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虫放肆，飞得猖狂又杂乱无章。天边风狂云涌，深山老寺中的蝙蝠日落而出，一只接着一只掠过低空。
嘉定发话，蓝颂因不得不转过身正面对着他。
她短促与他对视一秒，快速从对方犀利眼风中挣脱，开门见山：“你是来收购染布大院的？”
嘉定听她这轻松的语气，抬了抬眉，眼中笑意更加明显：“诶，蓝大小姐，我发现你翻篇的能力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朱门前的灯泡周围聚集了小飞虫，振翅声让蓝颂因浑身不自在起来，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手臂。
嘉定注视着她的动作。
蓝颂因言简意赅：“别废话。”
他伸手拍拍衣服，将上面挂着的菜叶抖下去：“我不是来收购的，是来找你外公谈合作的。”
蓝颂因愣了愣：“合作？”
嘉定点头，依旧散漫地靠着墙站，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大小姐，你这几年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国内的事你是一点都不打算听啊。”
蓝颂因蹙眉：“你说话能不能别阴阳怪气的？”
嘉定笑了笑：“我阴阳怪气？还不是跟你学的。”
“……”
这句话，让蓝颂因不自禁抬眼，怔怔地望向他。
嘉定脸部线条利落流畅，眉眼浓郁，鼻梁高挺，眼底总有种凌厉的攻击感，可说起话来总会带着笑，柔和了一切凶狠。
此刻，蓝颂因尚看不清他整张脸，但可以明显感知到，男人早已褪去当年的稚嫩与青涩。
他周身那股张扬的气息，被莫名的疲惫感笼罩，隐隐约约被压抑着，好像随时要冲出来，却又无可奈何忍耐。
虽然有了些变化，但他这松散的站姿和习惯性的语言，依旧能让蓝颂因窥见十年前的少年。
……
教务处门口，蓝颂因和嘉定被罚站。
“嘉定，我以为你已经够蠢了，没想到你那群跟班还能更蠢！害得本小姐还得陪你在这站着。”
蓝颂因双手抱臂，不可一世地望着旁边的嘉定。
两人穿着江阳一中的绿白校服，松松垮垮的衣服遮住了两人同样出挑的身材，却都敛不住他们各自的傲气。
“大小姐，还不是你要求太多，磨磨唧唧的，不然我们能被抓？”嘉定反唇相讥，毫不示弱。
蓝颂因一双漂亮的杏眼瞪着他，嘉定懒懒地扬着眉，全不在意地迎着她的目光，颇有挑衅意味。
“我点外卖是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嘉定？”蓝颂因气极反笑，“和你们同流合污我真是脑子抽筋。”
嘉定毫无所谓，闲散地靠在墙上：“喂，蒋勋到底哪里好了。”
蓝颂因：“啊？”
嘉定转过头去，死死盯着她：“你点外卖是为了蒋勋，不是吗？”
蓝颂因理所当然：“对啊，那还不是因为我打赌输了。”
嘉定装作不在意，轻飘飘“哦”一句：“可我听宋山他们说，你高一就暗恋蒋勋了。”
“宋山的话你也信，看来你真是够蠢的。”蓝颂因从容不迫地说。
说话间，窗户缝上一只小飞虫慢慢悠悠爬过来，顺着蓝颂因的长发爬进她的领子。
嘉定正直视着她听话，眼前的姑娘忽然花容失色：“啊！我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们俩罚站刚好是午休时间，所有学生都在宿舍楼，教学楼这边空无一人，教务处老师正躺在办公室内打鼾。
蓝颂因就算再讨厌嘉定，也只能寻求他的帮助。
她皱着眉，原地抓狂，语气竟有些撒娇的意味：“你快点！快帮我弄掉！”
而嘉定不等蓝颂因要求，就已经直起身，表情严肃地拎起她后背的衣服，使劲拍抖几下。
一只黑色虫子猛地坠落在地，蓝颂因和嘉定同时看见了它。
蓝颂因尖叫着跳开，而嘉定直接一脚上去，将虫子踩死。
“……”
待嘉定移开球鞋，那只虫子已经被压成小黑饼，嵌在地砖中。
蓝颂因松了口气，一抬头，防不胜防地与嘉定对视。
少年眼底异常坚定严肃，全没有平时那副高傲自大的模样，反而让人看了有种心安的感觉。
蓝颂因慌忙移开眼神，心脏竟然怦怦加速。
她装作往窗户里面看教导主任的动静，见他竟仍然睡如死猪，不禁笑出声。
嘉定乜她一眼，重又恢复懒散的样子：“居然还怕虫子。你喜欢蒋勋，该不是因为他丑得像只虫吧？”
蓝颂因觉得莫名其妙：“你有病吧？宋山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才不喜欢蒋勋！”
她气急败坏，急于证明自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要是敢去造谣我，你这腿就别想要了！”
嘉定失笑：“我造谣？你造谣我还来不及吧，蓝大小姐。”
一口一个“蓝大小姐”，听得蓝颂因浑身不自在。在家中，管家和保姆都不曾叫过她小姐。
蓝颂因白眼：“你少阴阳怪气。”
嘉定神色闲闲：“跟你学的，大小姐。”
……
发现自己想得出神，蓝颂因连忙回过神来。她看向嘉定，发现他正盯着她看。
老毛病不改，不知道盯着人看，对方会很不自在吗。
她问：“什么项目？”
嘉定清了清嗓，颇郑重其事道：“JS时装，听过吗？”
蓝颂因看他这副“我这么牛逼，你不应该不知道啊”的得意模样，心中就生起无名怒火。加之耳边不停响的虫子振翅声，更让她感到烦躁。
“当然。”蓝颂因不耐烦道。
嘉定莫名感觉有人在看他，一扭头，发现那几个老婆婆还探着头望向这边，个个眼神充满求知欲。
见他投来目光，又挨个缩了回去，像被打回洞的地鼠。
嘉定收回眼神，却见蓝颂因正紧蹙细眉，手不停摩挲着手臂。
他叹道：“蓝小姐，我这一身实在太臭了，要是进去跟你外公谈事情，不太礼貌吧？你这儿有没有男人的衣服可以给我换换？”
蓝颂因没好气：“你怎么事这么多？”
嘉定撇了撇嘴，“你知道的，干时尚这一行，就比较爱打扮。”
蓝颂因实在受不了周围的虫子，她剜嘉定一眼，打开朱门，问了问老头子的意思。
嘉定不知道老头怎么说的，只见蓝颂因进了朱门，没一会儿，又从里面出来，臂弯里挂了套黑色衣服。
她递给他：“这我哥以前的衣服，压箱底没洗过，有味你也给我忍着。”
嘉定瞅了瞅那衣服，是套墨绿色中式男装。
他接过，一阵浓郁的古檀木香扑来。嘉定下意识看了下蓝颂因，随后问道，“我在哪儿换？”
姑娘双手抱臂，模样与十年前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明眸皓齿，皮肤嫩白，虽然一副单纯干净的长相，却依旧盛气凌人。身上的气味也没变，还是古檀木香。
她环顾四周，随便给他指了个地方：“就那儿吧。”
嘉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不过就是个巷尾通向外面的空地，紧挨着朱门，墙根长满了杂草。
“……”
蓝颂因主动背过身：“我不看你，赶紧换，事情讲完了就走人。”
她说着，转过去，故意将话说得很死且语气很冲。
蓝颂因希望嘉定早点“滚”。
“希望你不要欺负良家夫子。”嘉定抛下这么一句，兀自走到空地，开始换衣服。
蓝颂因正要反驳，转念想想，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嘉定作为JS时装的CEO，居然亲自下乡来找她外公谈合作，而且还是一个人。
大学期间蓝颂因极少回国，对国内的相关市场环境不太熟悉，但JS时装的名号她也是知道的。
JS是走在全球前沿的时尚品牌，虽然创立历史短，却是时尚界当之无愧的的新起之秀、黑马选手。
每季度的JS时装秀都会吸引世界各地的时尚人士，如果有谁能穿JS的衣服，走JS的T台，那影响力必然非同凡响。
蓝颂因狐疑：“你一个人来的吗？”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传来嘉定闷闷的回应：“嗯。”
蓝颂因：“怎么来的？”
嘉定：“开车来的。”
蓝颂因猛地放下手臂，别脸质问：“那你为什么不回车上换？还说我欺负良家夫子，是你自己别有用心吧！”
嘉定换好衣服，信步走到蓝颂因面前，脏衣服拎在手里：“你别骂我了行么。”
“车子根本开不进来，村市通口那儿路面塌陷，还伤了好多人，你不知道？”
蓝颂因觉得这人脸皮实在太厚。
明明十年前是他先不告而别，如今阴差阳错又见到了，他反而装成没事人一样，各种与她套近乎。
依旧是以前那副爱犯浑又欠揍的样子，也不知道JS是怎么被他办起来的。
蓝颂因无心与他周旋，冷冷应一句，打开朱门让嘉定进去。
他轻笑了下，温声道：“谢谢。”
蓝颂因白眼都快掀上天了。她关上门，转身却不见小老头的踪影。
她了然于心，走到茶桌旁倒茶：“你先坐，我外公大概在楼上抓鸟。”
嘉定迟疑地坐下来，疑惑：“抓鸟？”
“他养了只鹦鹉，很喜欢时不时把它放出来，但又总是抓不回笼。”蓝颂因谈起外公，脸上便带了细微的笑意，谈吐也温和起来。
嘉定见她唇角笑意，不自觉也笑了笑，开始观察屋内的布置。
刚刚在门外，看见老旧的朱门，还以为里面会是与其同样破烂的陈设，也一度让嘉定怀疑，蓝颂因究竟是不是习惯住在这里。
但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完全不是问题。
朱门内的老宅陈设与商品房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家具电器都很先进，茶桌地下还有辆扫地机器人在呜呜运作。
一层做了下沉式客厅，沙发是古朴的深红色。家具大多数是中式风格，整座屋子都透着中式美学，散发古檀木的淡香。
木制L形楼梯盘旋而上，通往二层，嘉定还能听到楼上老人闷闷的脚步声。
蓝颂因倒好茶，放在嘉定面前。
嘉定低声道谢，蓝颂因为表基本礼仪，在他对面沙发坐下。
两人间仅一几之隔。嘉定悠闲地品着茶，而蓝颂因双手绞着裤子衣料，颇为紧张。
正当她打算开口损嘉定一句时，外公浑重的声音忽然自楼上传来：
“赖赖，看来这小子对你来说不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