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缇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带着熟悉的沉香气味的怀抱,她下意识的就揪住了那人的衣襟。
殷时回低低的叹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身侧吕公公道:“陛下,日前南州进奏使抵京,如今听闻您回宫的消息,此刻正在御书房等您。”
殷时回闻声眉心蹙起,他抚开云青缇面上的凌乱碎发,沉声道:“太医来了吗?”
吕公公说:“老奴这就去催一催。”
他脚步刚动,敖太医便气喘吁吁的背着药箱跑了过来。
殷时回最后又看了一眼云青缇的睡颜,压下心中的不甘愿,偏头沉声道:“你留在这,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传给朕。”
吕公公躬身:“是,陛下。”
殷时回刚回宫,就马不停蹄地去处理政务,待他同那位南州进奏使谈完公务,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他挥推前来侍奉的宫人,匆匆赶往长华宫中。
云青缇依旧未醒,门外等候的吕公公见殷时回赶来,连忙道:“陛下,敖太医说才人伤口有些感染,现下正在发热,已经灌下了药去。”
殷时回听罢,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
深秋的夜风寒凉,殷时回一路赶来,身上不免带了些凉气,稍一凑近云青缇,她便被乍然而至的凉气冻得瑟缩了一下。
云青缇昏沉的大脑似是有了几分清明。
她恍惚间听见吕公公的声音:“陛下,外面更深露重,您离得这般近,恐怕会冻到云才人。”
殷时回闻声,慌忙后退几步。
云青缇听见殷时回的声音,带着几分懊恼。
他道:“怪朕,明知道她受了伤还要半夜带着她吹着凉风到处跑。”
他自己皮糙肉厚,以前在战场上受再重的伤,休息一晚起来照样理事奔走,却忘记了云青缇是个极娇气的人。
吕公公老脸上露出一丝空白。
什么?
人家云才人为救他受了伤,他不在床边嘘寒问暖的照顾,反而拖着重伤的人家半夜吹凉风?
真不知道他这陛下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说句大不敬的话,吕公公真想把殷时回脑子里的水摇一摇都倒出来。
这也就是他这次没有跟着随侍,但凡他跟在身边,这怎么也不能让殷时回干这种半点都不体贴的事。
他琢磨着的暗暗地教教他们陛下。
于是他道:“才人头顶这帕子——”
殷时回没动静,歪着脑袋等吕公公说话。
吕公公:“……”
他如鲠在喉的看着木头疙瘩一样的殷时回,将暗示改成明示说,“这帕子应当换了吧,老奴这就去叫人进来看顾才人。”
他说着这话脚下却没动,好在殷时回只是不会照顾人,并不是傻,他也很快反应过来,道:“不必了。”
殷时回感觉身上凉气散的差不多了,才敢上前几步,修长的手拈起帕子,浸到水里,敷到云青缇额头上。
他动作略显生疏,显然从未做过这种事。
冷水浸湿的帕子让云青缇浑身的燥意消去不少,她虽睁不开眼,但脑子已然能稍微的转转了。
她对系统说:“你看,受伤照顾任务达成。”
——这是就算昏迷也要致力于工作的云青缇。
系统:“……是你照顾男主呀,现在这不是反了!”
它又看云青缇的可怜样,自我说服道:“你说的也对,反正受伤照顾也只为的是近距离相处,谁照顾谁都一样。”
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被云青缇思维同化,这是日后云青缇的摸鱼大业的关键转折点。
云青缇满意的重新失去意识。
她的体温再次升高。
这一夜,云青缇反复高烧,敖太医大半夜的被殷时回提溜了过来。
殷时回紧张道:“她又烧了!”
敖太医:“……”
他使劲睁着一双惺忪睡眼,开了药施了针,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道:“禀陛下,才人身体尚安,熬过今夜,明日当会无虞。”
殷时回像是那个杠精:“尚安?都烧成这样了怎么能叫尚安?”
敖太医:“……”
他白胡子翘了翘,几度无言。
他药也煎了,针也施了,还要他怎么办?
谁家外伤引起的高热能忽然退下去?这不都要有个过程的吗?他就算在这吊死云青缇也不能立刻好起来啊。
敖太医看殷时回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殷时回看敖太医觉得他十分玩忽职守。
二人相互抬杠,直至天明时分,云青缇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
熬了一宿的殷时回和被迫陪着熬了一宿的敖太医同时松了一口气。
殷时回想还好烧退了,不然云青缇本来就不太聪明,总是这样烧下去就更傻了。
他嫌弃的看了一眼敖太医,觉得他可能是年纪大了,忒不中用。
敖太医想还好还好这烧终于退了,不然他这把老骨头再熬下去就入土了。
他垂着头,心中谴责着殷时回这个医闹人士太过小题大做。
他们分别嫌弃着对方,都得到了快乐。
烧退了下去,昏沉的云青缇也清醒了过来,她茫然的睁开眼,迎面就看见两人蹲守在她床前。
年纪轻的那个正是殷时回,他眼中满布血丝,长衫凌乱,尽是褶皱,似是一夜未眠。
另一个年纪大的人花白的头发炸开,眼下青黑一片,见她睁眼冲着她露出一个微笑,包含着三分无奈三分凄苦四分幽怨。
目光触及到这个微笑,云青缇头皮一炸。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干过伤天害理欺骗感情的坏事的渣女。
她问系统:“我辜负他了?”
这鬼身份不会还有一个什么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结果被天降殷长誉截胡,又进宫中为妃,竹马不甘心,乔装易容变成老头子就是为了进宫再看青梅一眼的戏份吧?
系统:“……”
它惊叹于云青缇优秀的脑回路,并且深思昨夜高烧是不是真的烧坏了她的脑袋,以至于在它有限的词库之中,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能道:“这倒没有。”
系统尝试解释:“就是殷时回……”太奴役他了。
它说一半没说完,云青缇就倒抽一口凉气,不可思议的将目光投到殷时回身上,惊悚的道:“殷时回辜负他了?”
系统:“?”
什么?
它的系统突然短路,半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而云青缇想到殷时回“不行”的传言,又想到他不爱踏足后宫,任由这满后宫的莺莺燕燕们独守空房,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云青缇目光几经变化,最后变得坚定起来,她包容的拉住殷时回的手,语重心长的拍拍他:“我们应当平等的对待每一段感情,不要因为害怕世俗的眼光就辜负它。”
所以不管是断袖之癖还是黄昏之恋都是不羞耻的。
而殷时回:“……?”
他看见云青缇醒来的喜悦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殷时回伸手探探云青缇的额头,愁眉苦脸道:“真傻了?敖太医,你不是说她脑子没问题吗?”
敖太医:“……这,容臣在探一探脉。”
云青缇一脸懵逼的被抓住手腕,半晌之后,敖太医面色恍惚备受打击。
“老臣竟断不出才人的病症?”敖太医觉得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医术竟然还如此不精,都探不出云青缇身体究竟有何病症,为何突然变得痴傻,说起了胡话。
他备受打击,抓着殷时回的袖子抹眼泪:“老臣有罪!老臣学艺不精!今日之后定要回到太医院内苦心修学,不成功不在出山!”
云青缇看看敖太医,又看看殷时回,一脸懵逼。
什么?她……她有什么病?
却见那殷时回呆呆地站在原地,连袖子上被敖太医抹了鼻涕眼泪都没发觉,仿佛被这个巨大的噩耗给砸傻了。
他看着云青缇一脸痴呆的模样,有些难过的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坚定地对她道:“你放心,就算你变成了个小傻子,朕也养着你!”
小傻子云青缇:“……”
她面色诡异的看着殷时回,抽出自己的手。
“我才没傻!”云青缇恼怒的拍了殷时回一巴掌。
一侧,敖太医顿时一惊,连哭都忘记了。
这这这……这云才人袭君啊!
他摸到角落里,见二人都没注意到他,连忙偷偷摸摸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殷时回一怒之下连着他一起砍了。
只留殷时回一人还在屋里,他摸着自己被拍到的胳膊,呆呆道:“噫——你都傻了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差?”
云青缇:“?”
他短短一句话得罪云青缇两次,云青缇额角一跳,实在不想看见这个不会说人话的狗男人,她左顾右盼,最后抓起身侧的枕头一丢:“出去!”
那枕头被丢到了殷时回的胸口上,殷时回手忙脚乱的抱住。
他当时举着枕头就想砸回去,然而举了半天愣是没下得去手,他恼羞的将那枕头轻轻柔柔的放到了云青缇身边,拉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殷时回觉得自己最近不太对劲。
自己不光变得善良了许多,都舍不得对云青缇下手了不说,为什么还变得那么听话,云青缇叫他出去他就出去?
殷时回茫然的走在院中小径上,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
倒是半蔷看见殷时回被砸出去,鬼鬼祟祟的探了个脑袋进来:“人家在你床边守了一夜呢,你就这么给人砸走了?”
云青缇闻声一愣。
那些细碎的回忆恍然间浮现于她脑海之中。
云青缇垂眸,遮住眼底弥漫而上的复杂情绪,她动了动身子,拖着病体就想下地,半蔷见状赶忙扶住她:“敖太医说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养伤,少走动。”
云青缇摇摇头,说:“没事。”
她晃晃悠悠的走到窗畔,推开窗子。
但见殷时回行在小径之上,清晨明媚的阳光打在他明黄色的衣袍上,反射出耀眼光芒。
半蔷夸张地眯起眼睛:“呀,这衣服好亮。”
云青缇笑了一下。
亮吗?
她记起了在围猎场最后的那个夜晚,这人将殷长誉踹进坑中后,猛然回头,得意地朝着她挥手的模样。
他的眼底尽是雀跃的火光,映着漫天的星辰与月亮。
云青缇觉得——没有什么比那双眼更加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