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舒走到柜台,让掌柜将九月初九那日买过宫饼的客人名册拿出来。
掌柜瞥了她一眼,“你是谁啊?我们怎么能随便透露客人的信息?”
萧望舒拿出廷尉府的官牌,掌柜立刻笑脸相迎,“原来是公家办事,那自是没问题的。”
说罢便让店小二赶紧将名册簿拿出来。
萧望舒翻到九月初九那日,的确看到了曹夫人的名讳,她又看了看曹夫人前后几人的名字,看到有好几个人买的都是和曹夫人一样的宫饼盒。
这代也不奇怪,每年“知味斋”都会出仲秋专供的宫饼盒,糕点是固定好的搭配。仲秋前后那几日,众人慕名而来,买的也多是这种,反而旁的糕点门庭冷落。
萧望舒指着这几人的名字问掌柜,“方才你们弄错了我与一位公子的餐点,九月初九那日的早上,可有发生同样的事情?”
那掌柜以为她是在责怪他,吓得忙解释道:“不瞒大人您说,这几日生意忙活,客人多,小店人手少,出错也是难免的事情……”
“我不是来问责的,我是来查案的。”
萧望舒打断他,“九月初九那日,有人在吃了你们这的宫饼后暴毙身亡。那下毒的人或许就混在客人中,利用你们的忙中出错下得毒,我现在就是想让你回忆一些细节。”
店掌柜心中了然,难怪前些日子廷尉府来人抓了那日当值的店小二和后厨去问话,但没过多久又把人给放了。问他们,这些人嘴却严得很,也不说。
九月初九那日他不在店里,只能唤来那日当值的店小二,那人想了想,道:“初九那日人多,的确发生了好几次弄错餐点的事情,可都发生在下午,不曾发生在早上。”
萧望舒皱了皱眉,指着曹夫人的名字问道:“那你对这位夫人可有印象?”
为了方便店小二回忆,她描述了曹夫人的容貌特征。
“这位夫人面容圆润,衣着华贵,鼻若悬胆,鼻尖处还有颗黑痣。”
刚说到一半,店小二突然领悟过来,“我想起来了。”
“早上小店刚开门,这位夫人就开始等宫饼了。可因为刚开门,有很多东西要准备,耽搁的时间有些久,这位夫人似是着急赶时间,等得不耐烦了便开始大发雷霆。”
“后来呢?”
“后来她前面的一位客人便将自己的那份让给了她,而后自己再重新等她的那份。”
“那位客人你可认识?”
“认识,也是常客了。”
本来萧望舒还只有几分怀疑,可店小二说出的名字几乎肯定了萧望舒的猜测。
“雍王府的冯詹事。”
萧望舒火急火燎的赶回廷尉府,一面让孙少禹去查清冯詹事近日的一切行踪,一面让孙浩沿着“知味斋”名册簿这条线索去搜寻初九那日更多的人证物证。
而后两人反馈的线索有三。
初九那日排在曹夫人之后的客人说,冯管事拿到宫饼后本来已经出了店门,而后在听到曹夫人闹事后又折返了回来,将手中的宫饼让给了曹夫人。也就是说,冯管事拿到宫饼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没有人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
为了查清这件事情,孙浩又去搜查了那个时辰路过“知味斋”的客人,有人看到冯管事打开过宫饼盒,可具体做了什么并没有注意。
孙少禹虽然没有查到冯詹事去过药铺,却查到他曾偷偷去过质肆,为什么说偷偷呢,因为他不仅是半夜去的,还塞了钱给质肆掌柜,叮嘱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
孙少禹发现冯詹事去的这家质肆和曹坤阳去的是同一家,还查出了冯詹事典当的那些东西就是写在清单上但又没在曹府搜到的,其中就包括翡翠屏风和红珊瑚。
萧望舒怕打草惊蛇,没有派人直接去雍王府捉拿冯詹事,而是趁着冯詹事出府办事的时候将他堵在路上抓获。
萧望舒知道,以顾怀川的性格怕是不会等到他们审出结果就会出来作妖了,所以她压根不给他机会,亲自盯着冯詹事直到翌日清晨,而后直接带着他入宫。
其实萧望舒也有自己的心思,即便她问出了结果,冯詹事供出了顾怀川,顾怀川也有办法狡辩,说不定还会反咬他们一口,可如今在朝堂上审问就不一样了,有这么多人在场,无人知晓结果走向,审出什么就是什么,一切都公开透明。并且由顾成烨亲自坐镇监督,顾怀川也不会太过猖狂放肆。顾成烨就像是一块照妖镜,同时也是一座镇魔压妖的五指山,是唯一能够压住顾怀川的人。
而就凭冯詹事是雍王府的人,无论他认还是不认,认的是什么,顾怀川都是怎么也撇不清干系了。以退为进恰恰是让顾怀川难以脱罪的办法。
朝会上,待众人讨论完当日之事,萧望舒执笏上前,“陛下,空印案有新的进展,请您裁决。”
顾成烨微微扬眉,“哦?有什么是廷尉府裁决不了的?”
“因涉案之人身份敏感,臣不敢擅自做主。”
顾成烨当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怕曹坤阳之上还有旁人。
“先请陛下面见几人。”
没一会儿,姜公公便从殿外领着几人走了进来。他们分别是冯詹事、庄严、周衍、吴恒。
“因为这个案子,诏狱里先后死了不少人,先是孙几道,再是曹坤阳夫妇,这些人皆非正常故去,死因存疑。”
顾成烨认出了冯詹事,看了顾怀川一眼,面色微冷,“怎么?此事还和雍王府扯上了关系?”
顾怀川连忙站出来撇清干系,“父皇,儿臣也全然不知情,怎么这个案子还扯到了冯瑞身上?”
他回头瞪了冯詹事一眼,厉声道:“冯瑞,到底怎么回事?”
冯瑞害怕的低下了头。
顾成烨呵斥道:“你闭嘴,让萧大人说话。”
萧望舒继续道:“臣追查曹坤阳夫妇身故一事,两人皆死于曹夫人带来的宫饼,而后证实里面被人下了□□。溯源时发现这份宫饼是冯詹事买的,不过他让给了曹夫人,并且有人看到冯詹事曾打开过宫饼盒。对此,冯詹事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冯瑞辩驳道:“我让给她是因为她等不及了,在店里大声嚷嚷,我又不赶时间,所以就让给了她。难道做好人还做出错来了?”
萧望舒没有理他,转而将目光投向吴恒,“诏狱不准任何人探视,吴大人却枉顾规矩,私自放曹夫人进去探望,这才导致两人双双殒命。对此,吴大人可有话说?”
吴恒有些恍惚,他原以为萧望舒已经相信了他的话,谁知今早睡得正香就被人拎起来扣押进了宫里。
他无奈的道:“大人,这点我之前就已经和您解释过了,并且狱卒们都是可以作证的啊!是曹夫人一直在求我,我于心不忍才放她进去的,下毒的事怎么可能与我有关!”
萧望舒点头,却没有直接回应他们的说辞,而是继续反问:“事发之前,也就是九月初八,你们两人在何处?”
吴恒道:“那日我当值之后就回家了。”
冯瑞想了想,道:“上午我都在府里,下午去集市上买了一些中秋节的装饰。”
见他们想避重就轻,萧望舒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晚上呢?”
冯瑞犹豫了一会儿,回答:“晚上我在茶楼约了吴大人吃饭。”
对上众人狐疑的目光,他连忙解释:“我俩是老乡,从前就认识,快到中秋了一起吃个团圆饭,这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吗?”
萧望舒轻笑一声,“若不是恰好第二日曹坤阳夫妇惨死,且又与你俩有关,这顿饭的确正常得很。”
冯瑞苦着脸,满面委屈,“大人,怀疑也要有证据,你这般无端猜测小人着实冤枉得很。”
到底是跟着顾怀川的人,很是狡诈。
萧望舒笑了笑,不急不缓的拿出一物,“我既是这般说了,自然是有证据。”
姜公公忙将物件呈给顾成烨。
“初八那日,你俩见过一面之后,吴大人账上突然多了三万两银子,这钱还没捂热,他就在京郊购置了两个田庄。”
为了堵住他这张擅长狡辩的嘴,萧望舒提前警告道:“可别告诉我是吴大人问你借的,这是三万两银子,不是三两,你一个小小的詹事做牛做马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
冯瑞沉默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目光飘向了顾怀川的方向,后者气得面色涨红,上去就给了他一脚。
“混帐东西,还不快老实交代!还想往爷身上栽脏不成。”
顾怀川先发制人,就是怕众人怀疑到他身上,可这三万两银子已经是很难洗白了,顾成烨的脸色已经冷的不能再冷,直逼冬日里的寒窑。
冯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我!是我下的毒!那是因为我和曹坤阳有不共戴天之仇!”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吸了吸鼻子,不一会儿便流下了眼泪,那段疼痛的往事也被他重新翻上了台面。
“小时候,我被人牙子卖到了雍王府,而我的妹妹则是被卖到了曹府,做了曹夫人的贴身侍女。可曹夫人对她并不好,还嫉妒她年轻貌美,怕她抢了曹坤阳的宠爱,平日里对她百般刁难,非打即骂,有一次更是让她在冬日里下河去捞掉了的玉镯,结果上来之后她就生了一场大病,再也没熬过去……”
没人想听他这老掉牙的故事,可他却偏偏沉浸其中。
“这样的弑妹之仇我怎能不恨,这样的死法都是便宜他们了!”
萧望舒平静的看着他,“你这么恨曹坤阳?”
冯瑞昂着头道:“当然。”
“所以吴大人也是受你之托才故意放曹夫人进去的?”
“是!”
萧望舒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她冷笑了一声,“那这就奇怪了,既是如此,吴大人为何还要保曹坤阳呢?”
吴恒神色怔怔,似乎没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为了让他们听得更清楚,萧望舒带着他们回忆了前几日诏狱里发生的一件事。
那就是孙几道之死。
表面上看,是庄严的钥匙掉在了地上,而后又失职离开,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罢了。至于放钥匙的人……
“吴大人,有犯人看见你故意将钥匙丢在了他们的牢房外面,你掩着脸,却忘了掩住左手手腕上的伤口。”
萧望舒看了一眼他的左手,衣袍的袖口很长,不行动时根本看不到手腕。
在他的注视下,吴恒有些紧张的屈了屈手,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
“审讯孙几道那日,你撞上了烙铁的火炉,庄严去扶你,也是在这时候你拿走了他的钥匙。”
姜公公走过来,将他的袖子掀开,上面果然有道结痂的烫痕。
周衍见此心中一惊,却又有些纳闷,“可他那日明明跟我一起去了如厕?”
萧望舒笑道:“那你们是同进同出的吗?全程都在一个坑里吗?”
朝臣中隐隐传来努力憋笑的声音。
没想到她问的如此直白,周衍尴尬的老脸一红,“这倒不是。吴大人比我先出来,我走的时候想喊他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他恍然大悟,“难怪……”
“那就是了,只要你们分开了,哪怕是片刻,也不能互为证人。”
吴恒的面色此刻已是一片煞白。
见他近乎默认,萧望舒把矛头转向了另外一个人。
“冯瑞,既然你和曹坤阳有仇,那孙几道都已经准备供出曹坤阳了,你又何必杀他呢?”
冯瑞的脸色很难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话来。
萧望舒也不逼他,继续搬出了下一个证据。
“冯詹事曾半夜出入质肆,典当了红珊瑚,翡翠屏风等极为珍贵之物,这批宝贝被证实是州郡贿赂曹坤阳之物,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冯詹事手上?”
顾怀川突然抬头看着冯瑞,神情怪异。
萧望舒看在眼里,目光却仍然盯着冯瑞,虽未说话,但咄咄之态已然让他微微发颤。
见此,萧望舒更加肯定自己说对了。她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趁胜追击。
“还是说,与其说你们是仇人,不如说你们是盟友,只不过最后你怕他暴露了什么牵连到你,所以才杀了他。”
“我……我没……”
冯瑞头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这些东西是曹坤阳给我的!他怕得罪我,所以送我这些想要解开之前的怨气!”
萧望舒笑看着他狡辩,“冯詹事未免自视过高了,你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吗?你这样的身份何德何能能够收到曹坤阳送来的如此大礼?”
冯瑞咬了咬牙,“那是因为曹坤阳想用这些东西贿赂我,让我在雍王面前帮他说好话,为他日后铺路,我收了礼但没答应……”
“哦?”萧望舒颔首,看似相信了,眼里却满是戏谑,“那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给你的?”
“是两个月前……”
“你撒谎!”萧望舒厉声打断他,“更夫分明看到小满那日曹府的马车在寅时左右经过雍王府卸货。”
“不可能!”冯瑞也急了,大声否认,“更夫早就被殿下杀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的抬头看向他。
冯瑞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方才还气闷通红的脸颊变得血色全无,活像一具被夺去了魂魄的干尸。
萧望舒佯装惊讶的道:“殿下?哪个殿下?”
“没有……没有什么殿下……是我嘴瓢了!”
冯瑞低着头,一脸恐慌。
这个蠢货!
顾怀川气得肺都要炸了,只能死死握着拳头。
可众人方才听得清清楚楚,这说出来的话哪有这么容易收回去。
顾成烨知道顾怀川的秉性,也知道这事儿如今也算是证据确凿,八九不离十了,可这样的家丑他并不愿意在群臣面前张扬。他们不要脸,他还要呢。
顾成烨面上仍是沉着镇定,指着冯瑞和吴恒道:“这两人十恶不赦,污蔑亲王,把他们给朕拖出去,不用等午时了,即刻就腰斩!”
一句话就把这个事给定性了,也免去了朝臣的议论。顾怀川却侥幸的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顾成烨咳嗽一声,往椅背上靠了靠,冲着群臣道:“朕身体微恙,你们先退下吧,有事明日再议。”
众人排队依次往外走,却听顾成烨道:“雍王留下。”
顾怀川忐忑的走回来,那足下像坠了千斤顶,待到偌大的殿内人都走光了,那感觉反而愈加清晰起来。
他搓了搓手,唤了一声“父皇”。
迎面飞来一叠纸簿奏章,就这么直直的砸在他脸上,他也不敢躲不敢避。脸颊被刮破了一个口子,血液在其中狂欢,又疼又痒的感觉让他觉得每一分沉寂都是那么的难熬。
头顶传来顾成烨阴冷的声音,“真好啊!朕没想到查一个空印案查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来了!”
“父皇,儿臣也不知道冯瑞今天抽的什么风,竟然污蔑儿臣……”
“污蔑?”顾成烨叹息着摇头,“事到如今你还是嘴硬得很啊!”
那声长叹让顾怀川心凉到了谷底,他总觉得有什么在他面前破碎,好像不能挽回了。
只听顾成烨道:“怀川啊,朕纵容你许久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久了,可你到底是辜负了朕的期许啊!”
那沉重的口气让顾怀川意识到大事不妙,慌张的跪了下来,拉着顾成烨的衣袂道:“父皇!父皇!儿臣知道错了!”
顾成烨往后退了一步,任由顾怀川抓了个空。
“这三年核税,国库共损失了一千四百万两白银。这样的错,朕是没法容忍的。怀川啊,你碰到朕的逆鳞了。”
虽然心下已经做了决定,可他还是给了顾怀川最后一个机会。这个机会不是决定罚与不罚的,而是决定顾怀川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朕只问你一句,空印一案究竟是谁出的主意?”
顾怀川哭着道:“父皇!是儿臣的错儿臣认,那些物件的确是曹坤阳送给我的,可空印的主意真的不是儿臣想出来的,是曹坤阳和州郡那帮官员自己出的主意,他们贪下的银子一分都没有落到我的手上!”
这点上顾怀川十分坦荡,他要的从来都是权而已,对那些银子没有多大的兴趣。可他却忘了,曹坤阳送给他的那些东西早已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了。
果然他的回答只得到了顾成烨的一声冷笑。
“那么多贵重的物件,曹坤阳没有送给朕,却偏偏送给了你,由此可见,雍王能为他办成的事要比朕多啊!”
顾怀川心知自己完了,完的彻彻底底,可他还想自救。
“除了这些,再是没有了!父皇若是不信,可以搜查整个雍王府,里面账目分明,不存在任何作奸犯科之事!”
顾成烨做了决定的事情,任谁说再多都是没用的。
“查,朕自然会查。”他回到丹墀上,有些疲惫的道:“你先下去吧。”
顾怀川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怕惹怒了他,只得乖乖闭嘴。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顾成烨那若即若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说是不是一个人在高处站的久了,就妄想自己也能摘下月亮了?”
顾怀川不是听不懂他的意思,可他不敢回答,顾成烨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过话,这平静的语气下承载着看透一切的清明。
顾怀川已经不敢往深处想,只能装傻道:“父皇何故出此言论?”
“朕只是觉得从前对你太好了,你和太子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顾成烨不禁想到了萧望舒当日的言论,顾怀川无才无德,连乖乖的当一个制衡他人的棋子也做不好,利益散尽,便是到了该摒弃的时候了。
想到此处,呼吸声也变得格外沉重,他摆了摆手,“罢了,退下吧。”
“昭阳殿”里,婢女向谢晚棠递了消息。
彼时谢晚棠正在午憩,听了朝堂上传来的事情,眼睛都没睁开,浑身透着慵懒的气息。
兰因有些不安的问道:“娘娘不去说说情吗?殿下已经跪在那里很久了,陛下那里一个字也没说。”
“求什么情?”谢晚棠冷哼一声,憋了一上午的气堆积在胸口,拱得她不知道要少活多少年。
“让他把东西处理干净,他倒好,偏偏交给冯瑞去处理,那货有多贪财他是不知道吗?”
“这蠢出生天的,女娲捏旁人的时候用的都是实心的泥,怎么到他这就掺了水呢?脑瓜子稀里糊涂的。”
谢晚棠第一次那么感慨天地造物不公,人和人之间何止是天壤之别,她为他好不容易铺好的路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问兰因:“哥哥在朝堂上可有为他说话?”
“不曾,谢太尉一个字也没说。”
谢晚棠舒了口气,“那就好,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人担着就好,可别牵扯到谢家身上。”
兰因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冷漠的话,神情微怔。
谢晚棠心态已经平和很多,“算了,别提了,听着就糟心!人蠢就算了还不听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都是活该……”
兰因听着她吐槽了一路,忽然觉得顾怀川有些可怜,自己的母亲不仅不关心自己的死活,反而害怕被他连累到自己的家族。
听不下去了,兰因便转移了话题,“听说二殿下要回来了,南奕那边的事他已经处理妥当。”
“真的?”谢晚棠顿时弹跳起来,覆在眼睛上的帕子无声的滑落,露出她那张惊喜的有些红润的小脸。
兰因肯定的点头,“是的,和亲的事情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公主也很喜欢我们殿下。”
“果然,我们怀澈就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谢晚棠开心的绞着帕子,目光里融着的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期待。
“仔细注意殿下的行踪,快到幽州了一定要告诉我!”
他们娘俩好些日子没见,也不知这孩子是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被南奕的人苛待。听说那南奕也就是个蛮荒之地,远不如他们北奚。
几日后,萧望舒难得休假歇息,卫峥就又拎着两壶酒不请自来,说是傍晚散步,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她的府上。
萧望舒压根不听他的胡诌,斜眼打量了他手上的酒,不忘奚落两句,“有备而来的散步我还是第一次见。”
卫峥抓了抓头发,嘿嘿直笑。
望见他这幅憨样,萧望舒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卫峥为两人斟上酒,“你听说了没?”
“什么?”
“陛下把雍王发配到凉州了。”
萧望舒哂笑一声,“什么叫发配,这本来就是他的封地。”
顾成烨借着顾怀川对不敬祖宗的缘由将他贬至凉州自省,实则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顾怀川拼尽全力的想留在幽州,与太子一争高下,如今却被送去了离幽州最远的地方,可悲可叹。
卫峥似是感慨道:“凉州竟成了他为自己打下的地方。”
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十年前他想方设法的灭了西京之时,怎么也没想到他日后会在那里度过漫漫余生。十年前射出的箭,终究在十年后的今天击中了他。十年前他费尽心思抢来的土地,也终将会成为他的坟墓。
萧望舒目光渐冷,寒意分明。
只听卫峥打趣道:“听说还是你的‘治安策’给了陛下启迪?如今陛下用自己的儿子做镇山虎,倒是可以稳住各个诸侯浮躁不安的心啊!”
萧望舒笑了笑,饮了口酒,冰凉的液体滑入嗓子,分外快意。
这封“治安策”就是亲手为他设计的。
顾怀川估计怎么也没想到,他当初看上西京的原因便是顾成烨今日看上凉州的原因,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十年前他打得一手好算盘,以为灭了西京,不仅能够为顾成烨排忧解难,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而且日后若能得到皇位,那西京便是他扩充的领土,即便不能做皇帝,把凉州作为封地,也是一条好的退路。毕竟那里地大物博,往内可以韬光养晦,往外可以问鼎中原,前有去路,后有退路,这样的风水宝地要去哪里找。
可最终,他利用了西京,顾成烨利用了他。
卫铮见萧望舒不回应,推了推她的肩膀,“你那治安策朝中可都传遍了。‘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之易,国小则亡邪心’,还不承认吗?”
萧望舒笑着看了他一眼,“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卫峥忽然坐正了身子,满脸探究,“我问你个题外话,你是如何知道内奸是吴恒的?”
“孙几道死后,吴恒和周衍都来过诏狱,行止可疑,我一开始还不肯定是他,直到那日他放曹夫人进诏狱,我才肯定必然是他。”
其实,诏狱里只有一个内奸,就是吴恒,其他的那些人,什么刺客、狱卒、江逢生的,不过是萧望舒让他们演的一场戏,为的是骗过卢九思,好让他心灰意冷之下张口供出曹坤阳。
可惜吴恒做贼心虚又疏忽大意,多次想要接近卢九思不说,眼见案子接近尾声,他更是心神不宁。
卫峥又开始趁热打铁了,“你这次可是彻底把雍王和谢家给得罪了,还不考虑加入曲家?”
萧望舒抬头望着月亮,没则美矣,却还是欠缺了点神韵。所以说,年少不能遇见太惊艳的风景,否则之后看见什么都觉得平平无奇了。
卫峥见她没有说话,便知道是又没指望了。
“罢了罢了,等你以后要寻找庇护的时候就知道曲家的重要了。”
萧望舒淡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加入任何阵营,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山倒了第一个砸向的就是靠着他的人。”
话虽如此,萧望舒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非常好奇的事情。
“你这么想让我加入曲家阵营,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卫峥垂眸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这我还真没想过,大概是惜才之心泛滥?抑或是早前在青州共事愉快,如今突然分别倒是有些不舍……若你能加入曲家,那我们又能天天见着了。”
萧望舒被他逗笑了,别看他平时精明得很,有时竟也挺单纯的。
“如今我没加入,你不也隔三差五的跑来见我?”
卫峥辩解:“我这是来做说客的,是想说服你。”
“嗯,你来的很好,下次别来了。”
看见卫峥气闷的模样,她倒是笑了:“你们结党的方式倒是挺特别啊。谁家结党结的那么高调,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
“卫峥你就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收了曲家的银子,一定要替他办成这件事才能拿到钱?”
“……”
夜风欢送着他们的笑谈声,却不知这样平和的日子还能再过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