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泰感觉到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呼入的气息越来越少,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举起双手,用力在咽喉处扣挖,但无济于事。周围的兵士想解救他,也无从下手。
喉咙上的大手力道渐重,还有收紧之势。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已经故去的太上皇在向他招手。
虞泰回忆起自己的前半生,为了当上皇帝,他不惜手足相残,亲手除掉端王。从他三十二岁登基后,他当皇帝的时间至今已有二十五年。
他从一开始的勤勉到后来的倦怠,从原来的新奇到现在的麻木畏惧。
是的,他畏惧。
作为全天下地位最高的人,他依然时时感到恐惧。
他恐惧时光流逝,他青春逝去,疾病缠身。他恐惧儿孙不孝,觊觎这九五至尊之位。他恐惧各地燃起的纷乱战火,把他烧死在这金光闪闪的皇宫中。
同时他也恐惧妖王的复仇,当年太上皇与妖族的人合谋,把前任妖王杀死在昆山中,封印了妖王的力量,但是妖族的太子从云鸷手下逃脱,不知所踪。
就在他惶惶不可终日之时,翰林院学士给他带来了好消息,他们翻阅古籍,发现慕容家族留一秘术,可让普通人获得妖力,长生不老。这是他这一辈子听过的最好的消息。
五年前,他就开始布局,他绞尽脑汁,估算的各方势力,做好了充足准备。然后好戏开场,他躲在幕后,微笑地看着台上的纷争。
终于,慕容家族和驭妖学院斗得两败俱伤,他收割成果的时候到了。长生的果实还没有落入他的口袋,他如何甘愿就这样死去?他用尽最后的气息,挤出一句话,若想世安活命就放开我。
颈上的力道骤然减弱,云起冷冷的声音似在耳边,他说,“你什么意思?”
虞泰得了些空气,他从濒死的境地中挣脱出来,连连咳嗽了十几下,直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云起也不催促,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缓过来,他眼眶微红,声音沙哑道,“我早给心腹下了令,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会一把大火把私狱里的人通通烧死。”
云起挑眉,“你大概没弄清楚,秘术从这个世上消失,对本王,对妖族皆是一件好事。”
虞泰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喉咙,语气毫不在意,“那你大可试试。”
云起蹙眉,终于还是放下手,压迫在皇帝喉上的力道完全消失。
虞泰大笑,神情志得意满。但是他没料到的是,接下来几天,那种志得意满的笑从他脸上慢慢消失。
第一天,东征大将军来报,东方五万兵士不敌妖兽,半数投降。
第二天,西征大将军来报,因粮草筹措不及,十万余名士兵饥渴交加,困于半路。
第三天,南征大将军来报,军心涣散,不敌妖兽军团,全部士兵投降。
第四天,北征大将军来报,北方各州郡县已全部陷落。
至此,四方军队完全陷落,他手上掌握的军队仅剩皇城御林军这一只,而御林军也不过几千余人。
适时,失踪多年的端王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端王原本就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曾一度要被立为太子,在百姓中拥有极高的声望。
趁着时局的动荡,端王振臂一呼,就得到了绝大多数军队和臣子的追随。
朝堂上改弦易张之声愈演愈烈,皇帝俨然成了孤家寡人。
虞泰站在城墙上,一如七日前那般,只是脸上的神情再不如七日前那样悠闲。
他眉关紧锁,眼尾下撇,恨恨地盯着下方,脸上是压抑不住的腾腾怒气。
偏偏罪魁祸首还好端端地坐着,还悠闲地品起了茶。
云起也注意到皇帝的视线,朗声道,“这七日间,想必皇上已遍尝了焦躁与愤怒。”
虞泰没说话。
云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皇上若是愿意放走慕容族人与四大学院的驭妖师呢,我倒可以让小白归还军队,你继续做你高枕无忧的皇帝陛下,如何?”
他虽是询问,但语气如命令般高高在上,不容反驳。
虞泰憋了一口气,大声道,“你做梦!”然后气得拂袖而去。
云起放下茶盏,收起了刚才那副悠闲之色,微皱眉头,朝旁边吩咐道,“去看看他要做什么。”
一只灰色的小鸟从妖兽中起飞,朝皇城飞去。
狱中,世安坐在墙角,用两根手指小心的捏起衣领,凑近闻了闻,然后嫌弃得直皱眉头,自上次皇帝到来已经过了七天了。
这几天她一直没洗过澡,身上都要馊了。
也不知道皇帝打赢了没有,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呢?好歹把她放出去洗个澡呀。
世安碎碎念般的抱怨,院长在对面呼呼大睡。
厚重的玄铁门被推开,皇帝走了进来。
世安看他一张脸红通通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晒的,眼下还挂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那大小都比得上核桃了。
虞泰双眼赤红,眼白处布满了血丝,“来人,把慕容世安的至亲带过来。”
世安心头一跳,不知道他老人家这回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人很快被带过来了,玄铁门被重重的关上,狱中除了世安、院长、世安的亲人以外,只留皇帝和他的两三个心腹。
“如何,你还是不打算说吗?”他赤红的眼睛牢牢盯着世安。
世安一时没有开口,打算静观其变。
“既然这样的话,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他抽刀,一下子捅在柳安的肚子上。
柳安惨叫一声。慕容复和慕容利贞努力挣扎,把手铐和脚镣震得叮铃哐啷作响。
“娘!”世安扑过去,却被铁栅栏拦住。她没想到这狗皇帝一上来就来真的。
“怎样?想好了吗?”他抽出刀,柳安瘫软下去,被左右两名侍卫架着,才没有坐到地上。
他在柳安的衣服上擦干刀上的血迹,眸中跳跃着疯狂的神色,“反正我现在也失去了军队,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若是拿不到秘术,有你们给我陪葬也不错。”
他擦干净刀,又把刀尖指向利贞。
世安的面色发白,看来这会虞泰是要来真的。
眼看他就要捅下去,世安高声阻止,“不就是慕容家族的秘术吗?我写!我写给你!”
虞泰恋恋不舍地收回刀,“你最好没有糊弄我。”
“那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世安冷声道,“不过为了避免陛下出尔反尔,得到秘术以后杀害我和家人的性命,我想和陛下打一个赌,如何?”
虞泰不耐烦,“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不是花招,只是一场赌局。”世安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我想赌,如果我和皇帝陛下同时修炼秘术,三日后对战,不知道谁会最终胜出。”
皇帝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可是,朕凭什么要和你赌呢?”
“凭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人知道秘术。”世安站得笔直,背部挺拔如松柏,笃定地看着皇帝,“若你得到秘术之后,还要杀死我和家人,那么早死晚死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朕可以承诺,在得到秘术后,放你们自行离去。”
世安嗤笑一声,“若你是我的话,你会相信皇帝给的承诺吗?”
她偏头想了想,又道,“又或者你肯先放我们一家人自由,然后我再给你秘术?”
她话音刚落,皇帝就厉声打断,“不可能。”
“这就是了。”世安轻轻点了一下头,“你不信我不会逃走,我也不信你拿到秘术后不会杀我。最公平的解决方案是我和你一同修习秘术,然后三日后对战,成王败寇,这是我交出秘术的唯一可能。”
皇帝站在原地,久久无语。
在综合分析了各种可能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世安提出的办法,是唯一一种让他们俩都能接受的办法。
“你需要什么?”
“很简单。”世安说到,“我需要皇帝把我们的赌注内容昭告天下,请天下人作证,同时为慕容族人治伤。”
“可以。”皇帝答应得爽快。
“另外还需为我创造学习秘术的条件,比如一间可以洗澡的屋子,我还需要我的四只妖兽作伴。”
“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同提出来。”
世安摇头,“大的要求没有了,暂时就这些。”
“好!”虞泰一点头,“朕这就去发布诏书,告知全国人民,同时朕也会请妖王在旁监督。”
“那样再好不过。”
皇帝和她商量好之后,就大步离开了。
不得不说世安提出的赌局内容还是很诱人的。
通过这场赌局,他不仅能得到秘术,还能解除来自妖王的压迫。若是他赢了,他赢得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在全天下人和妖族的见证下,云起再不能借他关押驭妖师,行为不端一事讨伐他。
他不但可以安安心心地继续当他的皇帝,还能慢慢积攒力量,再一举拿下妖族。
届时,他不仅是人类的皇帝,还是妖族的皇帝,他将寿与天齐,并且独步天下,天上地下再没有人或者妖和他作对。
想到未来的美好,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三两步走出牢狱,玄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
皇帝走得着急,甚至忘了让狱卒和侍卫把慕容家族的三人再带出去。
慕容复为柳安包扎好伤口后,柳安就靠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慕容复坐在地上,双腿蜷缩着。
他的腿本就受伤严重,又没有得到治疗,已经有不少地方流出了黄色的脓水。
世安看得又痛又怒,偏偏隔着铁栅栏她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没事。”慕容复安慰她一声,他急切地问到,“世安,难道你真的要把慕容家族的秘术交给那狗皇帝吗?”
世安点头,“是的,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可是,那狗皇帝得了秘术,他赢你之后,全天下他再无敌手。”慕容复说着说着,就大声地咳起来,一副又急又怒的模样。
世安伸出胳膊,为他拍了拍背,赶紧安慰道,“父亲放心,我不会让他赢。”
她虽这样说,慕容复脸上忧虑之色未减,“你的实力我自然是认可的,但是在学习秘术上,你们都是同一起跑线上的小白,万一他赢了呢。”
“那我献祭我的灵魂,拉他一起陪葬。”世安微微一笑,眼里现出几分玉石俱焚的癫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