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房小院不大，结构布局一目了然。
大门朝南开，与其正对着的是三间屋子，中间是厅堂，两边各一间卧室。江照月先租得东屋，周闻野自然住西屋。
院子东面立着厨房和浴室，西南角则立着厕所。
厕所分男女，正好两间，不用共用。但中间的厅堂和西侧的厨房、浴室都是独一份，只能共用。
厅堂和厨房也就罢了。
毕竟厅堂空荡荡的，连套沙发都没，只有一套餐桌餐椅，也就吃饭时用一用。厨房倒是基本设施齐全，奈何江照月是来拍戏的，忙起来晨昏颠倒、脚不着地，定然没什么做饭的机会。
唯有浴室，承担着洗漱、洗澡、洗衣的功能，需要天天用日日用，偏偏却只有一间
江照月站在浴室边，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只想穿越到昨天，把想着“明天再说”的自己一拳打死。
偷懒一时爽，社死火葬场。
江照月沉痛地立在浴室旁，心里路程已经拐成九曲十八弯。
一会儿想着昨天潇洒把内衣往洗衣盆里一扔的自己无比懊恼；一会儿在纠结洗衣盆摆放的位置隐不隐秘；一会儿又在祈祷周闻野“两眼全黑”，看不见看不见......
流水声戛然而止，快到江照月还没有从九曲十八弯走出来，“咔嗒”一下，浴室门应声打开。
刚洗完澡的周闻野周身水汽萦绕，他换了件纯白T恤，套了条黑色工装短裤，踢着拖鞋从浴室走出来。
分明是休闲又随意的打扮，但套在他身上，江照月只想起一个字——
野。
人如其名，野得极具特色，几乎让江照月瞬间忘了自己还绕在九曲十八弯里懊恼纠结，目光不受控制地放在他野得极具力量感的身型上。
之前周闻野套着宽大的冲锋衣，江照月只觉这人长得很高，身型修长。
现在他换上白色短袖，因为刚洗完澡，身上未擦干的水珠甚至将部分布料洇湿，贴在身体上，肌肉线条透过几近透明的布料若隐若现。
肩颈平直宽阔，背部几乎呈倒三角形，腹部块垒分明，八块腹肌整整齐齐。整个人英姿勃发，像是优雅的猎豹，又像是昂藏的雄鹰。
劲瘦有力，蕴藏危险。
做演员的，必须习惯别人的评头论足；在剧组里面，对演员身材和外表的挑拣更是随处可见。
江照月在剧组混了几天，此时对着周闻野，自然而然地给出评价：“上镜效果一定不错。”
话落，江照月才意识到不妥，尴尬到脸上的表情都不受控起来。
特别是周闻野因此脚步一顿，投来一记眼神，江照月被那一眼压得头皮发麻，只能露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磕磕巴巴道：“呵...呵呵...洗...洗完了？”
不对。
好怪。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又被自己尬到的江照月手忙脚乱赶紧找补，但周闻野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脚步不停，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话没说完的江照月：......
***
“搁他眼里，我是不是偷窥他洗澡，大剌剌地扫视他的身材和长相，还大言不惭地发出评价？”
江照月蹲在浴室里，一边搓洗盆里的内衣，一边回想刚刚自己的失智行为：“现在去解释我不是偷窥狂加大sei迷还来得及吗？”
好像——
似乎——
大概——
也许——
江照月越想心越沉，嘴角一抽一抽的：“我一生行善积德，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社死的世界太过死寂，只留下江照月搓衣物的声音——
“蹭——蹭——蹭——”
有在泄愤。
除此之外，就只剩一幕幕无声电影，在江照月的脑海里一遍遍放映，把社死的细节展示的淋漓尽致。
特别是刚刚周闻野那一记眼神，仿佛在她眼前一遍遍放慢、放大，循环往复。
江照月终于拨开云雾，从周闻野深潭一般的眼神里读出一点点人味，带着审视和警告，似乎在说——
“你很冒昧。”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回味过来的江照月手上搓洗的动作瞬间停止。
“扑通”一声，内衣掉到洗衣盆里，江照月却无心去管。
她快疯了，急需发泄。
江照月随便抽张纸蹭了蹭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好友顾一宁的对话框，疯狂甩图。
江月何时照人还：「我无了.jpg」
江月何时照人还：「不愿面对.jpg」
江月何时照人还：「再见了妈妈，今天我就要远航.jpg」
江月何时照人还：「勿扰，正在抠第十座魔法城堡.jpg」
江月何时照人还：「准备跑路，换个星球生活.jpg」
......
江照月一连甩了十几张图，对话框却迟迟没有白色的信息条蹦出来。
顿了一顿，江照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一宁现在应该还在医院。
医院总是和兵荒马乱紧紧相连，顾一宁没空回消息也是正常的。
这一打岔，总算把江照月从社死的世界拉出来。
江照月不再去想自己在周闻野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反正最多合租一个暑假，熬一熬，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
抓紧时间洗完衣服，江照月刚把衣服搭好，门外传来外卖小哥的声音：“您的外卖到了。”
***
“铛铛铛——这是我今天的晚餐，清炒上海青配糙米饭。”
“这家小炒店不仅超便宜，还是唯一一家提供糙米饭的，我愿称之为贫穷横漂的减脂福音，零元起送，有满减还能用红包，老板简直就是在做慈善。不过......”
看到拿着桶红烧牛肉面往厅堂走的高大身影，正对着手机录视频的江照月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完全听不见。
虽然已经狠狠丢过脸，但江照月还是想拯救一下自己的形象。见周闻野进了厅堂，为了不被当成自说自话的疯子，立刻开口解释：“我在录视频。”
说着，指指手机，“拍...拍vlog，记...记录生活。”
她声音小小的，好似底气不足。
但对上周闻野淡漠到目空一切的眼神，又莫名地生出好胜心，鼓起勇气补充道：“我是个演员。”
“虽然......还没什么作品。”声音再次渐弱，底气重回谷底。
“不过......”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江照月警惕地看向周闻野，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慢慢说：“我有忠实粉丝的，他们会按时收看我的vlog，更新晚了还会私信问我是不是出了意外？”
言外之意，她的安危可是有人关心的，大家最好相安无事。
有点新鲜。
这是周闻野悟到江照月言外之意的第一反应。
还是头一次有人把他当坏人提防。
“呵——”一声轻笑，在空旷的厅堂稍显刺耳，两个人同时皱起眉。
周闻野皱眉是因为疑惑，疑惑自己此身落拓、如堕疮痍，竟然还能笑出声？
江照月皱眉是因为生气，“笑什么？嘲笑吗？我是个演员很好笑吗？”
烦死啦，江照月气成河豚。
从很早起，只要她说自己想当个演员，听到的无非都是一声嗤笑。
还有——
“演员？要做明星啊？听说那圈子乱得很？有潜规则的。”
“不过明星好，赚钱！”
“摆摆姿势，张张嘴，钞票如流水。”
江照月习惯了，连解释都懒得，她做好了又是这样的准备，却听到他说——
“没有。很酷的职业。”
江照月腾的一下站起来，赌气的河豚瞬间化身明媚的桃花精。
两人离得很近，咫尺之间，近到周闻野微微低头，就和一只满目倔强的桃花眼对上视线。
“真的吗？”桃花眼明亮执着。
灼亮一泓寒潭，他点头：“真的，很酷。”
桃花眼霎那间被惊喜填满。眼尾下弯，荡出一尾弯月，笑意如朦胧清辉，婉婉蔓延。
江照月高兴到又哼起不成调的歌。她喜欢表演，喜欢喜怒哀乐下的千万种人生，喜欢有限的生命被无限的角色充实的满足感。
她将表演看作事业，将演员看作职业。
第一次，有人触到她构造的小世界，还说，很酷。
周闻野人生的前二十二年几乎都为一个目标而活，日复一 日，如苦行僧般极度自律。
没有休息，没有娱乐。
他的人生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刻，静静地注视着一张明媚的笑颜，然后鬼使神差等着蔓延的笑意将他覆盖的那一刻。
周闻野第二次疑惑，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一朝崩塌的他怎么还能举着泡面，笑问：“饮水机能用吗？”
“用，随便用。”得到认可的江照月难得大方：“这桶我请。”
“下桶......”江照月露出贫穷的笑容：“你记得AA，一桶十块，一人五块。”
从医院带出来的五百现金只剩最后一张红票子，但从小没为钱发愁过的周闻野丝毫不觉焦虑和窘迫，从容地递出一百块现金。
江照月笑纳：“我来记账，一桶扣五块，这一百块够二十桶水，能喝蛮久的。”
江照月觉得自己运气真不错，虽然被迫合租，但合租对象不抠搜，除了性子冷淡些，人还不错。
选择性遗忘社死瞬间，他们还是能愉快相处的。
***
周闻野按下饮水机水龙头，除了哗哗的水声，一并传来的还有江照月又不成调的歌声。
她哼两句，嚼两口，绿油油的青菜也吃得有滋有味。
水接完，江照月的哼唱声也戛然而止。
厅堂莫名安静，只剩隐隐约约撕开调料包的摩擦声。
三分钟后，泡面泡好，周闻野端着泡面刚放到餐桌。
“呲——啦——”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江照月突然起身，转头往外跑。
周闻野扫她一眼，余光瞟到天色，眉头骤然拧起。
“你干什么？”满脸焦急的江照月被周闻野截住。
他问：“去哪？”
“我有急事。”
“急事？”周闻野关上平房小院的大门，平静地看着她：“急到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