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大婚(上)
三年孝期很快就结束了,战事已停,朝中局势也逐渐稳定。
而李景知与叶清漪的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四的夏至。
那时正好刚刚入夏,温度适宜。
这日子是李景知定下的,当时一堆人都围在他身边好奇,问他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个日子。
他却只是摇头轻笑,吊足了众人胃口,结果最后来了一句:“秘密。”
就这么两个字,差点让李景知惨遭毒手。
当时叶清漪就在院中教李玥瑛用剑,听到李景知在屋中不停哀嚎:“夫人!!救命啊!!!”
结果换来的是众人更加激愤的心情。
“就显得你要有媳妇儿了是吧?!你们还没成亲呢!”
“婚期是哪日?”
这是他们相识相知的日子,亦将是他们二人相守一生的开端。
而今,叶世泽已经被提拔至刑部尚书了,管理整个刑部还有大理寺。
此话叫叶清漪大吃一惊:“舅舅什么时候成亲了?!还有孩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明德帝膝下仅有这一子,恐怕将来太子之位定是要传给钰煕的,那李景知离太傅便也不远了。
于旁人而言,这或许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但于李景知和叶清漪来说,却是何其重要的日子。
第二日他便怒气冲冲地杀到了窦凌云府上。
叶清漪听着听着,忽觉有些不大对劲,抱臂琢磨了一会,忙同柳莺说自己的想法:“不对啊姨母,舅舅他从前虽然也爱管闲事,但是身边可是从来都不近人的啊,他这.居然还是小姑娘。”
不过最近随着小钰煕年岁渐长,逐渐也到了要开蒙的年纪,明德帝似乎有心想要让李景知做小钰煕的老师。
但是这一次,赶马车的人却不再是那个嘴角噙笑的白衣剑客了。
日光下,叶清漪无声轻笑。
她当时只能无奈地笑:“恐怕你还是要问定下婚期的人,因为我也不太明白。”
时间一晃,转眼就要到了婚期。
如今梁丞相已故,朝中老臣也逐渐凋零,明德帝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满腹猜忌,开始广纳贤才。
柳莺看出来她眼底的失落,笑道:“你舅舅正在燕国忙着带孩子呢,恐怕是没空回来了。”
李玥瑛闻言没绷住,边走边笑话她:“哈哈哈哈不是吧?!清漪姐姐,你这个当事人莫非还把婚期给忘了?!届时可莫要让我四哥落个空啊!”
窦凌云依旧做着他威风凛凛的将军。
这丫头偏偏还不知羞,指着他的脸大声嚷嚷:“四哥!你这么不中用,以后我要是嫁给了窦凌云,受欺负了怎么办啊?!他不还得连着你一块揍啊!”
那日叶清漪清晰地记着,正是五月初四,夏至。
说不失落都是假的。
在李玥瑛的欢声笑语中,叶清漪似乎明白了李景知为何要将婚期定在了夏至。
柳莺信守承诺,时隔三年,再一次来到了邺京。
这丫头心里也好奇,拉着叶清漪的手一直问个不停。
真好,她同李景知,还将携手走过无数个夏日。
引得叶清漪与李玥瑛在院中频频失笑。
但当叶清漪把话说完以后,她才似猛地反应过来。
那天,依旧是叶清漪去城门口接的。
倒是李景知,这三年在朝中爬的挺快,从一开始不起眼的翰林院小官,慢慢做上了侍郎的位置,如今正在叶世泽手下当差。
因为多年以前,他们二人在绝踪山上初遇,虽不知具体是何日子,但确为夏天。
她缓缓抬眸,眯着眼望着天边。
当真匪夷所思。
而在邺京重逢的那个雨夜,他在雨中闯入了她的视线。
回来以后嘴角多了一块淤青,让李玥瑛连着嘲笑了好几天。
叶清漪打小就与这个舅舅最为亲近,眼看就要到她人生中的大日子,可最亲的人,却无法到场。
后来她也是偶然停李玥瑛再次提及此事。
历来太子太傅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李景知倒是个例外,惹得窦凌云连着笑话了他好几天,说他不是老头子却胜似老头儿。
柳莺见她如此大的反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他还能讨到老婆?我可不信,他先前救下了一个小姑娘,听说那姑娘的村子都被屠了,无亲无故挺可怜的,你舅舅便把她带在身边了,一时半会儿都很难脱身喽。”
而柳莺闻言则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带着叶清漪往叶府走去。
“夏天又要到了啊。”
听到这个传闻的当天晚上,李景知惊诧地发现,自己还真长了一根白头发。
搞得现在坊间都传:李家侍郎好像老了,都长白头发了。
“他敢?!”
话毕,李景知气急败坏地揪着李玥瑛的耳朵教训:“什么嫁给窦凌云?!我同意了吗?!什么都还没定下来了你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让人传出去了有你好果子吃!”
每每这个时候,如果叶清漪在,那么李玥瑛绝对会嘴一瘪,“哇”地一声哭喊道:“清漪姐姐——!我四哥又欺负我!!”
而接下来,李景知一定是会真的屈指弹一下李玥瑛的额头,坐实自己的罪名。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反正到最后都是要给我定罪,那我还不如先落实一下,否则我多亏啊。”
大家似乎逐渐都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了。
唯有一人。
明德帝衰老的速度众人都有目共睹。
他去凤宁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有时候在过去李兰絮居住的屋子一坐就是一整天,连小钰煕找他,他都要反应半天,然后笑着抱起他往外走。
随着钰煕在逐渐长大,他的五官同李兰絮便越来越相似。
宫人不止一次见到过,明德帝看着钰煕玩闹的身影,眼眶不自觉地变红。
而当他糯生生地回身唤他“父皇——”时,他便敛下眸中的酸涩,笑着应声。
这孩子很有灵性,他许是知道些什么,又或许是周嬷嬷叮嘱过他,在明德帝面前,他从未问过“为什么我没有母亲”这种话。
但叶清漪却听到过。
因为钰煕曾问过她。
“舅母,为什么钰煕没有母亲呢?大家都有母亲,周嬷嬷有母亲,小顺子也有母亲,就连宫里的大黄也有母亲,为什么我没有呢?”
叶清漪记得,当时她眼眶溼潤,将钰煕从地上抱起来,柔声道:“钰煕,不是每个人的母亲都一定会留在身边的,舅母也没有母亲。”
“为什么呢?是因为钰煕的母亲和舅母的母亲都不喜欢我们吗?”
叶清漪将他往上颠了颠,哽咽道:“怎么会呢,世上哪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钰煕,你要记住,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你的母亲便是爱你的,只不过她现在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不能和钰煕见面哦,不过她对你的爱,会融入这世间万物里。钰煕你看——”
说着叶清漪轻轻抬起手:“你看这天,倘若阴云阵阵,说明是母亲在想你,这柔风、细雨,这世间万物,可能都会融入了你的母亲对你的爱意。”
“可是为什么她不出来见我呢?”
叶清漪笑着同他解释:“因为母亲在那边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问题,她需要钰煕长大,需要钰煕变得更加坚强,需要钰煕有能力的时候把她救出来。”
年幼的小朋友信以为真,等到叶清漪再次见到他的时候,钰煕兴高采烈的跑到她怀里。
“舅母!舅母!钰煕前些日子梦到母亲了!果然和舅母说的一样!母亲同钰煕说,她在等着我救她呢!钰煕以后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把母亲救出来!”
叶清漪蹲下`身来,眼中闪着泪光同他平视。
“好。”
五月初四,宜嫁娶。
一大清早,定国公府同叶府便忙碌了起来。
叶清漪朦胧睁开睡眼,在栖枝叽叽喳喳的嗓音里逐渐清醒。
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洋溢着鲜活的气息。
栖枝开始服侍叶清漪梳洗。
她没有什么闺阁挚友,如今她已经想不起来付如旻这个人了。
李玥瑛是定国公府的人,来帮忙肯定是不可能的。
屋里只有几个小丫鬟还有柳莺,一时之间忙得焦头烂额。
“哎呀栖枝!你这头发盘错了!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来着!!”
“可是您这也不对啊.”
柳莺至今仍未婚配,对这女子出嫁之事也不甚了解。
叶清漪端坐在镜前,看着她们两个因为发髻争执不休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算了——”
她刚想说自己来,门外传来问候声。
“参见郡主!”
叶清漪闻言朝门口望去。
只见窦琅玉匆匆走来,来时手里似乎还拿着个银匣子,口中笑道:“我是特意来帮忙的,应该没有来得太迟吧?”
叶清漪尚且仍在愣神中,还是柳莺先反应过来,忙将人迎到屋里。
“不迟不迟,正好我们不知该如何下手呢,郡主帮忙看看。”
窦琅玉手巧,又是有准备来的,没过多大一会儿,新娘子的发髻就已经盘好了。
叶清漪坐在镜前,打量着铜镜里面的自己。
从今往后,她就要开始盘发了,她将再也不是闺阁中的少女。
但她并没有像大多数的女子那样,心中满是即将要嫁作人妇的惆怅,她更多的是茫然,慢慢在心中转变为喜悦。
她真的.要嫁给李景知,成为他的妻子了吗?
直到霞帔凤冠加身,叶清漪还痴痴地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她这般懵懂的神情,柳莺笑着打了她一下。
“没出息。”
引得屋中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很奇怪,他们这家嫁姑娘,半点哭声也未见,倒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生怕叶清漪嫁不出去一样,搞得她也没有伤感的情绪了,好像要迫不及待嫁出去似的。
时辰已到,喜婆进来搀着叶清漪往外走。
盖头蒙在了头上,只能勉强看见脚下,前路却是渺茫。
上一次她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好像还是三年前坐上去丞相府的花轿时的事情呢。
一晃,都已经三年过去了。
而今,她一身正红的嫁衣,上面以金丝线纹着栩栩如生的图案,定眼一瞧,却是再普通不过的金叶子。
不知为何,那日柳莺问她,嫁衣上想绣什么图案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景知送她的那把团扇,李子与叶子依偎在一起,宛若天作之合。
于是她鬼使神差答道:“就绣叶子吧。”
那是他们缘分的伊始。
而叶清漪相信,换作是李景知,他也会这般说。
叶清漪没有兄弟,送亲便由栖枝与窦琅玉牵着她一路往前。
路上,窦琅玉同她低语:“前阵子的女魁赛上,我拔得了魁首。”
叶清漪闻言一愣,随后笑道:“恭喜你呀。”
但窦琅玉似乎没那么开心:“要是你不嫁人就好了,这样我们还能再比试一次,这次我绝对不会输你。”
听她那语气,还挺遗憾的。
她们出叶府的路刚走一半,就听府外一阵嘈杂,仔细辨认似乎是窦凌云在喊:“喂!李景知你有没有规矩啊!新郎官儿要在外面等着啊喂!!你干什么去!!”
紧接着是李景知肆意的笑:“今日是我大婚,规矩自然我来定!”
说着,他一身火红的衣袍,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了叶清漪面前。
人群中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你们快看,小国舅身上绣着那是什么图案啊?”
“好像是红豆?”
“不像吧,红豆好像没有那么大,我看就是个圆儿。”
听到最后越来越离谱,有人还猜测是个鸡蛋,寓意“早生贵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景知顿时就黑着脸朝他们挥了挥袖子:“去去去!一群没文化的!这分明是李子!”
闻言叶清漪在红盖头下笑出了声。
果然如她心中所想,他们不谋而合。
李景知自然听到了她的笑声,弯下腰,似乎想透过这红盖头看到里面的姑娘,但这盖头太厚实了,把叶清漪遮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他倒是也不急,今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好好地描摹她的眉眼。
李景知朝叶清漪伸出了手。
“走吧,新娘子,本新郎官儿亲自来接你,回我们的家。”
那天,李景知肆意妄为,破了老祖宗的规矩。
而叶清漪,没有丝毫的犹豫,将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掌心。
瞬间,芊芊玉手被温热紧紧包裹住。
众目睽睽之下,李景知牵着叶清漪的手走出了叶府。
府外锣鼓升天,入目一片喜庆的红色,这一整条街,全都是来迎亲的人,还有聘礼与嫁妆。
正所谓十里红妆。
定国公府先前办喜事时,从未有今日这般轰动。
李景知当年许下的承诺,他如今凭自己做到了。
他给了叶清漪一场盛大的婚礼。
迎亲的队伍绕着整个邺京城转了一圈,路过的行人都收到了李景知准备的红包。
叶清漪有点看不下去他这般张扬的举动,派了栖枝过去传话。
结果他是怎么说的?
“本国舅给得起不就完了!”
语气嚣张至极。
不禁让叶清漪回想起,那时在千金阁中,面对窦雯玉的嘲讽,李景知将她护在了身后,轻摇着折扇说道:“本国舅买得起不就完了!”
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也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叶清漪就这么坐在轿中,轻声笑了出来。
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