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知道台风天外出的人有多少种死法吗?”

    “直接点的被台风抛起拦腰折断,间接点的溺亡致死,还有运气差点的被砸死、被电死......”

    “死法不同,但都死得挺难看的。”

    周闻野的语速不快,但连贯。内容骇人听闻,语气却异常冷静,平淡,没有起伏。

    他说:“见过没有眼睛的尸体吗?见过被砸得血肉模糊亲人认都认不出......”

    原本急得蒙头往外冲的江照月在他诡异又冰冷的反问中瞳孔紧缩,但还是不由争辩:“新闻预告台风要后天才登陆,我很快......”

    “呵——”一声冷笑截住她的话,周闻野仰目观察瞬间昏暗的天幕:“云层变厚,天空压低......”

    伴着院内簌簌作响的香樟树,他说:“起风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秒,狂风骤作。

    香樟树的叶子瞬间被刮走一半,枝桠被狂风裹挟着一弯再弯,大风呼啸,颇有连根拔起的架势。

    很快,雨滴降落。江照月失魂落魄,任风吹,任雨淋。

    周闻野再次确认小院的大门已锁好,回过神,就见刚刚还流光溢彩的女演员被狂风摧残得站也站不稳。

    江照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进厅堂的,她无知无觉,直到手机的推送提示音响起,才好似回了神,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输入锁屏密码。

    屏幕解锁,直接跳转到短信页面——

    【应急预警:台风来袭,请谨慎外出,远离易倒塌、易漏电搭建物,同时远离山坡沟谷,防止山洪、泥石流等次生灾害。】

    台风真的提前登陆了。

    江照月的心沉到谷底,她慌忙切到电话页面,拨给备注为【林副导演】的号码。

    “嘟——嘟——”两声,无人接听。

    江照月切到微信页面,点开同样备注为【林副导演】的对话框。

    她的手抖得不行,不停地点错,断断续续终于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导,是我哪点做得不好吗?】

    头发上淋到的雨顺着额头滑落到睫毛上,冰冰凉,江照月随手一抹眼睛,继续打字——

    【可以和您电话......】

    一句话没打完,江照月的手却突然顿住。

    感叹号,红色的感叹号,鲜明地立在绿色的信息条前面。

    下方还有一行灰色的字: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朋友。

    被删除了。

    江照月如坠冰窟,木然地上移视线。

    林副导演:「剧组换演员了,你之后不用来了。」

    江月何时照人还:「林导,是因为我的眼睛吗?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江月何时照人还:「我肯定不耽误剧组的进度。」

    林副导演:「耽不耽误都不用你了。」

    江月何时照人还:「我真的随时可以拍,我现在去找您。」

    林副导演没有回,而是直接删掉了她。剧组的微信群她也被迅速移除,了无痕迹。

    好似是一场梦。

    梦醒一场空。

    江照月想不通,她甚至怀疑前几天自己是不是真的去了片场,拍了戏?

    “叮咚——叮咚——”微信的提示音突然响个不停,江照月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再次满怀期待地打开微信,希望是副导演通知错了,希望还有回旋的余地。

    糖醋排顾女士:「???」

    糖醋排顾女士:「刚刚一直在照顾外婆,没看手机。你怎么了?社死了?」

    糖醋排顾女士:「拍戏还顺利吗?」

    糖醋排顾女士:「导演是不是觉得挖到了宝?哪来的这么会演戏的美少女?」

    是顾一宁的消息。

    糖醋排顾女士:「我给你买了新的粉底液,过两天就能寄到。你不是说剧组的粉底液用了脸泛红,那就不用了,咱们自己有。专门给你买的持妆的,拍一天也没事。」

    糖醋排顾女士:「还缺什么吗?不该省的千万别省,钱紧张了和我说,我这儿还有。」

    江照月心中酸涩,她有无数的话想诉说,但想到顾一宁还在医院为亲人的病焦头乱额,只能故作轻松地选了个飞吻的表情包。

    江月何时照人还:「谢谢宝贝,我没事,拍得很顺利,导演夸我演技灵呢。你好好照顾外婆,祝外婆早日康复。」

    按下发送键,江照月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膝盖,她呜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已经进组还会被换掉?”

    “试了那么多次镜,每次试镜......辗转坐车三五个小时我也去。”

    “突然开机.....连合同都没签......我也来,一头扎进剧组......片酬一降再降,约等于无 ......也没关系......”

    “演个小乞丐,要钻臭水沟,没问题......我喜欢这个角色.....我写了那么长的人物小传......”

    “搞到眼睛发炎自己花钱去医院看,都没关系。”

    “我还很高兴,因为导演......夸我敬业......夸我演得好。”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呀?我真的......真的很想要这个机会。”江照月泣不成声,到最后只是一遍遍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周闻野也很想问为什么。

    他不懂什么试镜、人物小传,但他看着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江照月,竟奇异地完全理解她的不甘和绝望。

    就像过往的一个月,他也无数次发问:为什么?为什么造化弄人?

    周闻野是个从不信命的人,但他也曾忍不住感慨:命运,果真无常。

    就像这台风,说来就来。

    周闻野翻出下午出去买的胶带,把厅堂里的窗户全部粘上“米”字。

    他动作很快,粘完后,江照月还像个迷路的小松鼠,缩在地上。

    周闻野自认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路过江照月时,他莫名地顿住脚步,放下一包抽纸。

    然后,无声地离开。

    外面还有几间屋子,周闻野迅速地挨个贴过去。

    最后,只剩江照月住的东屋没有贴。

    贴“米”字胶带能保护玻璃表面,有效地抵抗台风,但前提是,一定要从室内贴。

    周闻野所受的教育不允许他不经许可进入一个女性居住的私人空间。

    他从厨房出来,路过东屋,进入中间的厅堂。

    本想问江照月她的房间需不需要贴“米”字胶带,但等周闻野看见昏暗的灯光下垂泪的身影,突然就忘了到嘴边的话。

    她不再蹲在地上,而是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

    微微低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

    屏幕泛白的光将她的眼泪照得剔透,没有呜咽,甚至没有一丝声响。

    她哭得无比安静。

    只有一串串泪珠从左眼坠落。

    晶莹的泪珠笔直地落在地上,像是灯芯爆出的火花,滴答滴答。

    周闻野想起小时候,有段时间赵女士十分热衷于给他讲睡前童话,不听完,就算睡着了也要给他摇醒那种。

    赵女士讲到美人鱼的时候,说:“女孩子的眼泪远比珍珠珍贵,真正的绅士是不会让女孩子流泪的。”

    绅士?周闻野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觉得,绅士有什么可当的。

    他不喜欢哭,也不喜欢看人哭唧唧的。

    但今天,此刻,周闻野第一次发现,有人哭起来,竟然可以用美来形容。

    也许不是哭得美,而是人美。

    除了赵女士,周闻野不曾在乎甚至不曾观察过任何一个女性的长相,她们美或丑都和他无关。

    但这不代表着周闻野是一个没有审美的人,相反,因为赵女士极度挑剔的眼光,从小到大,任何出现在周闻野视线里的物件都是极尽精致的。

    不知道演技如何,周闻野无意识转动手里的胶带,他想:这张脸,确实不愧为演员。

    她很白,像是白瓷。

    不,周闻野又很快否定。

    他想:应该是冰种素烧白瓷。有冰的晶莹,也有玉的温润,只有这种顶尖藏品,才配描述她。

    她有一双桃花眼,虽然现在只能看到一只,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眼尾弯弯,翘而上挑,像是一片盛开的桃花花瓣,本是动人的多情目,但她偏偏有一双浅瞳,如剔透的琥珀,自带冷感。

    再往下,是挺翘的直鼻和标准的叶形唇。

    周闻野并不懂光影,如果是专业人士,就会发现此刻打在江照月脸上的是死亡顶光和更死亡的底光。

    但偏偏在这样诡异的光下,她依然是美的。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不外如是。

    没有任何一个摄影师看到此刻美得破碎的江照月能忍住不按快门,周闻野不是摄影师,但他依然忍不住。

    他没有相机,没有快门,只有自己的眼睛。

    只有此刻,未被蒙住的,一只眼睛。

    周闻野倚在厅堂老旧的门框上,静静欣赏。

    屋外狂风骤雨,门框吱呀作响,他的心却难得安宁。

    安宁到早已不作他想。

    台风还在呼啸,本有大用的胶带在周闻野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早已忘了他的使命。

    骤然一阵强风,终于惊醒一直低头对着手机落泪的江照月。

    手机屏幕自动按掉,江照月又把它点开。还是微信界面,是一个备注为【孟导】的对话框。

    江月何时照人还:「孟导,林副导演说剧组要换人,是因为我眼睛受伤耽搁剧组进度吗?」

    江月何时照人还:「还是我表现不太好?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江月何时照人还:「还有回旋的余地吗?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如果您或者剧组对我有不满意的,我都可以改的。」

    最后一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这半个小时,江照月就看着对话框上反反复复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

    终于,白色的信息条蹦出来——

    孟导:「制片人拉来了新投资,条件是,投资人带来的女演员,要演女一号。」

    这是孟导反反复复半个小时后给出的答复,江照月也明白,这是实情。

    没有回旋余地的实情。

    江照月不再纠缠,回道——

    【好的,孟导。谢谢您这几天的指导,获益匪浅,祝您拍摄顺利,也祝《曲江谣》收视长虹。】

    回完这条消息,江照月有种尘埃落定的失落感。

    “哐当——”

    梦醒了。

    江照月无力地眨眨眼。

    “咔擦——”

    心...不对。

    江照月猛然抬起头。

    不是心碎了。

    是玻璃碎了。

    周闻野显然也反应过来,两人一起跑向碎裂声传来的方向。

    是东屋。

    ***

    “嘶——”

    对着满地碎玻璃,和瞬间涌入的狂风暴雨,江照月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这是在拍电影,我就该吐血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碎什么玻璃,还不如碎我的心,杀了我得了。”

    江照月无能狂怒,啊不,愤怒咆哮,恨不得以头抢地,却还得去抢救快要被雨淋到的被褥。

    “别动。”周闻野伸手拦住她:“方便吗?方便的话我过去拿。”

    碎玻璃从窗边一路蔓延到床边,显见得很危险,风雨越演越烈,江照月心想床上除了被褥也没其他的,没什么不方便的。

    她点点头,周闻野得到允许,迅速到床边把被褥卷起。

    这屋子光秃秃的,只有一张床,连衣柜都没有,江照月的衣服都放在摊开的行李箱里。

    趁着周闻野去收拾被褥,江照月也迅速地把行李箱收拾好。

    两人离开前,周闻野扫了一眼挂在门后的衣撑。上面晾着一件内衣。

    白色的,缀着蕾丝,有点眼熟。

    他没有说话,但江照月瞬间领悟——这个不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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