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归都
“陛下归都,速开城门。”
长安传来急报,爆发瘟疫,燕王不幸染病,已将其封府隔离,并迁移居民,但不少人已向幽州进发。
徐璎看到官员们尽数撤出长安,两眼一抹黑,天旋地转,恨不得掐紧人中,半天才缓过气,遽然跳起,重怒之下狠狠拍案,气得浑身发抖,瞪着眼睛愤而吼道:“都给我滚回去,不许来幽州!”
“满朝文武,竟丢下百姓仓惶出逃,成何体统?传令下去,凡有官职在身的,一个不准踏足幽州地界,谁敢在疫病期间来幽州,全部罢官免职,子孙三代不许科举,日后也别再同我讲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诸如此类之言,否则我听一次贬一次,未有政绩之前不得回朝!”
这些人跑来幽州,没有根基,可不是事事都要看她脸色?奉她为主,替她办事,这是最快的复兴之路。
徐璎气到头晕脑胀,烦躁地抓抓头发,压抑不住胸口烈烈燃烧的怒火。
徐琅见徐璎气得不轻,心疼地看着她,“别气坏身子,唉,这也怪燕王,若不是他在外面传什么大晋兴,燕践祚,受到天罚,怎会有这场灾祸?如今染上疫病,也是他自作自受,还要连累他人!”
说到这里,徐璎更加生气,这燕王运气也太差了吧,早不染病,晚不染病,偏偏在这个时候染上疫病,白瞎她那么多功夫。
不过等冷静下来,她突然看到了其中的一丝转机。
瘟疫是可怕的,传染性极强,既是天灾,那她何不趁此机会,顺理成章地在这场灾难中死去?
徐璎情绪恢复稳定,不再如先前那般生气,踱步走出一段距离,往窗外灰白的天空看去,平静地说:“我要去长安。”
徐琅猛地放手,背过身去,声音因刻意压抑而低哑:“望陛下顾重自身,早日归来。”
徐璎却转过头来,坚定地说:“正因为我是一国之君,我更加不能抛弃我的子民。长安那么多人,陡然遇此灾难,此时一定惊惶不已,倘若国君出面,让他们知道君主并没有抛弃他们,这样才好勠力同心,共渡难关。”
不是姐妹,而是君臣之间的对话。
徐璎挽起她的手,摇摇头,“冬闱还没有完全结束,幽州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况且,若我身死,这皇位还需要你接手,稳定局势,防止动乱。”
徐琅大惊,吓得脸色苍白,疾步走到徐璎跟前,拽住她的袖子说:“不可,如今长安疫病盛行,过去实在是太危险了,作为一国之君,你不可以身犯险!”
而孙婉芸毫不退缩,跪在地上伏首拜了一拜,挺直腰身,镇定地说:“婢子不是一时冲动,这也是婢子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陛下都奋身前往,婢子又如何能做藏头鼠辈?”
徐璎诧异地看孙婉芸一眼,双眉紧锁,预备劝退她:“这很危险,稍有疏漏可是要搭上性命的。”
徐璎颔首,心口沉沉,暗自叹息,眼光逐渐凝然,重托道:“淮阳,幽州就交给你了。”
孙婉芸又是佩服,又是担忧。
她想起张可前,本来准备刷掉他,不过她眼下要去疫区,没几日活头,刷掉他也没意义了,索性放手不管。
孙婉芸跟着点头,“婢子无惧生死。”
“而且婢子对纵马之术略为谙熟,若陛下肯恕婢子冒犯之罪,共乘一骑,途中换乘千里马,三四日即可抵达长安。”
徐琅擦了擦眼角,转过身来劝道:“刘相已将染病之人封锁在府,百姓皆在城外,控制及时,处置得当,陛下且带上太医,将自身防护好,想来不会有恙,便把婉芸也带上吧。”
孙婉芸侍立在旁,看到长安急报,燕王散布谣言时,她已然心惊,陛下将燕王摸得那么透,又见燕王因此遭了天谴,暗暗高兴,可陛下全无喜色,满心挂念着长安,甚至还要奋不顾身地亲自前去,论哪任君主可以做到这个份上?
徐琅嗫嚅半晌,胸口灼热,直直盯着徐璎的面庞,可她神色坚毅不容动摇,霎时溼潤眼角,哀然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气,从喉咙里挤出字句:“作为姐姐,我不想你去;作为臣属,我唯有支持,不过……陛下若是坚持要去长安,请把我也带上吧。”
“陛下,请允婢子随行照顾陛下。”孙婉芸鼓起勇气,主动站出向徐璎请求。
徐璎无奈接受,把幽州的工作都转交给徐琅,吩咐道:“冬闱面试题我已写好,只需将考生所述记录下来以供日后查验便好,结果不必再传与长安,耗费人力。”
徐琅攥着那块布料,指节泛白,她咬着唇,缓缓抬起眼睫,眼里已蓄满泪水,声音如吹到屋檐下的细雪,轻飘飘,散在寒风里:“平安回来……”
交代完冬闱事宜,徐璎将所有仇恨值兑换,让徐琅拿去买救助物资,牛鹏南负责押送,自己同徐琅告别,带着主动请缨的太医和侍卫先行一步。
皇帝三道急诏,不许长安官员远赴幽州,踏足幽州者,罢官免职,三代不得科举应试,仍有鼓动者,斩首示众。
官员不能走,家眷总能走吧。
长安权贵们钻漏洞,反正铁了心举家迁去幽州,有职务的就暂时留在长安,让家眷及其他七大姑八大姨携带财产,全部前往幽州。
徐璎一行人出发,中途累死一匹千里马,徐璎不好意思地对马说了声抱歉,命驿站差役厚葬。
太医里有年事已高的,行了半日就受不了,腿肚打颤,滑下马背在地上大吐特吐,徐璎也命其缓行,带着其余人急速狂奔,颠簸四日顺利抵达长安。
长安驿站,夏承烈得了消息派人守在驿站口,夜夜和衣而眠,时刻准备着,稍有动静便起身去门口站立,哈着冷气等候。
从昏暗夜色等到旭日跃起,天光大亮,无果,这日终于等到马蹄震地,夏承烈没有错过,顶着星光出门迎接。
清辉里,一行人都戴着灰黑色的面罩,天光朦胧,夏承烈辨认良久,才终于确认来者正是女帝。
徐璎看到夏承烈的身影,对孙婉芸道:“在驿站停一下,夏承烈在等我。”
孙婉芸点头领命,放慢了速度,在驿站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回头扶徐璎。
徐璎踩着脚蹬,从马背滑下,落入孙婉芸的怀抱里,跟孙婉芸道了声谢,往夏承烈身前走去。
夏承烈穿过冷雾,急忙上前拜道:“末将参见……。”
不待他把话说完,徐璎抢先一步免去他的礼,“闲话少叙,现下长安状况如何?”
夏承烈答道:“禀陛下,刘相将居民迁出,城内又封锁及时,疫情并未扩散。”
徐璎松了一口气,“我在幽州置办了救助物资,过些时日便至,我已给刘相发了急诏,可以开仓,以工代赈,不知长安的粥谷医药可足够?”
“长安的粮食足够支应一段时日,请陛下放心。”
夏承烈给徐璎带路,在长安城外安置居民的地方停住,屋棚都是临时现搭的,随意撒了些茅草,可冬季寒冷,冽风轻松便能穿过这简陋、四面通透的屋棚,婴孩冻得直哭,此时天蒙蒙亮,婴啼声此起彼伏,徐璎心里一揪。
孙婉芸指了指不远处有侍卫把守的棚子,火光明亮,炊烟弥漫,与清晨的雾气融合,“陛下,那应是刘相设下的粥棚。”
夏承烈接话:“正是,刘相命每家出人搭建屋棚,唯有出力者才可领粥,防止哄抢、扰乱秩序,末将便带人将这里守住了。”
“做的不错。”徐璎心定了定,抬手正了正太医特制的口罩——绑好的面巾,对身后众人道:“你们都留在这里,我一人进城即可。”
侍卫们道:“我等誓死护佑陛下,愿与陛下一同进城。”
夏承烈也道:“末将护送陛下入城。”
“你将这里守好即可。”徐璎拒绝夏承烈,而对其他人没有办法,只好转头叮嘱:“将面巾都戴好,进城后洗过手再取。”
众人齐齐称是,夏承烈失望地目送徐璎一行人策马而去,往城门方向飞奔。
将近时,侍卫抽鞭,快徐璎一步,手里高举的旗帜顺风前行,哗啦疯狂号叫,侍卫摇旗,扯开嗓子高喊:“陛下归都,速开城门——”
声音由远及近,由模糊逐渐清晰,冷冽的北风将话语卷碎,吹断,把字句送上高空。
城楼上的守卫听到铮铮马蹄声,抬眼远眺,半昏半亮间,黑黄相间的纛旓迎风高展,朦胧睡意顿时消散,惊慌道:“陛下,是陛下回来了,快去禀告相公!”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顾不上其他,纷纷快步走上前,看到君主的旌旗在天地间、轻淡的雾霭里急速飞行,倒吸一口凉气,寒风里冰冻的心剧烈跳动,迸出滚烫的热血,众人发出惊呼:“真是陛下!”
从前各位明公多次请陛下回归长安,皆遭拒绝,却在爆发瘟疫之时,毅然归都,陛下她没有抛下长安。
陛下,真的回来了。
长安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