一行人相遇时,顾婧柔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微一颔首,算是见礼。
她身旁的齐芯竹则敛衽朝她们问好,做足了贵女间的礼仪。
顾婧柔不给面子,阮问颖自然也不会客气,她从杨世醒那里旁的没学到,轻慢待人让其生恼却挑不出错的法子却会了许多,不怕回敬不过去。
同时,她也恩怨分明,在面对齐芯竹时礼节齐全,没有迁怒。
阮淑晗不同,她对两人都很正经地回了一礼,她是真真切切的名门淑女,性情平和温婉,素来不失分寸。
徐妙清更多了几分亲热,上前分别唤了一声“柔姐姐”、“竹姐姐”:“多日未曾相见,两位姐姐可还好?”
“尚好。”顾婧柔有些生硬地扯出一个微笑。
这样的态度似是让徐妙清有些无措:“柔姐姐?你这是……”
旁边的齐芯竹见状,开口道:“她今儿个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
徐妙清恍然:“柔姐姐是在担心顾四叔么?”
阮问颖也在同一时刻忆起,宜山夫人除了开办学堂之外,还牵扯到顾语兆这么一桩事,不知道目前进展如何了。
她继而理解了顾婧柔的态度,她的恩师把对方的四叔押送进了大牢,纵使是后者寻衅在先,血也总是浓于水的,不能奢求所有人都帮理不帮亲。
那边厢,徐妙清已是贴心地安慰起了顾婧柔:“柔姐姐放心,顾四叔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宜山夫人一向宽宏大度,相信只要顾四叔诚心赔罪,夫人就会放过他,不再计较。”
顾婧柔发出一声冷笑:“我担心他?我倒是担心他不能彻底落在牢里。成日里惹是生非,顾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偏生母亲和祖母还一直宠着,让他越发无法无天,迟早酿成大祸。”
徐妙清再度无措起来,似是没想到对方的态度和她想的截然相反:“柔姐姐……”
齐芯竹在旁不以为意地劝慰:“你烦什么?你那四叔又不袭爵又不承宗,只不过因为年岁小得了一点长辈的偏爱,算得了什么?”
“等他这次出来后,你和家里的长辈说一声,让他早日娶个姑娘成婚,或者上别人家去当女婿,不就成了?眼不见心不烦。”
顾婧柔继续冷笑:“年岁小?他倒是比我还大几岁,可在长辈眼里,我却反像是他的姑母,真是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怪我不会投胎,没托生在祖母的肚子里,当一名年岁小的姑奶奶。”
齐芯竹道:“那就想个法子让他成家立业,另外开府,我瞧他那日在山庄里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对女色不感兴趣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顾婧柔看上去更加生气:“你休要再提此事。他对宜山夫人说下那等污言秽语,我当时听到羞得恨不得替他一头撞死,母亲竟还有心思下去保他,真是——真是——”
一阵清风袭来,吹得十几株桂花摇曳轻晃,逸散满院花香。
阮问颖随手拈起一枚飘落在披帛上的花瓣,轻轻一吹,看着它在秋风的送卷下翻飞远去。
她淡淡开口,接话:“真是什么?顾大姑娘今日既应了宜山夫人的邀帖,前来山庄赏花,想必也不是很为自家四叔感到羞耻。晗姐姐,你说是么?”
阮淑晗心领神会,当即笑道:“不错,令四叔的轻狂言行的确不能怪罪到顾姑娘的身上,可我听闻,顾家府上似乎至今尚未对夫人有任何赔礼道歉之举?不知是何作想?”
徐妙清低喊了她们两人一声,表露出着急和不赞同的模样:“晗姐姐,颖姐姐……!”
顾婧柔紧绷着面皮,有些涨红:“你们当我不想这么做?可顾家又不是我当家,我连让我母亲不要对我那混账四叔太过溺爱都管不了,又如何让顾家上门赔礼道歉?”
阮问颖听了,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你了。想来,你对你四叔如此深恶痛绝,恨不得替他一头撞死,应当是早就替他对夫人赔礼道歉过,怪不得夫人会邀你前来。”
她矫揉造作地行了半礼,软声:“是妹妹鲁莽了,请姐姐见谅。”
顾婧柔没有说话,脸庞肉眼可见地愈发涨红。
阮问颖察言观色,心中就有了底,故作疑惑不解地笑道:“怎么了?是妹妹说错了吗?莫非顾姐姐并没有对夫人赔礼道歉,只是收到夫人胸怀宽广送来的邀帖,就也胸怀宽广地来了?”
顾婧柔再没有说出什么话。
她几乎是狼狈地带着贴身侍女走了。
“你何必如此呢?”齐芯竹转头望了一眼她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地道,“顾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她不过空顶着一个嫡长女的名头,实则人微言轻,何必对她苛刻为难?宜山夫人不也没有计较吗?”
阮问颖轻轻一笑:“夫人是夫人,我是我,夫人宽宏大量,不予计较,我可不会。”
“那顾语兆当着众人的面对夫人口出狂言,顾家非但不制止,反而为虎作伥,颠倒是非黑白。我不过以一分还了十分,怎么就成苛刻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