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像被泼了墨,漫无边际,唐松吟坐在窗边,看着外边出神。
紫衣唤了好几回才将她唤过神来。
“姑娘,这是在想什么呢?”
紫衣凑近,看清了唐松吟怀里抱着的那件玄色披风,不禁扬起了笑。
“王爷对姑娘可真是独一份的好!”
唐松吟抬眸,梨涡微绽:“我那么可爱又机灵,自然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外头夜色浅了些,唐松吟追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有半柱香就到卯时了姑娘。”
唐松吟抿了抿干燥的下唇,将披风小心翼翼的搁在榻上,拿起桌上的帕子就往外走。
“诶,姑娘,奴婢给您举灯!”
唐松吟没管身后的紫衣,她这个月常去找景祁渊,对王府的路已烂熟于心。
唐松吟推开景祁渊卧房门的时候,他正戴好了腰牌,见她来,眉间闪过惊讶。
“今日怎起的这般早?”
“来给你送礼。”唐松吟走近,万分自然的踮起脚尖给景祁渊抚平了朝服上的褶子。
“这个帕子送你。”
“本想给你绣朵梅花,奈何这梅花花瓣太多,我不太会绣。”
“后来想着反正梅花只绣了中间那一花蕊,便打算改一改,绣成竹子,反正梅兰竹菊,都是一样的好秉性。”
景祁渊眉心微蹙,低头看了眼帕子一角,那刺绣处颜色各异,弯弯绕绕的环了多圈,怎么看都不像是劲挺坚韧的竹子。
唐松吟见他视线微顿,双颊泛起了红,她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故作漫不经心:
“后来,不小心把竹子绣歪了,瞧起来颇为奇怪。”
“我索性就又改了改,将它绣成了长虹。”
唐松吟将手背于身后,忍不住踮起脚尖星星眼看着他:“如何?你可喜欢?”
景祁渊沉默须臾,微微点头。
“既如此,今日你便早些回来,我在府里等你。”
唐松吟偏头笑,“有惊喜。”
他似有犹豫,眉间闪过异样,良久后才不甚在意的应了声,“好”。
唐松吟甚是满意,见窗外天光初现,光亮透过门缝照进来,恰好铺到景祁渊脚边。
“生辰快乐王爷,祝你往后余生,所遇皆良人,所求皆如愿,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
“将桌上的酒水换成低浓度的清酒,王爷明日还要上朝,喝多了烈酒不好。”
“再去庭院折几支苍兰来,插在花瓶里放于堂屋内。苍兰清雅,王爷定会喜欢!”
“今日晚宴的水果不必放梨,寓意不好。可以多放些苹果,寓意平平安安,讨个吉利!”
厨房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唐松吟随意将头发挽起,脚不沾地的忙碌于各个档口。
……
“对了紫衣,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姑娘。”
唐松吟粉腮微红,她去屋内换了身云雁细锦衣,戴了缠枝钗,又微微抹了脂粉后,带着紫衣去了王府门前。
此时日头西斜,落霞绚丽,唐松吟捻着衣袖,再三确认:
“我今日这装扮,可够好看?”
紫衣重重点头:“好看!”
“像不像话本子里清雅幽静的女子?”
“像!”
“那你说……”唐松吟抿了抿唇,眼里带了浅浅的期待,“王爷会喜欢吗?”
紫衣捂嘴笑:“王爷定会喜欢!”
随着紫衣尾音的落下,唐松吟微微松了口气,开始对着路口翘首以盼。
若是她未失忆,还是贵家小姐,那今日这生辰,她定能再给景祁渊办的隆重些。
不过如今她也算尽了力,至于景祁渊会不会喜欢……
唐松吟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然而绚丽的落霞缓缓消失,夜色渐渐笼罩了天空,唐松吟却没能等到王府的那辆车架。
腿上有些酸,原本激烈跳动的心脏逐渐趋于平常,唐松吟借着紫衣的力,全身犯累。
“离王爷下值,已经过去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姑娘。”
“不如我们先进去,坐着等王爷。”
唐松吟有些失落,似不甘心的再探头瞧了一眼,只是那街口寂静,毫无马车临近的迹象。
她耷拉着脑袋回府:“你让管家去大理寺问问,看看发生了何事……”
“好的姑娘。”
唐松吟全身像被抽了力气,她坐在桌前,指尖轻轻点着苍兰花的嫩黄花瓣,时不时的便往门口瞧上一眼。
她不知自己探着头看了几次,反正等管家打听完了回来,唐松吟感觉脖子上有千斤重,压的她酸涩难耐。
但是她还是腾的一下起身,眼里带着细细碎碎的光。
“如何?王爷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管家垂着眸,面色凝重:“姑娘还是等王爷来了亲自问王爷吧。”
“奴才不敢多说。”
唐松吟神色微怔,她下意识的看了堂屋内的几个丫鬟一眼,见她们虽恭恭敬敬的侍奉在侧,但眉间忧虑,似是不安。
“你们这是怎么了?”
“为何均是这副表情?”
唐松吟感到奇怪,或许因着堂屋内的紧张气氛,她竟也感觉心上焦灼不安。
她看向紫衣,紫衣却是和她如出一辙的疑惑神色。
“你们几个,带着姑娘回房,王爷回来前,不许让姑娘离开屋子半步。”
管家一改往日和善,忽然变得陌生无比,唐松吟身边聚起了五六个丫鬟,她们互相看看,声音掷地有声:“请姑娘回房!”
她一人,定是挣脱不开这么些人的。
唐松吟攥着袖子,故作镇定的回了房。
紫衣被挡在了房门外边,屋内是六个看起来并不和善的丫鬟,她们围成一圈,目不转睛的盯着坐在桌子边上的唐松吟。
唐松吟脑袋乱的很,她无事可干但又内心不安,只得随意拿起桌子上未绣完的女红,继续绣起来。
然而这第一针便扎到了指尖。
血珠细细密密的冒出来,唐松吟盯着指尖,心里咯噔一下。
民间老说做女红时扎中手指是不祥之兆,如今这情势,难道是……
唐松吟腾的一下站起身,小脸崩的紧紧的,“放我出去,我要去找王爷!”
六个丫鬟无一人说话,但都很默契的形成一堵人墙,横在唐松吟面前。
唐松吟眼里闪过决绝,不管不顾就要往前走。
两厢对峙间,守卫忽然高声喊着:“王爷回来了!”
唐松吟一愣,脚下动作一顿,瞬间委屈的想哭。
-
“王爷身子尚且虚弱,为何要赶着回府?”
守卫缠着景祁渊的胳膊,扶着他下了马车。
府门前空荡荡的,只有枯黄了的树叶随风飘过。
景祁渊面色微微不佳,他环顾四周,神色渐冷。
“王爷可是在等人?”
景祁渊垂眸,嘴唇苍白,“进去吧。”
府内一如往年的今日,安静的针落可闻,景祁渊面无表情,经过一间屋子时,忽的听到里头的挣扎声。
房门从里被踹开,唐松吟举着把剪子,身边围着几个面色不佳的丫鬟。
她看到他,手里的剪子忽然一松,身子向前仰了仰,片刻后又退了回去。
景祁渊神色一黯,借着守卫的力想离开。
唐松吟愣愣的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景祁渊还穿着白日的衣袍,只是微微弯了腰,他嘴唇煞白,衣袍上染了血,似是太过虚弱,臂弯半倚着守卫。
今日晨时出府还好好的人,如今怎么伤的这么重!
“景,景祁渊……”
唐松吟声音颤抖,眼眶泛红,
“我想抱抱你,但是我手上有血……如果染上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待会我帮你洗……”
她越说越哽咽,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却雾蒙蒙的,叫他看不真切。
景祁渊一怔,指尖微颤,还没回过神来,便感觉面前一阵风,紧接着脖子上环了一双嫩白如藕的手。
唐松吟闭上眼睛将脸埋于他胸口,眼泪像断落的珍珠,一股脑的砸下来。
“景祁渊你怎么了啊?”
“你哪里受伤了?伤的严重吗?”
“受那么重的伤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不去医馆?”
“呜呜他们都不告诉我你出了什么事,也不让我来找你,我好心慌好害怕……”
唐松吟越哭越委屈,她眼泪浸湿了景祁渊胸口的大片衣服,环着他脖子的手圈的紧紧的。
“景祁渊你为何不说话?”
“府医怎么还没来?”
唐松吟微微抬头,泪眼朦胧时,听见管家在喊,“府医来了!”
她生生止住眼泪,小心翼翼的退后一步,伸手扶住了景祁渊的胳膊。
“走,我扶你回房。”
管家上前几步,想过来扶,被景祁渊摇头拒绝了,唐松吟抿着唇,眉目间还是委屈。
景祁渊瞧了她一眼,“我没事,别害怕。”
“你衣服上有那么多血,都虚弱的没法自己走了,还说没事!”
唐松吟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指尖颤抖。
“那不是我的血。”
景祁渊沉默片刻,“路上碰到了刺客,这是他们的血。”
“和你说好早些回来的,我食言了,抱歉。”
唐松吟狠狠的摇头,想说没事,想说不用道歉,但是她喉咙好像被堵着,根本说不出来话。
府医正在景祁渊屋子外等候,唐松吟将他扶进去后,就被府医请了出来。
所幸府医没一会便出来了,景祁渊没有对她说谎,他身上的血的确不是他自己的。府医说王爷只是比较虚弱,多休息便可康复。
唐松吟道了谢,抹了把眼角,转身去厨房。
她现在情绪不稳,还是先别见景祁渊的好。今日虽不能给他好好过个生辰,但这长寿面总得吃。
唐松吟独自一人进了厨房,红着个眼睛开始揉面。
她不会做面,但或许失忆前做过,所以此刻做起来倒也顺利。
门轻轻被敲响,紧接着从外被推开,唐松吟偏头,看到已换了衣服,除了有些苍白外其他和往常无异的景祁渊。
“你怎么出来了!”
唐松吟将拉好的面条一放,走过去扶他。
“府医都说了要好生休息,要静养,王爷怎么不听劝!”
景祁渊搭着她的手,坐在了厨房摘菜的杌子上。
“不是说要给本王洗衣服?”
他随意指了指门外,“本王刚刚瞧了,衣服后背的地方有个细小的血渍,应是你方才沾上的。”
“嗯。”唐松吟转过身去,继续摆弄她的面条。
“我明日便给王爷洗净了送去。”
景祁渊捻着指尖,此刻瞧着她的背影都生出一丝落寞感,遂斟酌问道:“今日本王受伤,你为何哭的如此伤心?”
唐松吟手下动作一顿,她盖上锅盖,声音闷闷的:“王爷疼,但男子不被允许哭,我多哭些,将你的那份委屈哭出去了,你便好受些。”
景祁渊蹙眉,没理解她的歪理。
锅里很快便传来香气,唐松吟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快便端上来一碗盖着荷包蛋的面条。
她情绪还有些低落,此刻只是撑着脸瞧他。
“快吃吧!今日是你生辰,虽然没有好好庆祝,但吃了长寿面,也便算庆过了。”
唐松吟眼神微顿,“庆过了,来年便一定会健健康康的。”
“明年,我们一定好好庆生。”
景祁渊挑了一筷子面,尝过后蹙眉,“好像咸了。”
“啊?”
“可能是刚才我哭凶了,眼泪不小心滴进锅里了……”
唐松吟拿过另一双筷子,从碗里挑了根面吃,“那便别……”
她一顿,懵懵抬眸,脸上的脂粉已晕染了个遍,“不咸啊!”
“咸了,”景祁渊神色淡淡,“以后吃的清淡些,盐放多了,易患瘿病。”
“瘿病?是那脖子突然变粗变硬的病症?”
“嗯。”
唐松吟瞳孔放大,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肤若凝脂的脖子。
“王爷放心,我以后一定吃清淡些!”
唐松吟信誓旦旦的说完,见景祁渊不在意的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她刚刚下面的时候,由于心不在焉,导致忘了放盐,这面无论如何,都是咸不起来的。
不过既然景祁渊因为害羞开口了,那她便给个台阶,让他下了吧!
唐松吟红着眼睛开始笑,她皓齿星眸,小声揶揄道,“这别扭劲不知是像你父皇还是母妃……”
她的声音格外轻,但是景祁渊还是听到了,他一怔,拿着筷子的手不知不觉攥紧,呼吸也开始急促。
唐松吟听到很沉闷压抑的呼吸声,她疑惑偏头,便见景祁渊狠狠地皱着眉,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双目禁闭,额角隐隐有汗滴落。
“景祁渊!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