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唐琼轻轻推开了门,此时的林疏川快被呛死了,门一开便溜了进去将药皿盛放在了桌子上。
“时儿,是你回来了吗?”沙哑的女声从房门内传出,林疏川抬起眼皮朝着床帘之下的夫人看去。
苍白无力的面容,无可言述的沧桑。
奇怪,林疏川没有感受到半分魔气。
“你是何人?我的时儿呢?”夫人问。
林疏川一噎。
唐琼出声道:“答夫人的话,这位姑娘是上官府中请来的道长。”
“事已至今,请再多的道士来也无用,徒劳送命。”床帘缓缓被掀起,林疏川彻底看清了夫人的面容,一愣。
不似他人口中说的疯癫,没有任何魔魇附生的迹象。
指间凝诀,寻魂安舍。
林疏川皱起眉头,灵诀没有生效,并不是魂离舍。
那是何故?性情大变。
林疏川听着这话着实别扭,道:“夫人,请来的道长是否无用待下定论,只是这药的确如您所说,一无是处。”
夫人眼看要朝这边看过来,唐琼头都大了,连忙走上前去解释:“夫人,这位道长的确与前几个道长不同,她治好了奴婢从出生便有的眼疾。”
夫人闻声一愣,林疏川看向窗外,家主立于春水碧波的柳树旁,神色晦暗不清。
唐琼安顿好夫人出屋后,林疏川在吊桥上远眺,大概是听到了门“吱呀”的声音,林疏川回头看,一脸懒散样。
林疏川:“前四个道士是如何失踪的?”
唐琼:“酒过三巡时曾入小姐房内探看,之后便再无音讯。”
林疏川谢过,转身便走。
是夜,银辉倾洒,夜色入烟,流苏轻曳。
林疏川忽然想起了少时在天琼后山练剑的夜晚,也是一样清朗的月色,剑起叶落,少有的快活人生。
上官时的房内不落一尘灰,应该是常有人打理。
很快林疏川便意识到风铃的朝向不对,门窗上防鬼祟的符纸嘴甜添了几笔,若以此屋的观位,院中万物的坐落又有了别样心意。
柳树布于院中四角,四星连珠,旨生魂也,万众皆木。
风铃所起五行之一,召天地生灵之感。
水泉正落于风木中,灵者,可谓变化多端,森罗万象。
“感天地万物,观世间阴阳。知生辰,解八字,探。”
符纸上添的是唐琼的生辰八字,属金系。
林疏川皱了皱眉头,五行集齐之四,唯有火迟迟不出。
道士的了无音讯,上官时的下落不明,符纸上出现唐琼的生辰八字,五行所缺的火系,恐怕需等到酒过三巡之后,便都会水落石出了。
屋中烛台在一息之间亮起烛火,想靠近林疏川的魔魇瞬间被燃灭。烛火出自林疏川的灵火,魔魇驱灭后,烛火便暗了下去。
先前林疏川在上官府便用灵诀驱过一次魔,而今上官时房内竟还有魔魇,恐怕这里就是魔魇诞生的源头。
借着月光斑驳,林疏川玩起了自己的剑,她大概知道道士为何会失踪,这屋内的魔气盛气凌人,与平常魔气不同。
鬼邺异动,魔气经过了九幽生灵的淬炼。
魔祀入住天下时,鬼邺所出魔气横行天下,能顷刻间毁了修仙之人的仙骨经脉,越是修为高之人,所承受的经脉之痛是别人的百倍千倍。
这便是人间三大玄门仙宗很快被魔祀所控之因。
不过林疏川是个例外,不受魔气入骨,不被魔魇所控,当初意识到时,林疏川只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剑道天才。
酒过三巡之时,林疏川感受到了躁动的剑意,再然后,周遭忽的变的刺眼无比,林疏川短暂的闭上了双眼,再睁眼时,她看见了铜镜中倒映着的自己的模样。
朱红婚袍随身,繁复的款式层层叠叠,却不见任何累赘之感。
殷唇映衬着面若初雪的脸庞,干净深邃的丹凤眼中如同嵌入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额间一点花钿,黛眉轻染,胭脂淡开,明眸皓齿,容色极美。
不知何时,这里早已不是上官府,林疏川曾在古书中见过这里。
冥界关押三界恶灵之地——九炱地狱。
五行所缺的火系,应该指的是九炱地狱的幽冥地火。
幽冥地火,聚天地万物之邪念,生生不息。
既是魔魇诞生的源头,九炱地狱中的恶灵早应被魔气侵蚀,但是此地的恶灵却少的可怜,伴随着的,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浓重的血腥还有惊悚的哀嚎。
不知什么牵引的她,林疏川也不知自己的胆量有这么大,少女孤身一人,走向了更深层的地狱。
火光冲天,碎灵铺路,朱袍落地,九幽生灵作证。
如果不是身处地狱,林疏川真是觉得自己是在成亲。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兵器相接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一缕黑气横冲直撞朝她而来,备之不及,甚至都没来得及唤剑,林疏川便被怼坐到了地上。
林疏川:“……”她差点就骂出来了,直到她抬眸。
满地鲜血与残肢断臂间,红衣少年静静的立在那,神色冷漠,面容却美的邪气。
一道血痕自少年唇边漾开,带着撕碎这世间一切的冷意。
桃花映水的眼眸中尘落着万年玄冰,面容昳丽,惊为天人。
相视的瞬间,林疏川想了很多。
堑方天终年飘雪,不论春夏秋冬,是人间的盛景,是林疏川此生曾见过的最好看的一道景。
可如今,林疏川不觉得了。
这少年生的着实漂亮啊!怎么哪哪都长在了她的性癖上!
那时候,天琼山上的木叶落入林间,柳枝随风舞动。
人间的春天,百年孤月与春水交融,散发出细碎的光芒,似银河坠入人间,浮光掠影。
万物复苏的时节,山间微风轻抚,长风吹过,尘土漫天。
一切都刚刚好。
林疏川回过神来时,剑在滴血,少年提步朝她走来,周身气息冷冽肃杀,像来自地狱的修罗,裹着一身杀伐。
红色衣袍略过尸山血海,不染尘埃,终似闲庭漫步。
不过,林疏川得先想一下如何保命,这少年能穿梭于九炱地狱间,屠恶灵,碎魔魇,不受魔气蛊惑,绝不简单。
长剑抵在了林疏川的下颌时,泛起的寒光在林疏川的眸中一闪而过。
预想中的见血封喉并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冷淡开口,清冷如玉。
“冠冕歪了。”
后来如果有人问起林疏川你印象中最难忘的一件事。
林疏川肯定会说她和谢枕初次见面时,谢枕名为“惊尘”的那把剑,一直便是诸天神魔的噩梦,而那时,却被谢枕用来为自己正冠冕。
林疏川:“……?”
林疏川起身,正欲想问:你是何人?
不过话到嘴边被她咽回去了,她感受到了因果阵阵灵的气息,发出灵魂拷问:这因果阵是如何在一息间启的?
因果阵意如其名,知世间因果轮回,所有想不通的点,被故意隐藏起来的线,都可在因果阵中知晓的一清二楚。
只是这万全之策耗损灵力之巨,对启阵者极其凶险,若因果阵内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像林疏川这种损人利己的人,在启阵之时会先寻找媒介,比如若在此地启因果,她会默念心诀。
“邪念为因,轮回为果,九幽为媒,地火为介,因果阵,启。”
若有不测,遭殃的便会是九炱地狱中的恶灵。
即便是天下三大玄门的长老启因果阵时也需天时地利人和。
而如今,身处地狱如何见天光。
这少年,究竟是何人?
所幸林疏川也没憋着:“道友,我名林疏川,学艺不精,故有一事相问。”
本欲现因果的世界奇迹般的停了下来,少年抬眸,妖治的桃花眼轻佻,没什么情绪的看着林疏川。
这就是示意林疏川问了。
林疏川发现,少年左眼眼尾有一颗黑色的泪痣,在冷白的面容下熠熠生辉。
林疏川:“……”她到底在花痴个什么劲啊?!
鬼使神差的,林疏川说话不过脑子:“道友,你贵姓?”
憋了半天问了个破问题,林疏川看见少年眸中浓浓的嘲讽之意。
林疏川:“……”你为何不稍遮掩一点,我能看见的。
现因果的世界不再停留,彻底吞噬了原本的时空,于一切重塑的终末,林疏川听到少年平淡的声音响起,夹杂着春月冬雪。
“我名谢枕,一介散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