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十一月初九,宜嫁娶。

    袁府门前众星捧月,一群公子王孙簇拥着晏翎越,被袁家兄弟拦着做催妆诗,红袍爵弁的新郎官,意气风发,在人群中尤为耀眼,为了快些见到他的新娘,自是无有不应的,只见他眉宇含笑,星目流转,吟道:“鸾凤双飞金撵候,云岚已开莫还羞,或试玉露粉红颜,留脂君点出妆楼。”

    只是一首吟罢,也不论个好不好,袁锦翔就带头笑闹起来:“今日要想进我家的门,这喜钱给不够可不行,大家说是不是啊?”

    一时间,碎银铜钱纷飞抛洒开来,采萝扎进人堆里,抢了一把回来,连忙跑向后院,才进永福斋的门,便喊起来:“姑娘姑娘,新姑爷叫你别害羞,若赶不及上胭脂,就吃口酒来染腮红,留着出阁后让他帮你点呢!”

    时澜洳这会子刚盖上盖头,惊得连忙掀开来;“什么?他的原话呢?”

    采萝捧着一把碎银铜板,边分给屋里的几个侍妆丫头边说:“鸾凤双飞金撵候,云岚已开莫还羞,或试玉露粉红颜,留脂君点出妆楼。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这叫时澜洳瞬间羞红了脸,急忙又掩了盖头,拧着衣袖咕哝,“这人,也不怕害臊。”话落,只听金妈妈匆忙走进屋来,“快快,快别说笑了,新姑爷已经进门啦!”

    终于,他来娶她了。

    一道道宅门次第开,晏翎越徐徐走来,迈向她的每一步,有多不容易,只有他自己明白,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挚爱的姑娘,如今冠帔绾就,在前方等他。

    来到堂前,向袁明达躬身长揖,“小婿翎越,今日奉父母之命,前来迎娶澜儿,谢岳父大人割爱,成全两姓之好,天地共鉴。”

    袁明达引他入内,辅一抬头便瞧见时澜洳蒙着盖头,婷婷立在袁老太太身旁。他又从傧相手中接来大雁,向袁明达揖礼呈上,这才得以同时澜洳并排而站。

    此时此刻,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忍不住侧目望他的新娘,多么好看的轮廓,想像着喜帕底下的如画眉眼,心里生出了澎湃的感动,隐隐觉得鼻子泛酸。

    直到听见赞礼官高唱,“敬茶听训,拜别高堂”,他才勉强收回心神,继续过礼,听长辈临别时的嘱咐。袁明达说:“望你夫妻二人,往后鸿案相庄,同心同德,衍嗣绵延,兴旺门庭。”

    柳如慧则碍于礼数,不得不坐在主母其位当摆设,她原想照着袁明达的话重述一遍,不料老太太抢了她的话头,先一步上前握住时澜洳的手,“好孩子,记得要孝顺公婆,体贴丈夫,还有,还有,如果受了委屈,千万别忍着,回来告诉祖母,祖母替你撑腰。”

    袁明达在一旁听得尴尬,暗暗对晏翎越道:“老太太上了年纪,不管不顾的,失礼了,贤婿莫怪。”

    晏翎越却上前一步来,向老太太保证:“祖母放心,孙婿一定善待澜儿,不会叫她受委屈的。”袁老太太这才肯松手,含泪掩面放他们离去。

    伴随着赞礼官的一声高唱:“吉时已到,新娘出阁。”门外的锣鼓礼炮,顿时喧天响起来,堂内的悲伤刹那掩没在了身后。依照旧俗,新娘子不能踩着自家的土出嫁,于是刚跨出门槛,晏翎越就一把将时澜洳抱了起来,颤着声音在她耳边说:“娘子,咱们回家。”

    而时澜洳呢,担心妆花了,勉力忍着一直没哭,却不料被他这句话,瞬间惹出了眼泪。家,多么新鲜又高不可攀的字眼,如今因为他,她竟然也有家了?两手圈上晏翎越的脖颈,高兴的回他,“嗯,咱们回家。”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无根无依的浮萍了。

    晏翎越一直将她抱进了花轿里,到了这个时候,真是半刻也不想分开,隔着喜帕在她脸上亲了亲,按耐住紧张和激动的心情,“娘子稍坐歇息。”然后退出去,翻身上马。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来到了晏府门前,新人手持牵红,依着赞礼官一唱一礼,“跨火盆,承薪火;越马鞍,保平安;新娘进门喜禄跟,夫唱妇随五福临……”

    时澜洳跨过火盆时,晏翎越不放心的轻声叮嘱:“娘子小心。”当她即将越马鞍时,又提醒道:“娘子慢些。”待终于跨进了门槛,他才重又兰亭玉树的笔直了脊背,瞧向前方。

    时澜洳觉得他紧张得过了头,可是心里却幸福得乐开了花。

    昏礼进行到这个时候,夜幕初见阑珊,整个侯爵府邸,灯火辉煌,宾客们跟随在新人身后,簇拥进了明堂,观看拜堂礼。

    晏振松温云蓉夫妇坐在高堂上,高兴得合不拢嘴,彼此欣慰的对望了一眼,接受儿子儿媳的礼拜,待喝过敬茶,递了喜封后,一对新人就该入洞房了。这时候,亲朋高喝欢呼的起哄声,盖过了赞礼官的高唱。

    终于把新郎新娘送到了喜榻上坐定,晏翎越接过喜秤为时澜洳挑喜帕,一屋子人屏气凝神看着新娘子的脸一点点露出来,惊叹不已。

    同牢而食,合卺交杯,一礼一礼,有条不紊,两人眼含深情望着彼此,待解缨结发,互赠信物后,晏翎越就被众人拉着出了新房,连句话都没能和时澜洳说上,心里牵挂着频频回过头来看她,待将要跨出门槛时终于忍不住,对着那一澜红影说了一句:“娘子等我,我很快回来。”

    却不知为何,这样深情的一句话,竟惹得大伙一阵哄笑。杨妈妈瞧着人已经走远,去关上了门,采萝这时候捧着个匣子递给时澜洳,“姑娘快瞧,奴婢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她打开盖子一看,竟是一盘剔了骨的酱肘子,切成丁块,吃起来很方便,“好采萝,就你最懂我。”

    杨妈妈瞧见了,连忙来阻止,“我的姑娘哟,怎么能在洞房里头吃这个,一会满屋子的味儿,叫姑爷知道了笑话你。”却也没有真的去拦她,“赶紧吃了,开窗散一散。”

    采萝向来贴心又细致:“姑娘没事,放心吃,奴婢一会去沏壶绿茶来给你漱口。”

    可时澜洳却不只顾自己,招手唤了杨妈妈过来,“妈妈,你和采萝也饿一天了,去厨房瞧瞧有什么可以吃的,拿些来吧。”

    话才说完,就听到采萝的肚子叽里咕噜响了两声,杨妈妈板着眼,“你这丫头,倒比姑娘还娇贵,等着。”说话就出了门。

    可是没过一会,门就开了,采萝连忙去迎她,“妈妈,怎得这样快就……穆,穆大人,你怎么来了?”

    时澜洳听到动静起身时,穆珩已经劈晕采萝,走进了内寝,只见他匆匆上前来,拉起她的手说:“澜儿,跟我走,我带你离开。”

    时澜洳觉得很是莫名,一把甩开他,“我为何要跟你走?”

    这样明艳动人的脸庞,穆珩不是第一次见,还记得在吴州城的姚府,他也曾为她闯过一次洞房,只是,那双眼里的神情不一样了,上回是感激是期盼,而这回,却是惊讶是抗拒。不过,没事的,只要他向她解释清楚就行了,“倩女笑兮,郎君慰兮,巧言附耳,不闻旧人。昨日不复,他朝无期。还记得这句话吗?”

    怎么会忘记,那样的痛楚,怕是这辈子也不能忘怀了,但那又能怎样呢?覆水难收,时澜洳笑了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今我已嫁人了,穆指挥,你也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我此刻的心境,就如同那日的你一样,但不同的是,我当时是为了保全你的命,做的假戏,而你如今,却是要真的另嫁他人。”

    这话让时澜洳万分惊愕,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待佐证,“做假戏?保全我的命? ”

    穆珩上前一步,靠近她,“还记得我去蓬楼,把你从高显垒手中救出来那日吗?国公夫人进宫找花丙辰谈了条件,花丙辰得了好处,拿你的命要挟我,若是再与你有牵连,便要取走你的性命。”

    一句一句,叫时澜洳越听越震惊,她往后退了退,“所以,所以你就打算看着我,跳进高家那个火坑吗?倘若是那样,我倒情愿去死。”

    穆珩失笑一声,“我这样爱你,怎么可能让你嫁进高家?那日你哭着从我府上离开后,我便去找了晏翎越,我知他有办法救你。”

    时澜洳这才恍然大悟,“所以第二日,他便来了时园,拿婚约与我做交易?”

    穆珩又来牵她的手,“什么交易,你俩所谓的交易,不过是他为了拴住你而设的局。他并非白白救你,他有条件,条件便是要我退出,从此离开你。他根本就没打算放你走,包括那道太后的赐婚懿旨,还有和陈怡的婚约,全部都是他设的局。”

    时澜洳不大愿意相信这些,又往后让了让,她从他的话里抓住了两处漏洞,“那道赐婚懿旨我知道的,是侯爵夫人,事先向太后娘娘请来的,还有,即便他用了些心计,也是为了能和我在一起,只不过,只不过……”

    穆珩见她让开了,便落寞的收回了手,替她说道:“只不过,他强行用了欺瞒的方式,步步诱哄你,断绝了你的退路,让你只能跟了他,从了他,对吗?澜儿,别天真了,即便没有那道赐婚懿旨,也会有赐婚圣旨,只不过早晚罢了,因为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你心里爱的人是我,要用这种方式拴住你。”

    时澜洳找不出理由辩驳,默认道:“但他待我却是真心的,救了我也是事实,他爱我没有错,如今我已然是他的妻,是他的人,我很欢喜,你既然将我拱手让了人,如今就不该后悔,来搅我的亲事。”

    穆珩被她的话惊了一瞬,“你很欢喜?你爱上他了?不过救了你一次,你就动心了吗?只要真心待你,你就能移情吗?那我呢?除却被薛虎劫走那次是因我而起,在吴州城,春华宴,蓬楼,南苑猎林,你还记我救过你多少次吗?论真心,我的心难道不真吗?我爱你,又有错吗?”

    时澜洳忽然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愣了好半晌,才道:“回不去了,我们回不去了,你哪怕能早一些告诉我真相,哪怕在南苑猎林那次,我哭着怨怪你那次,告诉我真相,也许我们,就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穆珩心里顿生悲凉,他一把扯开交领,露出满是鞭痕的胸膛,遍布烫疤的脊背,“这些年,我便是这样过来的,你以为我愿意把你送到别的男人怀里吗?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真相吗?但凡花丙辰活着一日,我就不能让你同我一起担死的风险。我以为,你对我的爱坚如磐石,我以为你同我一样,认定了一人,就是一生一世,坚信不疑,我以为你会守住你的心等我。

    所以,我想尽办法杀死了花丙辰,肃清了你我之间的阻碍,可你却说,我们回不去了?”

    触目惊心的疤痕,新的旧的,蜿蜒横亘,尤其后背上,那九块铁烙的凹印,叫人简直不能想象他受刑时的痛苦,最后一块新痕是刺目的红,这叫时澜洳看得心里生疼,她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说话。

    穆珩穿起了衣衫,望见她脸上竟然挂着两行清泪,便来帮她擦拭,“如今,你可知我为何不敢拿你冒险了吗?这半年来,看着你与晏翎越在一起,我却只能疏远你,望着你,每日心如刀绞,生不如死。”

    时澜洳下意识又要让,却已经抵到了床榻,退无可退,跌坐了下去,恍然一瞬想起了那个傍晚,穆珩惨白的脸,满额的汗,她说笑时候推了他一把,竟将他推得一声闷哼,她怔怔问他:“那日你救了我,进宫后就被花丙辰用刑了吗?”

    穆珩沉默……

    时澜洳又想起了小楼上,那个令她无法释怀的吻,原来他不愿亲她,不是不爱她,正是因为太爱她,所以不能落下。还有离别时缠绵的拥抱,如今还记忆犹新,他在她颈间那么用力的呼吸,上车时依依不愿放开的手,原来,都是他的隐忍和克制,是他在向她告别。

    被薛虎掳走,他那么急切的就追来了,在那间客栈共度的一晚,他该是怎样的心情?还有晏翎越,为何时时担心她会跟穆珩走,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天哪,所以是她负了穆珩吗?她不信任他,那床上的人不是他,那样的声音,口技也能模仿,她当时为何不去掀了那幔帐看一看。

    可是,眼下她又能怎么办?泪流满面抬眼望向穆珩,“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不该替我做决定的,倘若我知道真相,即便是去死,我也不会离开你,可是如今怎么办?我的心,我的心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穆珩蹲身安慰她,“没事的,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跟我走就行了,别的事情,我来处理,晏翎越那里,我向他赔罪,澜儿,我不能没有你。”

    时澜洳哭得泣不成声,却仍然有一丝理智,“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我走了,他怎么办?”

    却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穆大人,我若是你,会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逼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是晏翎越,巳女悄悄去禀了他,眼下,他已经在门外听完了全程。

    穆珩却拉着时澜洳的手,站了起来:“用在朝堂上的阴谋诡计,对付一个女人,你也磊落不到哪里去。”

    时澜洳见到晏翎越,怕他俩起冲突,便连忙从穆珩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拭了拭脸上的泪,说:“穆指挥,今日请你先离开,有话我们改日再说。”

    穆珩自然不肯放弃,“澜儿,跟我走,事到如今,你还怎么跟他待在一起?”

    晏翎越一声呵斥:“我是她的夫君,此处便是她的家,还请穆大人,莫要在我府上撒野,否则别怪我叫人请你出去。”

    穆珩握了握手里的刀,目光瞬间冷肃起来,“凭你,还想威胁我。”说罢便要上前与晏翎越较量。

    却被时澜洳一把拉住,“穆指挥,请你离开吧,今日我不会和你走的。”

    晏翎越接着下逐客令,“者离,送客。”

    穆珩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时澜洳,“澜儿,你选他?”见时澜洳不说话,穆珩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不和我走吗?”

    时澜洳沉默不语,他终究是伤了心,竟也流出了热泪,盯着她深深地看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晏翎越叫者离把晕倒的采萝带出去安置,关上门后,走到时澜洳身边,捧起她哭花的脸,轻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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