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照月装作看不懂周闻野那记眼神,在耳朵红透之前,将周闻野一把推出房间。直到他的身影进了厅堂再也看不见,才猛得关上门,形象演绎什么叫尬得脚趾扣地。
为什么有人可以一天社死两次?江照月无声呐喊。
“留不得了。”她一把拽下罪魁祸首,随手塞进黑色的塑料袋,系紧。
拉开一点门缝,见外面没人,江照月迅速跑到卫生间,扔到垃圾桶里,还把盖子盖得死死的。
“果然不该省的不能省,留你干啥?”
“再也不见。”
受伤、丢戏又丢人,这一天,诸事不顺,唯一的好事,江照月低头看看——
“嗯,升杯了。”
“如果这也能算好事......”
话没说完,卫生间的声控灯突然灭了。
江照月无语,仰头对着灯,冷漠威胁:“怎么不算呢?”
“劝你不要不识好歹,给我亮。”
“啪——”灯亮了。
“这还差不多。”江照月收回视线,猝不及防地和墙面瓷片上倒映的自己对上。
身上的白色棉布裙被雨淋得乱七八糟,黑色长发狼狈地黏在脸颊和脖颈的皮肤上,右眼突兀地蒙着纱布。
丑死了。江照月嫌弃皱眉。
又是一阵狂风暴雨,卫生间的门被风浪拍打地摇摇欲坠。
兵荒马乱,狼狈不堪。
“这可是我十九岁的最后一天。”江照月怅然若失。
“叮咚——”手机显示新推送,屏幕被点亮,正中间的日期是:六月二十五日。
日期下是来自字母站的推送——
【三三得九对你的视频发表评论:提前祝照月宝贝生日快乐,既然已经到法定结婚年龄,什么时候和我领证呀?】
江照月是去年暑假开始在字母站发视频的。最开始更新在横店的搬砖日常,后来开学后也更校园vlog。
她的更新频率不高,也不会刻意去追热点,但脸在江山有,一年下来,也积攒了一定粉丝。
“三三得九”这个id江照月早已眼熟,每条视频都看,每次必留评,还经常给她发私信。
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很倒霉,但奇异的,这一刻,江照月又觉得很满足。
空荡荡的心被这条评论填进一丝暖意,她点进推送,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婆赞了,现在就收拾户口本去民政局彻夜排队】
三三得九收到赞,立刻在评论区原地发疯。
还催更——
【所以老婆,明天有新婚礼物吗?比如新鲜的vlog?】
江照月之前的vlog几乎都是顾一宁剪得,她是学新传的,专业对口。
但因为顾一宁的外婆生病,又赶上期末,积累了一堆素材一直没空剪,江照月已经很久没更新。
现在顾一宁肯定没时间也没心情剪视频,但江照月还是在这条评论下回复道:有,明天更新。
她准备自己剪。
***
江照月做足了心理准备,又反反复复确定周闻野不在厅堂后,才鬼鬼祟祟地进去。
她刚蹲在地上从行李箱里翻出电脑,就见厅堂唯一的顶灯忽明忽灭滋滋闪动。
“不会吧——不会吧——”江照月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一边抬头紧紧盯住客厅唯一的光源,一边抱住电脑缓缓起身。
但还不等她腿站直,“滋啦”一声,厅堂唯一的灯寿终正寝。
偌大的厅堂瞬间伸手不见五指。伴着被台风吹得吱呀作响的门框,活像恐怖片拍摄现场。
“啊啊啊啊——”江照月都不知道这是她今天第几次尖叫,她也不想的,可谁让这一天过得这么刺激。
好在人虽吓傻了,但还没完全傻。
惊慌之间,江照月还记得颤颤巍巍地解锁手机屏幕,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厅堂太大,微弱的手电筒不太顶用,隐隐约约照见门口有一高大身影。
“谁?”江照月心脏高悬,谨慎地问。
“我。”
“呜呜呜周闻野。”江照月带着哭腔,“我知道很冒昧,但是,呜呜呜你今晚...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好冒昧呀。江照月把自己说羞耻了。
特别是想到今天在这人面前两次社死,本想躲着老死不相往来,结果......
更羞耻了。
她一只手紧紧抓住手机,另一只手死死抱住电脑,听着越发似婴儿嚎哭的风声,眼睛一闭,不管了,命重要。
“求求你,在这儿陪我一晚。”
“一个人呆着,我可能会疯。”
刚又做回绅士,准备把自己房间让出来的周闻野倚在门边,目光从江照月紧闭的双眼移到微抿的唇角。
怎么会有人把他的名字叫得这么好听?
带着哭腔也好听。
也可能是带着哭腔,才好听。
良久,不做绅士的周闻野听见自己的声音,他说:“好。”
***
凛冽的狂风和厚重的雨幕将这座平房小院包裹成孤岛。
岛上只有一间屋,两个人。
电脑屏幕发出这间小屋唯一的光,为江照月蒙上一层苍白的影。
“都要剪,全都剪掉。”
试镜路上忐忑的准备,伏案撰写人物小传时的认真,拿下角色时难以置信的欣喜,独自一人奔赴横店时的孤勇。
全都要剪掉。
原本的进组vlog,删删减减,只剩期末枯燥的复习和前途不明的横店之行。
江照月拖着鼠标从被剪掉的画面上飞快划过,眼里氤氲的雾气再也止不住,凝结成水珠,争先恐后涌出眼眶。
周闻野坐在江照月对面,两人之间隔着餐桌。没有任何的光照向他,他彻底地隐于黑暗。
江照月还是在哭。
周闻野仍在欣赏。
她这次没有很安静,会不时地吸吸鼻子,也会忍不住呜咽发泄。
苍白的光让她鼻头和眼角的红无处躲藏,看起来分外可怜,也分外的......好欺负。
隔段时间,她会略带迷茫地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透过黑暗确认对面的身影还在不在。
周闻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可怜地眨眨眼睛,用目光搜寻自己,嘴角无意识上扬,右手规律地敲在椅子的把手上。
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在说:“我在。”
反反复复的寻找与回应,风雨模糊了时间,周闻野最后的印象是撕开风雨透出的一丝天光。
天快亮了。
出事后几乎没睡过安稳觉的周闻野没想到,他会在台风天,坐在光秃秃地椅子上,沉入宁静悠长的梦乡。
不知多久,周闻野缓缓睁开眼睛。
拖着腮的江照月顶着红肿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周闻野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辨别出来,她在问:“你要吃面吗?”
周闻野还没回应,又听见她说:“其实,我更想问的是,你能借我两包泡面的调料吗?”
***
“所以,你为什么不直接煮泡面?”周闻野不太理解江照月用方便面调料包煮挂面的操作。
江照月拿鸡蛋的间隙,扭头看一眼周闻野,拧眉道:“谁家生日的长寿面是一碗泡面?多不讲究。”
“挂面加泡面调料包......”周闻野顿住,突然反应过来:“你今天生日?”
“对啊,二十岁生日。”
江照月关火,用和调料包一并借来的泡面桶盛面。
周闻野听到她苦笑一声,脱口而出的是纯正的美音,她在念——
“youth of my twenties
stayed o
fainted in offices
wept oers”
江照月也没想到前两天买生活用品时为了满减凑单的挂面和鸡蛋最后组成了她二十岁生日的长寿面。
“欢迎我来到糟糕的二十岁。”
江照月把盛好的面一桶留给自己,一桶递给周闻野。
“你也欢迎一下我吧。”
江照月笑得灿烂,周闻野却莫名觉得刺眼。
他接过泡面桶,不知道该祝些什么,只选了最烂俗也最难得的:“生日快乐。”
“谢谢。”江照月说完突然乐出声。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二十岁的生日餐是和一个刚认识一天不到的陌生男人一起吃的。
还有,差点忘了,这顿生日餐最重要的调料包,还是他提供的。
就...离谱。
“人生怎么会这么无常?一周前进组的时候我还在想到时候剧组会不会给我过生日,他们推出蛋糕的时候我怎么才能自然地表现出意料之外又欣喜若狂?”
江照月掰开泡面桶自带的叉子,挑起一口面,摇头道:“要是一周前有人和我说我二十岁生日就吃这,我真的会忍不住邦邦给他两拳。”
“风向变了,云层也在消散,快得话下午就能出门。”周闻野平静道。
“你好像很了解,不会是学这个的吧?”江照月有点好奇。
周闻野握着叉子的手顿了顿,沉声道:“不是。”
江照月敏锐地察觉这话题好似触到他的禁区,“哦”了一声,没有多问,埋头吃面。
说实话,味道不错,毕竟用得是方便面调料包。
但江照月还是味同嚼蜡:“想我爸妈了,这还是头一次不在他们身边过生日。”
“你二十岁生日怎么过得?和家人一起?还是朋友?女朋友?”
江照月真是随口一问,周闻野却没回答。
又碰禁区了?江照月皱眉,和这人聊天怎么跟扫雷似的。
无趣到江照月开始翻手机一一回复同学朋友的生日祝福。
回到一半,一直没动静的置顶家庭群突然跳出两条消息。
江照月眼睛一亮,立马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