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火

    “裴智?”

    沈墨听见院门响了,下意识回头叫人,却只是门口的大黄翻腾时误将木门踹开了,见沈墨喊人,还笑着咧嘴朝她摇尾巴。

    她叹了口气,俯身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外头的天色已擦黑,日头渐西落,只留一丝微光照于世间,路上的村民都形色匆匆挑着篓子,怕脚步慢了天就全黑了。

    怪了,裴智虽体力差了点,不至于二里路走这么久,他近来的确会主动留在学堂多学一会,但都会提前告知一声,这次莫不是摊上事了?

    沈墨心里焦急,生怕他出事,以防万一想叫上秦千澜一起,可看着他正在屋内不知写什么文书,忙得饭都没空吃,沈墨之前问起他也只说是商道上的事,她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索性扛起太极剑就独自出了门,反正就算真出了事,附近那么多村民,总会有帮手。

    学堂外

    “喂,说你呢,看你小子穿这么齐整,不会就是那个什么,京城来的裴少爷吧?”癞疤脸一脚踹在裴智背上,后者被数个汉子压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徒劳痛叫出声。

    领头的高个刺面人擦着手里的火石,不耐烦催道:

    “别搁那不吭声,实话告诉你,大爷我们今个就是来找茬的,你要不是那姓裴的孬种少爷,就可以滚蛋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周家豢养的打手,专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沾血的活都干过,烧一个破学堂还不是手到擒来?就是主人家说,要给这姓裴的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至于是什么教训,教训完是死是活,那他可就不知道了!

    裴智见那刺面笑得阴恻恻,脸上的刺青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狰狞,嘴角就直打颤,同样被按在地上的阿孝眼神哀求他不要意气用事,那句“不是”就要脱口而出。

    偏偏一旁的胖大汉嘴上嚣张惯了,竟笑嘻嘻说:

    “嘿,你说这裴尚书也是,好好在京城舒服做高官不好吗?非要把他儿子送来招惹我们上头的那个,真是不识抬举!”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他见过太多不自量力的京官,妄图和他东家作对,下场如何?不都被他们这些人料理了!死的死,跑的跑,这又来一个触霉头的。

    刺面骂他多嘴,别把东家的事到处说,一众亡命徒哄堂大笑,手中的火把愈烧愈旺,却激起了裴智心头的怒火。

    谁也没有料到,方才鹌鹑一样就被掼倒在地的小鸡仔竟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道,一举掀翻了钳制着他的两个大汉,双目通红,额间青筋暴起,撞向那个要拿火把烧学堂的癞疤脸:

    “不许你们这群败类说我爹!不许烧我们的学堂!!!”

    “他奶奶的,这孙子还敢反抗?打!给我把这蠢少爷往死里打!”

    这群泼皮也都不是好惹的,擤了擤鼻子被撞出来的血,拳头脚下发狠了往裴智身上招呼,他们很清楚人身上哪些部位最为脆弱,专挑膝弯和脸上打。

    阿孝叫苦连连,也不知少爷是吃错什么药了,明明服个软就能糊弄过去了,可他毕竟陪着裴智长大,总不能见死不救,一咬牙还是扑到裴智身上,拳脚雨点般落到他身上,痛得他哭爹喊娘。

    这边动静不小,很快就有两个路过的村民发现了异样,扛着锄头想来帮忙,结果一看是裴智二人,又犹豫停在原地,阿孝眼尖,自是瞧见了他们,忙叫道:

    “救命啊!这帮人要把我们打死了,快来帮帮忙!”

    裴智身上早已是青一块紫一块,本以为要被活活打死,看到有人来了顿时燃起生的希望,奋力朝他们呼救。

    其中一个年轻的有些想上前帮忙,被那年长的拉住了,他摇摇头:

    “那大少爷刚来就烧了老李家的田,这些人指不定就是他招惹来的,帮他作甚?我们又没人家的背景,到时受伤了他们会管吗?最后平白惹一身腥,走罢走罢!”

    那年轻人想了想也是,又不是自个村里的,那少爷还如此跋扈,教他吃点苦头!两人便一前一后走了。

    “欸欸,你们别走啊!我、我可以给你们银子,一百两够不够?求你们了!!!”

    阿孝喊得嗓子都哑了,却绝望地看到那两个影子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拐角。

    “哈哈哈哈哈,你瞧瞧你们这俩蠢货!真以为人家跟你是一伙的?为了他们来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嘿,结果呢——人家压根不搭理你!”

    泼皮们各个笑得人仰马翻,嘲弄地朝裴智身上吐口涎,昔日高傲矜贵的大少爷早已是一身污泥,他伤痕累累,豪门高族的尊严早已踩入泥里,他此时才恍然,别人并不一定会对他有求必应,只是原来的他被保护得太好,没看清这些罢了。

    他想起那两个远去的身影,喉头有些苦涩。

    耳畔那些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裴智觉得自己未免死得太窝囊了,他爹知道,恐怕又要失望了······

    可一道声音铿锵有力,又将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住手!我看今日谁敢动我的学生?!”

    他愕然抬头去看,冲天的火光中,他的夫子一人执剑,银辉劈开那些围着他殴打的亡命徒,血光飞溅,沈墨也是下了死手,他们未曾想到一个女子竟能有如此气力,,轻蔑下被砍得浑身是血,紧随其后的一众农户也纷纷上前缠斗,将裴智二人救下。

    沈墨蹲下简单查看了下两人的伤势,松了口气,幸好 ,都是皮肉伤,没伤到内脏,手上施力,将他们扶起,关切问道:

    “还能走吗?抱歉,是夫子的错,我应该早点来的,幸好路上遇到两个村民,我才知道你们出事了,也怪我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会对你下手,阿孝,你扶着他快走,去找秦公子!”

    将裴智交给阿孝后,沈墨便独自冲进混战的人潮中,她早有觉悟,知晓这条路上危险重重,也坚信自己能独自应付,但不知怎的,一想到那人沉稳的身影,便觉心有依靠,仿佛万事有他在便无甚难处。

    裴智自是不愿丢下夫子,被阿孝拖着走了几步路后又被追过来的泼皮围上。

    “娘的,这死娘们力气不小!给我往死里弄她!”刺面胳膊上被砍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饶是对付那些京官时也没吃过这种亏,毕竟那都是些肩不能挑的文人,可一个女人也敢伤他?!

    癞疤脸有些犹豫,边躲农户们招呼过来的铁锨,边提醒他:

    “大哥,这女的弄不好是那个女夫子,东家只说让我们烧学堂、教训姓裴的,能动她吗?”

    “我呸!敢惹老子,还管那么多作甚?!”刺面吐了口血水,俨然已杀红了眼,“火得放,人也得杀!怕什么?哪次闹到官府那我们没全身而退?给我杀!”

    一众泼皮得了命令,也再不顾许多,拿出之前灭口的狠劲,手里的火把连砸带锤,火星子溅到身上眼也不眨,这般不要命的举动让那些农户也不敢接近,刺面见沈墨落了单,拔出腰间的匕首就狠狠向她刺去!

    沈墨反手提剑挡下,手腕被震得生疼,秀眉紧蹙,她本来也不是专业的习武之人,刚才也是见学生有危险,情急之下使了狠劲,对方明显是朝着命门来的,招招致命,她一时也落了下风。

    刺面屡刺不中,索性换了火把,想着不把她弄死也得烧毁容,灼热的火舌撩过空气,逼得沈墨连连后退,最后抵到了学堂已有些掉皮的墙上,她若是躲开,遭殃的就是学堂。

    那刺面也是吃准她不能躲开,狞笑着直直把火把朝沈墨脸上按去!

    沈墨恨得咬牙,她可没打算把美貌的脸交代在这,但也不能毁了她费了好大功夫买来的学堂,心下发狠,决定把这无赖的手连着火把一起砍断,此举她一定会被烧伤,却别无他法。

    就在那狠厉的火光要烧到她脸上时,一双熟悉的大手带着冷香,当空将那火把拦下!

    沈墨愕然转头,连那刺面都被这空手抓火的胆量吓到,下意识往回抽,不想那双平日执笔的手竟如此有力,火把纹丝不动,事发突然,他几乎是直接抓到了火把顶部,火舌贪婪地灼烧他白玉般的手指,修长的指节上跳跃着火星,那人竟毫无所觉一般。

    手背上道道青筋清晰可见,如此清秀的手却爆发出恐怖的力道,转瞬便将那火把断成两半。

    秦千澜没有说话,峰眉蹙起,眼下的乌青让他看起来仿佛索命的无常,点漆眸中跳跃着火光的影子,一如他许久未曾躁动的杀欲。

    他对火的记忆并不美好,即使眼前只是一个火把,仍让他的鬓角泛起潮水般的痛,连带着那些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苦痛,近乎要将他淹没。

    他微微侧头,薄唇轻启,声音有些沙哑:

    “纵火伤人、殴伤朝廷命官之子,你们倒是真敢做。”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礼部侍郎周常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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