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又见面了,甚尔。”

    “哈?”禅院甚尔保证自己没有见过她,但是看着面前的人的笑脸,和他都没有察觉到的气息,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反应过来,“啊!”

    喜江看着他,金色的眸子眯了眯,如同笑弯眼的狐狸,她歪了歪脑袋:“想起来了?”

    甚尔往沙发上一倒:“哈,没想到居然是你,原来你是人啊。”他努了努嘴,“你就是孔时雨的幕后老板?”

    “嘛,考虑到这个工作性质,谁都有可能成为他幕后的人不是吗,”她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至于我的目的嘛,唔……”

    喜江故作思考的抬起手撑着下巴,秀气的眉拧了起来,好像有些苦恼的样子。姣好的面容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上挑的眼尾都晕开了一抹绯红,泫然欲泣,金色的眸子在幽暗的光照下荡漾着诡异的颜色,仿佛等待着别人来安抚的模样让甚尔有一瞬失神,随后他很快清醒,暗骂了声真是狐狸,斜了一眼孔时雨,露出一副果然的样子。

    “你在诱惑我吗?神秘的老板,”甚尔耸了耸肩,“但是我可不吃这一套呢~ 不过你的小弟可是中招了。”

    孔时雨此时双眼有些无神,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剩下了空壳,就好像等待着指令的傀儡。

    喜江笑容扩大,随即也笑出了声。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呢,他当真是超脱掌控的存在。

    甚尔倒是有些好奇的问:“这是瞳术?还是你的术式?”

    确认了她是之前与他对话的东西,他很自然的认为喜江应该是咒术师。

    刚刚他差点儿都中招了,要不是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他估计都要跟孔时雨那个傻大个一样被控制了。这对他来说可是新奇的体验,因为那些诅咒师,咒术师,这种类似于幻术的能力用在他身上后都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反应的。

    甚尔这般想着。

    喜江抬起手指在唇前比了一下:“嘘,这是女人的秘密。就像魔术一样,要是知道原理了,再表演一次就困难了呢。小孔嘛,不过是让他暂时安静一会儿,毕竟,接下来的事可不好让他看到呢。”

    甚尔:(O_o)??

    “这样不好说话,你先把衣服脱了吧。”

    甚尔愣了一下:“哈?衣服脱了就好说话了?”仿佛在谴责她居然能玩这么花的语气脱口而出,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接了一句,“这是另外的价钱,我还是个雏,要加价的。”

    此时还是十六岁刚出家门的偏执小男生甚尔并没有未来那般在女人堆里游刃有余的淡然,所以喜江才乐的逗他。

    此时的甚尔————

    她居然真的是馋他身子?!

    所以才说了他有一副好身体?

    等等,她之前问他很缺钱吗?他说是。

    孔时雨是她的人 = 给他介绍工作的人 = 帮助他赚钱的人 = 给他钱的人!!!

    联合这些事情,甚尔觉得自己悟了。

    甚尔:宇宙猫猫.JPG

    她,馋他,身子。

    随后他又头脑发散的想,她不会真不是人吧。可能本人很丑,然后花了一个月找了个了漂亮女人的身子来诱惑他……

    喜江仍然是一副脸上带笑的模样,就是嗓音幽幽:“你好像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快点脱,或者我帮你也可以,我现在可是,饥饿状态呢,麻烦你不要挑战一个饿肚子的人的耐心。”

    甚尔:“……哈?”他与喜江对视了一会儿,“嘁。”

    他算是知道她并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了,但是饿肚子?什么意思。

    让他脱衣服?

    是发现了他身上留下的那个特殊的诅咒吗?

    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六眼」,不是谁都能直接看到诅咒在身体里的遗留的。更别说他还是零咒力,这种诅咒在他身体里就跟空气一样,不会叫人发现。

    那么为什么?

    他起身,缓缓的褪去外套,露出底下紧身的黑色衣服,他动作很慢,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目的,但是他知道,他若是和喜江打起来他也讨不到好,他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你不是才在外面吃完东西吗,回来就饿了?”甚尔哂笑道,然后扬着声音说,“还是说,我才是主食呀~ ”

    上衣褪去后,他健硕的身材一览无遗,甚尔手落在腰带上。

    嘴角扬起,那嘴角的疤痕反而给他填多了分色.气。

    “还要脱嘛,老板~ ”

    喜江的笑仿佛终于多了一丝能够被称为「真实」的情绪,她缓缓起身,站定到甚尔面前,甚尔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很高,作为一个女人来说。

    虽说他还再长,但是作为肉.体天赋极致的天与咒缚,他已经是一米八以上的身高了,而眼前的女人几乎与他一般高。

    很近。

    靠的很近。

    即使这么近,甚尔不聚精会神的感受甚至都不能听到喜江的呼吸声。

    她整个人似乎就像羽毛一样,轻轻的,落在了他的面前。几乎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喜江:“果然,是诅咒呢。”她涂着丹蔲的指尖隔着点距离,隔空的划过他的左手,顺到上臂,在下落至左腹,指着他隐隐作痛的位置。

    ————没有外伤,可能是那只特级的后手。直接伤到他的内脏也有可能。

    甚尔:“噢,上个任务留下来的吧。没想到去调查一个工厂居然能遇到一只特级。那只特级可能藏了,估计术式有可能也是差不多特性吧,所以表面看不出来什么。我看不到咒力残秽,不知道你们这些咒术师看到的世界。但是我作为0咒力的废物,这种东西在我体内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所以,”他垂眸,与正闪烁着诡谲的光芒的金眸对视着,“你,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

    “你可不是废物啊,甚尔。”

    愣神的一瞬,喜江的指尖划破了他的腹部。

    甚尔抓住她的手腕,他如翡翠般荧绿的眸子眯起:“你在干什么?”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疼痛的消逝。甚尔眼睛微微瞪大,他看到黑色的令人恶心的诅咒从他的伤口涌出,顺着那白皙的指尖攀爬上喜江圣洁的身体。最后,涌入她的口鼻。

    他看到她那仿佛盛着倒映黄昏的平静幽潭的金色眸子,此刻像是遭受狂风,在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片刻后终于回归平静。

    随之而来的是……

    甚尔松开了攥紧她手腕的手,有些愣神的抬手抚上那被划破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迹,没有伤口。连带他刚刚升起的情绪,仿佛只是错觉一样。

    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让他心悸而后怕的平静。

    就像在沙滩上落下了不知道多少道痕迹,却在浪花席卷过后,没能留下半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做了什么?” 这是甚尔。

    “多谢款待。”这是喜江。

    “你……哈——算了。说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是谁?你想要我,干什么?”

    喜江舔了舔嘴角,餍足的表情出现在她淡漠的脸上可谓是绝色。

    “嘛嘛,不要着急。你想知道的,我可以说的,我都会告诉你。因为,我们终会是一路的人。我们有缘,甚尔。”

    甚尔:“你就不怕我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拿来威胁你?”说完他自己笑了一下。

    如他所料的,喜江:“在你眼里,我像是会怕威胁的存在吗?”

    “哈,说的也是。”

    “我是,福神,喜江。”喜江将自己的姓名一字一顿的分开,随后她歪了歪脑袋,“现在正在努力扮演人类。”不然可是会被这个世界排斥的啊。

    甚尔听着这样一句话足足让他思考了四次。

    ———奇怪的氏

    ———奇怪的名

    ———《扮演》

    ———《人类》

    他现在只觉得喜江全身都是迷,特别是当她说完之后。

    “要听一个故事吗甚尔?”

    “嗯?”

    “在很久很久以前,妖怪盛行,人间民不聊生,几乎世间都充满了黑暗,看不见光明。没有希望,随处可见的饥饿、疾病、灾害,凡人们认为这是神明在对人间降罪。开始,人们祈祷、忏悔,希望得到神明的救赎,但渐渐的,凡人们开始怨恨、埋怨,认为神抛弃了他们,或者说,神,是不应该存在的。这世间中对天地自然的畏惧,对神明的怨怼,又怀有对未来的希冀中,第一个诅咒被赋予了生命。”

    “……”禅院甚尔听着蹙了蹙眉,这可和他在禅院听到的版本不一样啊。

    诅咒,是人们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从面前这位自称福神喜江的人口中得到的信息听起来,从前是存在神明的,还有妖怪,而妖怪似乎和诅咒不是同一种东西。

    甚至,所有「凡人」都知晓这些事物的存在。

    禅院家自诩,从古至今,咒术界都是暗处的存在。他们的存在,是必要,且必须存在的,是维护「非术师」与「术师」平衡的要石。

    还有她的说法……

    “诅咒被赋予了生命?”

    喜江抬眸,长翘的羽睫轻轻扑过,露出她诡谲绮丽的瞳色,她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凡人们都以为这是神明抛弃了他们,但事实上,是他们抛弃了神明。”

    “这个世界很奇怪啊,妖怪们排去其行径,他们其实才是最贴近自然的存在,也是最靠近神的存在。他们诞生与自然,诞生于灵。可是啊,神明们的庇护却不会落到他们的身上。妖怪们意识到了神明的离开,心想,凡人们惹怒了神明,而他们却不会。所以,他们以愚蠢的方式,试图留下神明的庇护,他们决定成为「凡人」,代替原来的人类。妖怪们称其为,【日出之役】。”

    “!”禅院甚尔直起身子,“什么意思?”

    不是他想得多,但是,这个【日出之役】的名字一出来,很难叫他不多想。

    他曾暗中诽谤过,像御三家这些眼高于顶的垃圾们,家徽中怎么会有以落日一样的元素。若是将【日出之役】与覆灭人类联合到一起,他就不难猜到,【日落】反而才是人类的标志。

    而这些故事,是禅院家藏书中都没有的。

    这些若是真的……

    福神喜江对他的质问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你也意识到了吧,「日出」与「日落」,很讽刺不是吗?但是不如听我继续将故事讲完?”

    “……”

    “愚蠢的妖怪,愚蠢的凡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神明,从来就不在乎他们如何。祂只在乎,世界是否崩坏和存在。祂的存在,从来不是庇护而是制衡。当妖怪们决定‘夺回’神明的偏爱的那一刻,他们就再也不受祂的接受。而不被接受的结果……”

    “他们被你说的神杀了?”

    “不,神不会直接涉足,祂只会调节。妖怪为了让神意识到人的脆弱与无能,开始制造恶行,由妖力,净化之力,阴阳术外,出现了咒术,也就是负能量。他们是无限接近于神的存在,而他们却以半神之躯创造与之相悖的能量,被世界意识视为邪物,由人信仰而诞生的神明,会回应凡人的善神,在这样妖怪创造的人性的‘战役’下,消散了。至此,人世间行走的‘神明’几乎全部消失。”

    “所以是还有‘神明’。”

    “……对,还有。祂是世间上,最后一位真神。但是最后祂也消散了。”

    “呵,这些为了愚民而死的神明也是愚蠢。”

    福神喜江也随着他的话笑道:“是啊,真的很蠢。”

    “祂消散前,将自己的力量祭奠给了凡人,这也是,人类咒术与术式的诞生。”

    甚尔:“神明的力量,但咒术是负面情绪提炼而出的能力,怎么会……”

    “所以说,这才是搞笑的地方。但是这就是祂的制衡,祂派真神游历世间,并献祭自己。而强大的力量是需要代价的,而非神,得到神的力量,肉.体自然不能承受那种至极至纯的力量,这是平衡。以负能量,换以能力,祓除邪物,其因果,视为正。真神的能量,你可以理解为反转术式,提炼负能量使其转化成正能量,负负得正,所以反转术式的稀少,就是因为极少人能够真的从祂的祭奠中,得到「正」。也极少有人能力理解其转换的过程与方式。”

    喜江:“妖怪盛行持续了百年,但是也有脑袋清醒的,他们认识到自己这么做没有意义,甚至想要挽救。我说过,妖怪是无限接近于神的存在,甚尔,你猜他们做了什么?”

    禅院甚尔听她问自己,随意说了句:“怎么,自己创造了一个神?”

    “对。”

    “……哈?还真是疯了。”

    “是啊,妖怪在那时分为两派,日落与日出,日落帮助人类抵抗日出派,同时培育并指导了刚拥有力量的凡人,也就是咒术师。但是太少了,得到真神力量的人太少了,日落派想到了一个方法,他们将自己的力量,献祭到新生儿的身上。至此,有了除「神力」以外的术式。”

    “……”禅院甚尔听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说了句,“但是?”

    “但是,人是贪婪的。”

    “虽然人在自然与妖怪面前是脆弱、弱小、无能的存在,但是,人类仍然在这个世界上存活,并且是数量最多的智慧生物。他们毫无疑问的,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们不甘于的到仅仅是少数的妖怪的能量,他们很快的适应这个乱世,融合,吞噬,吞并,无所不用其极。妖怪们很快就被他们曾小看的人类灭了七七八八,【日出之役】也终于是落日黄昏,迎来了它的结局。”

    禅院甚尔嘲笑道:“他们全被人类杀了?看来他们创神失败了。”

    “不,他们献祭了。妖怪们不甘,人类的背叛,神明的背叛,叫他们不甘。他们创造了‘神’,他们成功了,或者说,也失败了。他们创造的神并没有按照他们所想的行动,祂吞噬了几乎所有但是在场的妖怪的生命为养分,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被自己创造的‘希望’带来了灭顶的绝望,这还真是,令人讽刺的故事呢。”

    甚尔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福神喜江的神色有些莫名,她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淡淡的,仿佛不存在这个世间一样,充满了违和感。只是她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只是不达眼底,鎏金的眼睛若神漠视……

    她声音淡淡,宛若水滴落入清潭,悠扬空灵:“他们创造的‘神’的存在威胁了祂,也就是世界意识的存在,被称为混沌。混沌在祂的排斥下被天雷轰击,祂在愤怒,仿佛自己的权威与力量受到了挑衅,想要焦急的毁灭掉这个不该存在的异类与威胁,想要赶在祂成型之前,彻底抹消掉祂。因为祂害怕了,祂在慌张,因为祂知道,若是混沌真的成型得到身体,届时,祂所期盼与维持的平衡将不复存在。但是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带走了混沌。”

    “并赋予了祂一个名字,至此,世间上,第一个诅咒被赋予了生命,祂获得了身体,面庞,声音,与能力。”

    “祂叫做,K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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