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翎越本不打算回来的。
但时澜洳说自己病了,虽然极有可能是为了见他,信口胡诌的谎话,但这种事情岂能开玩笑?他想了想,还是毫不耽搁的回来了,也幸亏他回来了。
来到门上,仆妇敲门通禀,却等了许久也不见屋里有回应,他便觉得不对劲了,当机立断,破门而入,寝内置起了屏风垂帘,他也管不得那许多,撩开帘子冲了进去,待绕过画屏,一眼便瞧见时澜洳歪着脑袋,昏睡在浴桶里。他连忙捧起她的脸唤道:“澜儿,澜儿。”
人依旧没醒,脸颊滚烫,浴桶里的水也已经微凉,暂时顾不上男女大妨,他把她从浴桶里抱了出来,快步走到榻前,扯来棉被裹住她,然后朝门外吩咐:“者离,快请侍医来。”
这时,伺候的仆妇拿来了时澜洳的衣裳,心惊胆战的说:“世子,请让老奴为少夫人穿衣。”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出了房门。
经侍医诊断后,禀告:“世子,少夫人的脉象显浮有力,正气尚足,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外邪侵体,加上劳累过度,一时引发了高热,只需服用几副祛风散寒的汤剂,再卧床静养几日,便可康复。”
晏翎越这才放了心,走到榻前,接过仆妇手中的帕子,亲自照料时澜洳。待汤药送来后,又一勺勺仔细喂进她嘴里,可是她却不配合,吃一半吐一半,几勺下来,汤药全流进了她的衣领枕间,他忙不迭拿帕子擦拭了又喂,几番来回,终于无可奈何,干脆端了药碗来,自己含进一口,对着她的唇,直接渡进她嘴里,快速便捷,悉数喂完。
只是没过一会,她便开始呓语,蜷缩起身子,不住的说冷,他连忙命人给她添了一床被褥,但似乎没用,她依旧说冷。他只能脱鞋上榻,然后用棉被裹紧她,揽进自己怀里,如此倒是管用,不见她再咛喃了。
半个时辰后,药效渐起作用,时澜洳开始发汗,一边拧着眉心说热,一边挣扎着掀被子,他望着她难受的小脸,汗如细珠,浸湿了两鬓,于是拿袖子替她擦了擦额头,又起身去拧帕子。却不想,待转过身来时,她已经踢了被褥,单薄的寝衣被汗水浸透,形同虚物,叫他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脑海中恍然浮现抱她出浴时的情景,不禁咽了咽口水,所幸理智尚存,惊觉自己想入非非,一头自惭形秽,一头又觉得无可厚非,她是他的女人。
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穿着湿衣裳睡觉,得让仆妇进来替她更衣,却连叫了两声,都无人应答……
这个夜,简直是晏翎越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煎熬的夜。
替时澜洳换好衣裳后,他便不敢再上榻了,凝脂美人横陈在怀,需要极大的自制力,更何况,这美人的心中所属,并非是他,即便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他也应该给她留一条退路,倘若她不开心,他也痛快不起来。
第二日清晨
时澜洳缓缓醒来,瞧见晏翎越趴在她的榻边,正睡得熟。
迷迷糊糊回忆起昨日的事情,最后定格在浴桶里,对啊,她泡澡来着……猛然惊恐失色,她一股脑坐起来,连忙查看自己的衣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罗裙,主腰小衣全然没有,又四下里看了看,自己竟然盖了两床被褥,榻角边放了一堆衣物,她连忙爬过去拿,触手竟然是潮湿的,一旁的小几上还有个药碗……
她才明白过来,昨日骑马奔波百余里,怕是着了风寒,晚上泡澡时候没注意,大约是晕睡在浴桶里了,闭眼前,似乎还瞧见了晏翎越。所以,是他抱她出来,又给她换衣裳的?光想想那个画面,就叫人难为情得抬不起头来。
她扶着脑门,无声抓狂。
最后只能在万念俱灰中,找出一点所幸来安慰自己,“幸好不是别人,幸好是晏翎越,既然已经和他定亲,早晚要坦诚相见,不过是提前了月余,无碍的无碍的。”
可是天呐,她有些欲哭无泪。
正想着,榻边的人突然动了动,把她吓得连忙拿被子捂住身体,却不想,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过去了。
时澜洳细细看晏翎越,又确认一遍,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恰逢黎明破晓,曙光透过窗棂,屋子里头明暗交错,静谧无声。她轻轻躺了回去,静静看着晏翎越,瞧着光影慢移,照亮他的眉眼,温润俊朗。叫她不禁想起了,外祖父书房里挂着的那幅《白虎午憩图》,于山林流水旁的一块巨形卵石上,一只白虎正在酣眠小憩,形状憨态可掬。
不得不承认,晏翎越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睛。她从没这么仔细端详过他。其实这几日,她时时刻刻都在盼着见他,却不曾想,他们会被危机和误会牵绊。
她伸出手,顺着他的眉眼、鼻梁轻抚,越过鼻尖来到唇畔,顿了顿,最终情不自禁俯身凑近,在他的唇上亲了亲。却没想到,晏翎越在这时候突然睁开眼,近在咫尺的凝视她,眼神清醒明亮,似乎早就醒了。她有些惊慌失措,急忙退缩,可是他却扬唇一笑,说了句:“晚了。”便拿手扣住她的后颈,深吻起来。
仔细算算,两人分别近一个月了。这期间,不单各自经历了生死,还在同一个战场上合力抗敌,也算死生契阔了一回,加上相思之苦,便难分难舍了。尤其对于晏翎越来说,还要随时面对穆珩的威胁,此时此刻,他生起了极其强烈的、迫切的,将时澜洳据为己有的渴望,所以一个吻根本满足不了他,更何况,这团燎原的野火是时澜洳主动点的,那便不能怪他收不住燃势,穿过平原攀向丘峦,缠绵悱恻,开启了失控的情志,仿佛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他发现了一片新奇的领地,跃跃欲试,开疆扩土。
时澜洳有些晕头转向,先是无措,后来是慌张,直到见他扬手一挥,扔了蹀躞带,才后知后觉的挣扎出嘴来,躲避他,“我,我们还未成亲。”
而晏翎越却似迷了心窍一般,停不下来,亲不到唇便另辟蹊径。时澜洳几番推他,皆撼动无果,最后终于放弃抵抗,无声的抽泣起来。他吃到了她的眼泪,原本香甜的人儿,骤然变得苦涩,她的颤抖连着他的心,阵阵钝痛。
神志回归清明,但心里却生了怨气,他伏在她的颈间问,“倘若是他,你便可以吗?”
时澜洳刚从惊恐里出来,一时被问懵了,反应了好久才道:“尚未成亲,便不合礼法,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晏翎越又问:“你会跟他走吗?”
“你这话问得好没道理,你是说穆珩吗?我为何要跟他走?他又为何要带我走?”时澜洳以为,他不相信她昨日的解释,还误会着她。
晏翎越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眉眼,却不说话,良久,又低头来吻她脸上未干的泪,小心翼翼吻道唇边,贴着问:“就算你要跟他走,我也绝不答应。”说完便与她分开,翻身下床。
时澜洳见他这一番不正常的举动,便忐忑起来,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连忙起身拉住他的手,解释道:“我在海上度过了四五日,时时刻刻提防着薛虎他们,尤其到了夜里,更是不敢合眼,后来险中脱困逃到了沿安城,却已经入夜,直到子时才寻到一家愿意开门的客栈,我拿出发簪,才与店家换了那间杂物房,彼时精疲力尽,便没顾男女之别,与穆珩暂用了一张床榻。但是你放心,他对我没有什么兴趣,从前就没有,眼下我已经与你定了亲,就更不会有了。”
她洋洋洒洒解释了一通,却听到晏翎越冷笑一声,“你怎么就能认定,他对你没有兴趣?”
时澜洳想起自己曾经主动献吻被拒,失魂落魄从穆珩府上离开的画面,无奈道:“穆指挥有心爱的女子,她叫云柔。”
晏翎越知她被蒙在鼓里,也不欲多说,抽回自己的手继续穿衣,“你刚病了一场,眼下身体还虚着,好生歇息吧。”
时澜洳见他连头都不回,说话语气凉薄,以为他还不相信,“你要如何才肯消气?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晏翎越拾起地上的蹀躞带,往腰间一束,淡淡道:“我信了。”
真的相信会是这样的态度吗?眼看着他抬脚就要离去,情急之下,她叫住了他,顾不得束上罗裳的绦带,赤着脚跑下床榻,挡在他面前,下定决心道:“我自问白水鉴心,但口说无凭,你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倘若,倘若你果真想要,此刻便拿去吧,日后不要食言负我就行。”说完闭上眼睛,一脸舍身就义。
这样出其不意的举动,反倒叫晏翎越不知所措了,望着她衣衫不整的倔强表情,他无奈的笑了笑,替她拢了拢衣襟,然后打横抱起来,走到榻边放下,“你我大婚在即,还是等到那日再说吧。”
听了他的话,时澜洳稍微安心了一些,才忽然想起自己的正事,昨日她以死相逼,才求得穆珩的那些护卫,送她来东临,也不知留下的那几人靠不靠得住,粥施得怎么样了,越想越担忧,她得想办法回去,于是整理着措辞对晏翎越说:“眼下战事已平,你能让我去趟沿安城吗?昨日我来得急,将施粥一事移交给了他人,今日得回去看看。”
谁知晏翎越微微皱了皱眉,说:“这些流民,大多是东临附近的居民,为了躲避战争逃进沿安,眼下战事已平,他们便会反乡。至于剩下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我会令沿安府衙安置他们,你就不必费心了,好好调养身子,再过几日,咱们就启程回京。”
这么说来,他把事情处理得很妥当,总比自己只能施粥,无力安排后续强,既然有他出马,便不需要她再过问了,了然的点点头后,见他突然起身要走,她又急忙拉住他的衣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云词姑娘好看吗?”
晏翎越被问得愣了一瞬,想起她昨日问者离的话,才反应过来,“据说是什么坊的魁首,怎么了?”
时澜洳又问:“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晏翎越知她什么意思,但眼下,她对他的在意,不过建立在不知实情的基础之上,有着穆珩这个变数,她的感情就做不得数。他只能等,等待真相被揭开的那一日,等待她的答案。
于是他笑了笑,“眼下还早,你再睡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