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缇这伤一养便养到了入冬,她来时开的盛烈的菊花已尽数凋零,天气寒冷下来。
这是云青缇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冬天。
云青缇重伤一场,身子终归还是虚了许多,尤其十分畏寒,长华宫中早早地就添上了炭火,上好的雪松炭一燃,驱散了室内的寒气,满室都是雪松的清香。
司珍监的人月前来量过云青缇的尺寸,此刻也将制好的冬衣送了过来,云青缇看着大大小小几十件衣服有些发蒙。
她的手抚上宫人呈上来的披风,领头的嬷嬷见状喜气洋洋的笑道:“陛下知晓才人畏寒,特意遣人寻来了这上好的雪貂皮毛,送到司珍监,叫奴婢们制成斗篷给您送过来——陛下待才人可是这后宫里独一份的好!”
云青缇嘴角一抽:“这都是误会,我同陛下其实……”
她话没说完,那嬷嬷就笑道:“才人莫要谦虚,这阖宫上下谁不知晓才人您受陛下独宠,陛下但凡进后宫,都是来见您!”
嬷嬷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将东西放好!”
云青缇:“……”
她无措的看着自己这小小的偏殿被宫人们一阵折腾,顿时就奢华起来。
——看惯了家徒四壁空荡荡的模样,这屋中乍一满满当当起来,云青缇还十分不适应,总觉得无处下脚。
宋长黎嗑着瓜子来凑热闹,啧啧称叹:“你这和殷时回关系一近,一人得道,连我们都带着升天。”
有云青缇这个“宠妃”在,她们作为云青缇的密友,自是少不了宫人们的奉承讨好,宫里也填了不少东西。
云青缇叹了口气:“他也不管么?就任由这离谱的流言传来传去?我解释都没人听的,大家都当我是在谦虚。”
宋长黎神色诡异:“你还觉得这是流言?”
云青缇道:“不然呢?”
宋长黎:“…………”
得,碰上这么个不开窍的,殷时回这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呢。
她乐得看热闹,笑嘻嘻的塞给了云青缇一把瓜子。
上京城的冬天总是十分难捱,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身上,冻得人筋骨皆寒。
云青缇早早就穿上了司珍监送过来的冬装,石青色的夹袄穿在她身上,将她裹成了圆润的一颗球。
长华宫内满室雪松香,炭火盆里时不时炸出一点火星子。
云青缇四人各揣一个小手炉,聚在一起聊天。
宋长黎道:“听闻贵妃娘娘近来几日因太过思念陛下,导致日日以泪洗面,前些天唤太医过去看诊时,眼睛已经红肿到比粟粟的眼睛还要肿两倍!”
温粟粟惨成计量单位。
而她们所说的贵妃正抱着一本《虐爱三生三世》哭的稀里哗啦:“呜呜呜这也太好哭了吧。”
话本子也太好看了吧,什么执掌六宫,什么争宠,还有那劳什子殷时回她一个都不想理,她只想足不出户和话本子过一辈子!
是丞相小娇妻里温柔的丞相不香,还是武林奇侠录里热情的侠客不棒?
哪一个不比去贴殷时回的冷脸好?
她现在好想踹掉这个半点不解风情的臭男人,去寻找她的第二春!
长华宫中,半蔷道:“我听说淑妃娘娘这几日也是愁眉不展,好像是有什么远方亲戚化身吞金兽,总向她要钱,这几日淑妃殿中用度都削减了不少——嘶,淑妃真是个好人,苦自己也不苦亲戚。”
温粟粟道:“说起淑妃,让我想起了那个不太美丽又不太聪明的何昭仪,她当初不就很是奉承淑妃吗?可惜淑妃无意与她结交,这么算起来,何昭仪似乎这几日就该出禁闭了吧。”
云青缇来了点兴致:“何昭仪?”
这名字对她来说好像已经很遥远了,但其实算一算也才三个月不见。
当初何昭仪收买了云青缇身边的锦瑟,想要在贵妃的千秋宴上换掉安嫔准备的贺礼,并栽赃给云青缇,将她和安嫔一并拉下马。
可惜后来被云青缇看穿,功败垂成,反而何昭仪自己被云青缇坑的关了三个月禁闭。
如今三月之期已过,这个原著中后期的大反派,女主的一生之敌,未来的何妃娘娘终于要上线了吗?
何昭仪殿内。
她喜极而泣的看着拦了她三个月的嬷嬷让开了身子。
三个月,她受尽折磨的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她在这宫中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这些该死的奴才们瞧不起——但没关系!
只不过短短三个月时间而已,如今她解了禁,十分自信自己能重新获得陛下的宠爱!
何昭仪想起自己三个月前的机智计策,她虽这段时间消息不通,但想来安嫔若要将那大逆不道之物送上去,那云青缇必受牵连,就算侥幸保住一条性命,也绝对会过得很凄惨!
掉线三十年,一朝才通网的何昭仪迈开大步,准备去看落魄的云青缇。
她一定要将曾经受过的一切,通通还在云青缇这个奸诈小人身上!
何昭仪带着宫女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殿门,甫一暴露在空气中,就心生了退意。
无他,只因时已入冬,刺骨的寒风争先恐后的钻进她的衣衫之中,冻了何昭仪一个透心凉。
她扯扯自己单薄的衣服,心里暗骂那帮见人下菜碟的狗奴才,都入冬这些时日了,竟还未送来她的冬衣。
但区区寒冷怎么能阻碍何昭仪前进的步伐?
她坚强的顶着瑟瑟寒风来到云青缇宫前,准备找云青缇的茬,还未入殿就被短春抬手拦住。
短春道:“何昭仪留步,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何昭仪道:“我是昭仪,见她一个下位才人还需要通禀?让开!”
她一个眼神示意,随侍的宫人立刻反剪住短春,何昭仪自顾自的推开殿门。
厚重的门扉缓缓移开,露出殿内之景,何昭仪当时就是一呆,缓缓张大了嘴巴。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浅浅的雪松香气传进鼻尖,何昭仪用力嗅了嗅,震惊道:“雪松炭?”
这雪松炭历来都是专供帝王的御炭,就连皇后也只能用低一阶的银松炭,云青缇这里为何会有?
然而她的震惊还没完,目光一转,便见殿内雕花梁顶,鲛绡为帐,金银丝线串着宝珠秀出一副折梅图,于日光下煜煜生辉。
角落中数盏琉璃盏随意摆放——这可是西域进献的琉璃盏!这等成色完美的珍宝,整个皇宫恐怕都没有几件!
何昭仪小小的脑袋里充满大大的疑惑,她茫然的询问身边的宫女:“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宫女:“……是长华宫没错。”
何昭仪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依照我的筹谋,云青缇应当过得十分凄苦才是,这长华宫中又怎么可能如此……奢华?不,一定是陛下又纳了新人,这宫中住的是新来的妃嫔!”
何昭仪再也按捺不住,提起裙摆就冲向内殿想要一探究竟。
她路过一扇屏风,只见那屏风如烟似幻,视之如坠云山雾海,她定睛一瞧,震惊的发现这居然是云锦纱做的!
“一寸云纱一寸金”的云锦纱!
就这么一扇屏风,都够买下这上京城中随意一处府邸了!
她也终于绕过了那扇屏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云青缇。
她穿着石青色的夹袄,手中揣着一个精致的手炉,一头墨色长发松松垮垮的挽了个髻。
三个月过去,她不但没有变得憔悴不堪,反而还隐隐的胖了几分,一看就是这段时间过得很好,看到自己突然出现,那张熟悉的脸上还浮现出一丝惊讶。
真的是她。
何昭仪自欺欺人的想法终是被推翻,她心情复杂。
为什么……事情发展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而云青缇看见何昭仪突然出现,神色颇有些尴尬的和其余三人对视一眼。
宋长黎抠脑壳,小声道:“果然不能背后讲人,这下正主就上门了。”
不过刚提起了何昭仪,转眼间人就出现在了她们面前,宋长黎简直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云青缇扶额,陷入沉思,嘀嘀咕咕:“她好爱我,一出禁闭就来见我,不愧是我的一生之敌。”
温粟粟并半蔷:“……”
你好好想一想,她一出禁闭就来找你,真的是因为爱你吗?
好在几人之间还有点距离,云青缇和宋长黎这嘀嘀咕咕的小话才没被何昭仪听去,她呆呆的看着活的十分滋润的云青缇,茫然道:“为什么?”
云青缇一愣:“什么为什么?”
何昭仪满腔欣喜被破了一盆冷水,思绪紊乱,听闻云青缇之语,下意识的道:“你为什么用云锦纱做屏风?还有外殿的鲛绡、琉璃盏,以及这雪松炭?你怎么可能有资格用这些东西?”
她这话问的云青缇怪懵的,她偏头询问:“云锦纱是什么东西?还有她说的其他的——那是什么玩意?”
何昭仪觉得云青缇是故意的,故意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无知的模样,但其实就是在打她的脸:“那都是千金难求的珍宝!你却用来做屏风、幔帐?还有这雪松炭,此乃御炭,帝王专供,为何燃在你殿里?”
云青缇闻言,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你说的屏风是这个吗?”她匆匆忙忙站起身,扒拉开何昭仪,仔细打量着那扇屏风有没有受损,“你站远点,别碰坏我的宝贝!”
何昭仪:“?”
云青缇内心极度震惊,她起初只是觉得这屏风很是漂亮,也未在意,但若何昭仪所言为真,那她就是把这么一个都可以当传家宝的大宝贝,随意的放在殿上了?
这人来人往的没磕坏吧???
她赶忙道:“快快快——半蔷,快帮忙收起来!”
云青缇随即又想起何昭仪说的鲛绡幔帐、琉璃盏,匆匆来到外殿,但见鲛绡幔帐垂坠而下,仔细看去确实是显着细碎光芒,看上去就是财富的味道。
她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呢?
云青缇懊恼的一拍大腿,这幔帐钉在了房梁之上,若是拆下来定会损坏的呀!
如此来看,竟然只能任由它挂在殿中了。
云青缇心痛极了,暗下决定日后定要禁止碰瓷来这间屋子!
她转而看向角落里的琉璃盏,这玩意看着晶莹剔透,隐隐还透着五彩霞光,但云青缇上辈子见惯了玻璃之类的玩意,惯性思维还真没觉得这东西有多珍贵,殷时回送来之后她看着好看,就一直摆在角落里吃灰。
造孽啊,造孽!
竟让珍宝蒙尘!
云青缇匆匆忙忙将那几尊琉璃盏小心翼翼的收入柜中,待阖上柜门是确是狠狠一愣。
殷时回……为何送来如此多的宝贝?
今日若非何昭仪来此,她还全然不知自己殿中有这些东西。
她愣了下神,随即将目光转向那仿佛最不值钱的雪松炭上。
她回想起何昭仪所言的那几个字。
“帝王专供”。
她心里有些说不明白的思绪缓缓滋生,袖袍下的手也不自觉蜷曲起来,半晌后才回过神。
云青缇抛下心中那理不清头绪的念头,选择先把她的一生之敌送走。
而她的一生之敌何昭仪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云青缇指挥着众人藏宝贝,她神色几经变换,恍惚间突然意识到云青缇好像不是故意在装无知气她,她真的是不知道那些都为何物。
云青缇……是个土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