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仿当年

    将舅舅母亲和阿音安全护送出京城后,穆明才算松了一口气。

    如今戏台已经搭起来,无论如何,她都要继续唱下去。

    大元之死不断发酵,留个穆明的时间不多了。

    穆明带着之前母亲交给她的银盒,悄悄来到古佛寺。

    承恩大师依旧坐在厢间的木几前,神色平静,对穆明的到来仿佛是意料之中。

    穆明同承恩大师迎面而坐,将手里的木盒放到木桌之上。

    挺直腰背声音坦诚,道:“此物若是利用得当,恐怕会惠济天下。”

    承恩大师眼眸轻轻扫过银盒,摇头拒绝道:“此等施主重要之物,理应自己保管。”

    穆明抬眸,望向承恩大师,道:“听母亲讲,当年若不是大师收留我父亲,他恐怕那是就被外族人抓去,若真是如此,十年前这样,十年后您也同样是这样。”

    穆明眼神坚定,心里却莫名有些感触担心,十年几乎足以改变一个人。

    承恩大师微微愣住,伸手摸了摸银盒冰凉的触感,随着皮肤传入心脏,往事如风不断在脑海中上演。

    “老衲剃发为僧,本应插手朝廷之事,只不过……君卓将军于贫僧有救命之恩,穆夫人既然肯将这东西给你,定然是已经做好放手的准备了,事到如今,贫僧也不好在阻拦什么,施主想在这银盒之中得到什么?”

    穆明目光坚定,虔诚地看向承恩大师,道:“晚辈想知道,若将此蛊毒彻底销毁,天下之中,先令君河之流,是不是就随着一同消失?”

    承恩大师点头,道:“消失是必然之事,不过其中只是时间长短不同,乌郴势力觊觎先令君河已有十几年之久,手里断然不会一点底牌都没有,其中恐怕不免有些傀儡已经锻造到一定阶段,实力不容小觑。”

    穆明心中担忧被承恩大师如数说出,抿唇叹道:“正因如此,更将这蛊毒在京城的消息放出去,不仅可以摸清暗地里敌人底细,还可以凭借这一筹码,得到很多有价值的消息。”

    承恩大师摇头,问道:“若真如施主所说,外族人不会放过你,即使三头六臂恐怕都会有所忽略,恐有杀身之祸……”

    穆明点头,表示她早已知晓这结局,依然开口道:“大师所言,便是晚辈来的目的。”

    承恩大师微蹙眉头,道:“目的?”

    “是,请求大师将此蛊毒盛放到晚辈的体内。”

    就像当年她父亲那样。

    “胡闹!”

    承恩大师脸色一变,没想到穆明竟然有如此大胆的想法,道:“此蛊毒非寻常毒药,当年君卓将军就算勉强压制,终归也没逃过琼柔人追杀,你年纪尚小,内息不稳,根本承受不住蛊毒的侵袭。”

    穆明眼眸平静望着承恩大师,嘴角微微扬起,道:“您所说一切,晚辈心中同样已经预想一遍,只是如今外族无孔不入,母亲舅舅的行踪已经暴露,现在这有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承恩大师闭眸叹气,道:“蛊毒霸道之苦楚,寻常人难以承受。”

    穆明故作轻松,道:“先令君河的尸毒在晚辈身体里已经日日夜夜过了十年,如今我还能如此平安无事的站在这里,就证明我可以的。”

    承恩大师心里清楚,穆明跟她老爹一个脾气,自己根本拗不过她,无奈起身准备起后院药房准备器具药草。

    穆明见承恩大师要出去,赶忙叫住他,道:“大师,大师!”

    承恩大师转头看她。

    穆明挠了挠头,抿唇道:“能不能在此之前,将江云扬的解药先提前配好……我怕他到时候反悔,最好是多备几份……”

    承恩大师摆手,想说什么劝告的话却怎么也来不了口,道:“第二副药已经准备好了,只剩下最后一副,此药中的心头血要在最后时刻才有效果……”

    生死这种沉重的话,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不免有些太过残忍。

    穆明点点头,道:“到最后还是要劳烦大师,一定要将解药炼制出来。”

    ————

    楚王府内

    侧厅此刻正是歌舞升平,阿卓和二殿下成婚已有些时日,两人便抽了个时机,来楚王府拜见父亲。

    同是家宴,韵王高政也被叫了回去,一家人算是凑齐。

    一曲歌舞结束,阿卓端着酒杯朝主位上的楚王敬酒。

    “父亲,儿媳敬您一杯,愿您今后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说罢阿卓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楚王难得高兴,同样也端起酒杯喝下,脸色微微泛红,叮嘱道:“你们夫妻二人要相互扶持,不论何时心中都要想着彼此。”

    高彬即使不胜酒力,但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随着敬完公公,阿卓同样要敬高政这个兄长。

    高政抬起酒杯,但脸色不好看,吃了一会便找了一个借口出门透气。

    楚王妃虽然去世的早,但身前已经为儿媳妇准备了好些传家宝,十几年过去,一直放在府中宝库中。

    如今阿卓来了,楚王便叫府上嬷嬷带她去拿。

    高政从正厅里出来,沿着长廊走到花园阁亭处。

    “不陪着你那外族夫人,一直跟在我身后干什么!”

    话音刚落,高彬便从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出来。

    嘴角带笑,修长白衣的手指沾上泥土,手掌里握着一把不大不小的石子。

    高政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高彬也不恼,装作没看见般走到他身旁。

    将石子放到一旁的石板桌上,抓起其中一颗,朝着湖面打过去。

    怎料刚弹了一下,那石子便径直沉入水底。

    高彬抿唇拽了拽哥哥的衣袖,向他投入求助的眼神。

    高政终归是舍不得跟弟弟生气,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石子,侧角扔出,石子与水面碰撞的瞬间被弹起来,一连十几次,行成一道流畅的波浪线。

    高彬见状连忙鼓掌,为哥哥送去一个大拇指。

    “笨死了,叫你那么长时间,还没学会。”高政一边吐槽,一边从袖口掏出帕子,为弟弟擦掉手上的灰尘。

    高彬眼眸弯弯,乖乖听哥哥安排。

    高政脾气暴躁冷漠,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子弟几乎没有人敢同他做朋友,加之他本不是楚王亲子,这种事在极重视亲情血脉的贵族来说,更是避而远之的存在。

    这里面唯一出现的例外,就是他这个像小绵羊一样的弟弟,任凭他人在背后如何非议,他都会装作没听见,跟在哥哥身后做小尾巴。

    于高政而言,多年前孤独逞强的岁月里,一个弟弟给了他安慰和救赎。

    高政抬眸,敛去方才的暴躁,语重心长道:“如今外族猖狂,光凭着先令君河就已经将陛下气倒,你这媳妇虽说是个和亲公主,可终归身后给有琼柔部落撑腰,若真到局势动荡之际,于外于内,你都是第一个要经受非议和伤害的人。”

    高彬点点头,一只手握住哥哥的手,似乎在表达,有哥哥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怕。

    高政眉头紧皱,冰冷指甲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下意识地想往外抽,没想到怎么也抽不出来。

    眼眸转移,避开同弟弟的交汇,干咳两声,道:“我又不是你亲哥,你以后注意些,对外人也这样不舍防备,别人把你卖了都得给别人数钱呢。”

    高彬闻言,拿出随身携带的纸板和墨笔,一笔一划在纸板上写上端正的一行字。

    “哥,阿卓不是别人,不管她是以什么身份嫁给我的,她如今是我的妻子,我便要护着她守着她。”

    高政眼眸瞟过纸板,随即冷哼一声,道:“对对对,她是你的妻子,是你亲近的人,怎么可能害你呢,反倒是我这个外人,才有可能包藏祸心,害你才对。”

    高政嘴上说着气话,心里却憋着火气,这成婚没几日,就不把胳膊肘往外拐了。

    他性格素来强势,对人向来嘴硬话狠,心里似乎也早就已经习惯了他围着自己转。

    如今竟然为了一个从未相识的琼柔公主忤逆他,现在想来真是越想越气。

    高彬知道哥哥的脾气,笑着不在意,忙拿着墨笔继续在纸板上写。

    “不是外人,哥哥就是哥哥,一直护着我的哥哥,也是我最亲的人。”

    高政一瞬间恍惚,没料到他会写出这样的话。

    心头一热,但又不能表达出来,脸上表情僵硬,微抿薄唇,用力一把抽出手臂,背过身,不再看他。

    “你们兄弟俩一起,以后不管有什么风浪,都要一起面对。”厚重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两人一齐回头,见楚王正站在他们身后,慈祥的看着两人。

    高政见到楚王的瞬间,脸上的表情顿时消散,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转身要走,却在彼此擦肩而过之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政儿,你就算再怎么恨我,也不能恨彬儿,他是你的弟弟,也是今后你的依靠,以后你们两个必须要携手——”

    楚王话还没说完,就被高政打断,脸上带着嘲讽和冷笑,道:“依靠?楚王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楚王脸色无奈,于儿子的态度似乎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叹道:“如今情况不同了……”

    高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高彬一把拦住,眼神不安,示意哥哥不要再说。

    高政本是爆竹脾气,可偏偏是看到弟弟无助不安的神情时,心里总归软下来,方才的怒火也不如之前强烈。

    抿唇平复心绪,甩开高彬的手,紧握拳头,嘲讽道:“这么多年,你除了用高彬来要挟我,你还会好什么!”

    楚王眉头紧皱,道:“彬而是你弟弟!你不这么说他!这样会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高政一把甩开袖子,歪嘴笑道:“对,是我伤了情分,那我被人叫野种时,你又可想过什么情分!”

    话音落地,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多年以后,高政回望今日说的话,心中愧疚,但不觉后悔。

    种种原因夹在一家人中间,再难做到和好如初,正如当初的一句话,真心爱护的人,是彼此尝觉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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