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一路奔驰，回到了县城。
早年外婆居住在乡下，如今年纪大了，跟着大舅一家住在了县城。
可老话讲落叶归根，虽然如今已经推行火葬，但在乡野之地还有些旧日习俗。
大舅肯定会扶灵回乡，将老太太安置在老家坟地里，所以顾夕雪和刘兰回到县城后，先去采买置办灵堂需要的东西，之后要坐车回乡下。
刘兰说要在这里等儿子一起回去，让顾夕雪先走。
顾夕雪知道刘兰其实是打算和大舅谈一谈，她懒得掺和这摊子事，只想最后送外婆一程，听刘兰这么说，拿了东西就离开了。
廖云启跟着顾夕雪一起坐客运汽车。
两人颠簸了大概三个小时，等回了乡下，已经是深夜了。
顾夕雪累得几乎睁不开眼，她带着廖云启回到乡下老宅，宅子许久没人住了，里面不仅冷，还满是灰尘。
顾夕雪有些歉意，廖云启倒是觉得无所谓，乡野之地能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他睡过比这更落魄苦逼的地方。
在顾夕雪寻找被子的时候，廖云启按照过去对这里的了解，在犄角旮旯的地方翻找出来了一个伸缩床，又找了椅子凑一起拼了拼，勉强弄出了个床的样子。
顾夕雪将被子铺上去，对廖云启说：“抱歉，你先凑合一晚，家里的床不能立刻睡，这边潮，还靠山，里面估计全是虫……”
廖云启一把拉住顾夕雪：“你也一样，这种时候还要求那么多干什么？咱们一起睡，两人凑一起还暖和点。”
顾夕雪的脸腾得红了，可廖云启完全不在意这种事，主要是他当小猫咪时天天凑到顾夕雪枕头边睡觉，都习惯了。
“你昨晚也没休息好，今天又撑了一天，睡吧。”廖云启摸了摸顾夕雪的脑袋，安抚她说：“明天一大早还得布置灵堂，事情多着呢。”
顾夕雪心底的羞涩慢慢褪去，悲伤缓缓溢了上来。
与此同时，另一种奇异的情绪涌上心头。
外婆从小照看她长大，比亲妈还亲妈，此刻她带着廖云启回到外婆的老宅，就好像是在冥冥之中告诉那个老太太，看啊，这是你外孙女婿，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顾夕雪的眼眶发热，她轻轻嗯了一声，带着点哽咽的声音。
顾夕雪躺在狭小的床榻上，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可她的脑袋刚沾上枕头，下一秒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
廖云启倒是没什么睡意。
他一边听着顾夕雪的呼吸声，一边睁开眼环视周围。
黑暗中的老宅看起来有些阴森，家具的轮廓勾勒出模糊的弧度，容易引人遐想。
看着这样的环境中，廖云启有些怀念，又有些惆怅。
猫咪其实是近视眼，当猫的那些日子，廖云启的眼神不太好，但取而代之的是对声音非常敏感。
老太太的走路声有着独特的韵律，踩在地上格外有力气，像是土地里生长的蒿草。
每次老太太还没靠近，廖云启就能捕捉到她的脚步声，然后赶紧偷一块风干的咸肉，飞速溜走。
然后老太太的怒骂声会顺着风声进入他的耳朵里，廖云启得意地甩甩尾巴，叼着咸肉干窜到顾夕雪身边，投喂给照顾自己的女孩。
那老太婆偏心，只给孙子吃，不给外孙女吃，真是讨厌。
现在想来，廖云启无声地叹了口气，竟有些怀念她那骂骂咧咧的咆哮声了。
顾夕雪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她猛地掀开身上的羽绒服坐起来。
廖云启从门外进来，带来一阵冷风。
“醒了？赶紧洗漱一下做准备吧，乡里人已经接到消息，要来帮忙了。”
顾夕雪顾不上别的，赶紧起身洗漱，没一会就有乡里人上门，帮忙的帮忙，哭丧的哭丧。
很快灵堂布置好了，顾夕雪披了一身麻布衣，开始接送来往乡亲。
又过了一会，大舅开车回来了，不只是一辆车，大舅妈、表哥、表嫂还有刘兰和顾夕雪的弟弟，这群人都回来了。
之后就没顾夕雪什么事了，这等在乡亲面前当孝子贤孙的机会自然是表哥的，她只需要在旁边跟着哭就行了。
看着黑压压的来哭丧的人，顾夕雪心底的悲伤反而变得浅淡了。
寒冷的风吹过她的脸颊，也吹进了她的心里，但她并未觉得痛苦和悲伤。
这一刻，看着四周飘荡的黑色和白色布帛，听着周围人的宽慰之语，顾夕雪反而有种超脱于这一切之外的感觉。
就仿佛冥冥之中，她知道以后几乎不会再来这里了，她和这里的缘分与思念随着外婆的去世，随着老太太的安葬，彻底消失了。
“小雪？你没事吧？”
廖云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夕雪摇摇头，她轻声道：“我没事。”她看向廖云启，“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处理吗？去做你的事吧。”
廖云启皱眉：“可你……”
顾夕雪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她的眼神流露出了一抹她自己都没觉察的漠然和平静。
“我很好，安安静静地送走外婆，我就回去销假上班。”
廖云启张了张嘴，慢慢道：“好，那有事电话联系。”
顾夕雪勉强笑了笑：“嗯。”
廖云启的离开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他的确需要和自己的团队商量点事。
“喂？小王？”
小王是廖云启新招来的应届毕业生，专业是生物研究，廖云启找小王就是为了研究一下他小时候吃的那些野草功效。
当然，就小王自己来说，老板非说某个山沟里的野草很得猫咪欢心，提取了里面的物质后塞进猫粮里，猫咪绝对爱吃，这话怎么听怎么假。
但出钱的是老板，小王接了廖云启的电话，早早买了车票过来了。
他来的比廖云启晚两天，再加上坐了好几个消失的客运汽车，等小王来到村子时，老太太快要停灵结束了。
小王打量着这个村镇，有些狐疑：“老板，真的能找到你说的那种草吗？”
这天寒地冻的，就算野地里有神奇的猫草，也早就冻死了吧？
廖云启用肯定的语气说：“有，走吧，跟我来。”
由于老太太的丧礼，村镇里的人大多在刘家，其他地方没什么人，廖云启带着小王绕开大路，沿着田地之间的阡陌小路，朝着远处的荒山走去。
小王走的磕磕绊绊，在某些需要爬坡的地方差点摔跟头，偏巧廖云启健步如飞，四肢协调能力极强，在某些明明没路的地方，他硬是找到了一条通往后山的路。
小王觉得这不科学。
他听了小道消息，不是说这个小老板之前还生病住院吗？怎么感觉住院的不是老板，而是他自己呢？
就这么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晌午，天阴沉沉的，天光暗淡，小王看着四周的林木，心里有些犯怵。
“老板，还要多久？”
廖云启抬头看了一眼距离，估摸着说：“再有半小时应该就到了。”
失策了，当猫的速度和人的速度不可同日而语，人走的要比猫慢多了。
小王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自己回去得加强身体锻炼了，他闷着头跟着廖云启往前走，只觉得前方的灌木丛越来越茂密。
不对啊，这都冬天了，怎么山里还有这么多绿色植被？
好不容易等前面的廖云启停下脚步时，小王勉强撑着膝盖站起身朝前看，不由得愣住了。
这处山坳的位置很奇妙，面积不大，郁郁葱葱，眼前虽说算不上鸟语花香，却也是有别于冬日的凛然和寒冷。
原来绕过刚才那个山口后，这里的气温竟比外面高一两度！
廖云启能感觉到周围隐蔽的目光，那些都是冬日里来此蜗居的小动物们。
它们正幽幽地盯着廖云启。
廖云启咳嗽了一声，按照记忆的位置朝着山坳侧面那片灌木丛走去，他弯腰，将记忆里的那些植株采摘下来，示意小王用袋子装好。
“你装好，额，小王？”
“天啊，这里的地理位置真是奇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小王拿着相机刷刷刷地拍，他的眼睛亮极了，“老板，咱们完全可以编个故事啊！就说是藏在深山里的宝藏，冬日里大地给与的奇迹之地！”
小王叽叽喳喳迅速编了个感人至深的小故事，甚至还打算找找当地县志，说要增加故事的年代性。
“你想多了，这块地是有主的。”廖云启翻了个白眼，“这里是刘家村以前的居住地，后来全村搬迁出去，这里就废弃了，但也是村里的集体土地，别想了。”
小王还有些不甘心：“咱不能找村里的领导商量了一下，直接租用吗？”
“不了。”廖云启的眼神扫过那些横七竖八的树枝堆叠的草丛，想起了自己曾在这里避寒的日子，忍不住微笑起来，“这是有主人的。”
“这里不是人类该踏足的地方，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