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之塔

    历经近七百天的建设,对战开拓区迎来竣工。俐俐搭着酒店的观光电梯下行,纵只是短短数秒的功夫,也不得不为放眼所见的光景叹服:高塔、城堡、工厂、道场、蛇道、巨蛋与金字塔,七座对战设施在广袤的园区内高低相就,别具一格的设计构成丰富且新奇的视觉冲击。

    “觉得如何?”她在步行前往对战塔的途中询问捷拉奥拉。宝可梦转动眼珠,以考量的眼光观察沿途或自然或人工的景观,末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约定见面的时间是九点半。九点十五分,她将证件递给对战塔底的前台,接待员引她走向直达50层的电梯。一只长鼻叶跟在后头,抱着足有它半个身量的丁香花束,围着脑袋的深蓝头巾印有“天狗花店”的字样。叮咚声响起,门扇后露出着白色圆领衬衣的人影。她的紫色眼眸从俐俐的脸上扫过,对长鼻叶说:“今天也多谢你了。”

    “HANA!”

    莉拉将钱币放在长鼻叶的手里,宝可梦微微一欠身,退回电梯轿厢离开。

    “稍等。”莉拉对她说,“我去放一下花。”

    莉拉是天狗花店的常客,每日——或每隔几日,从天狗花店订一束新鲜的紫丁香来。当她离开,雷公一动不动候在原地,沉默的红色眸子注视着俐俐,片刻,移向一旁的捷拉奥拉。

    “…………”

    “…………”

    余光里的捷拉奥拉微微绷紧了肩膀。它与雷公的对视是寂静无声的,但俐俐分明感知到了气压的异常、雷电的对撞。眼下她大约置身于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雷云之中吧?俐俐想着,往边上挪了两步,以身体挡住了两束视线的交汇。

    “好了啦。”

    她摸了一下捷拉奥拉的脑袋,大猫呲出雪白的牙,抗议似的,从胡须上曳出几缕电光。

    “捷拉奥拉的力量让它相当兴奋呢。”莉拉的声音传来。

    她安置好了花朵,手里多出了一只白色的外卖布袋。雷公回到她的身边,一脸面无表情,俐俐对“兴奋”这一形容存疑。

    繁茂的植物将天台笼上绿意,掩映着奇异熏香的浅淡气味。莉拉引她在花园桌边落座,俐俐留意到桌面上摆着一个不应景的烟灰缸:“圣安奴号事件处理得很利落,辛苦你了。我知道丰缘警方有些不满,但你不用担心,后续我会同他们谈妥。”

    俐俐嗯了一声,回过神道:“丰缘警方说,那间密室的门只有我能打开——”

    “只是娜姿的把戏而已,她是一流的超能力者。”

    “但你不会对她的‘把戏’一无所知。”

    这话是有一些锋芒的。莉拉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你说得对,我从不与底细不清的人合作——我知情的,并且,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警方的推测是错的。知道那个房间存在,并且掌握开启方法的人不止你,还有我。这样你会放心些么?”

    俐俐脸色动容,但她意识到莉拉不会说得更多了:“……我明白了。”

    捷拉奥拉回到桌边时,莉拉拆开外卖袋,里面装着满满的树果酸奶:“桃桃果口味你喜欢么?”面对宝可梦,她的态度如春风般柔和。捷拉奥拉竟也没有展现抗拒态度,甚至在接过桃桃果口味酸奶之后向她浅浅鞠了一躬。

    “其他宝可梦呢?请大家一起喝吧。”

    “啊……谢谢。”

    莉拉看宝可梦时,眼神会格外柔和些,但当她看向人时,眼里温度又降下去了。俐俐悄悄观察着,忽地记起一桩事来:“想请你看一下……”

    小聒噪鸟捎来的纸条,写着“米拉特·艾梅拉德”一行字。莉拉并未多说什么,折好纸条还给她:“如果没什么头绪,去对战工厂找一下达拉吧。他是‘全能齿轮怪’引擎的建设者,我想可以帮上些忙。”

    “全能齿轮怪”是不知名人士打造的信息系统引擎,囊括明网暗网的全球信息,其建设者竟是达拉?俐俐消化了一会儿这个被若无其事透露出来的重量级事实,应道:“好的。”

    直接动身拜访对战工厂固然不礼貌,俐俐用客房电话打给达拉,简要说明来意,对方提出的约定时间是下午四点。前脚放下听筒,后脚大吾推门而入。他的头发柔顺亮泽,着高级灰的V领棉衬衫与同面料的休闲九分裤,胸口别着她送的可可多拉胸针——身体部分由蛋白石构成,双眼则镶嵌着五克拉的海蓝宝石。“你去哪儿了?”她笑着问。

    “去见了一个老朋友。”大吾松一松领带,挨着她在床沿坐下。俐俐的腿上放着一本便签,用以在通话时记录达拉的号码。大吾将手揽在她的肩头时,便签啪得滑落在地。

    “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

    “我同金字塔的神代先生是旧识,改日带你认识。”

    捡起便签时,他看见了黑色水笔记下的号码,挑着眉头问她:“谁的?”

    “达拉先生,一些工作上的事……”

    她伸手时,大吾却将手举高了些,再举高了些。她的手指屡屡与便签本错开,转手往他的腰侧掐了一下:“给我啦。”

    大吾不动,蓝眼睛瞧着她,又浅又亮,像是捂化了半融不融的冰川。她仰头往他的唇角一吻,趁机夺回便签。往手机里存着号码时,男人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下午,不能同我一起吗?”

    俐俐顿感抱歉:“下午……我是有些工作。你下午想做什么?”

    “我想我们一起散步,晚些时候,再去宇康先生那儿坐一坐。”

    “你陪我去对战工厂,晚上我们去找宇康先生,可以么?”

    他的脸上绽出笑来:“去对战工厂做什么?”

    “我得去查一个人……他叫米拉特·艾梅拉德,你有可能知道么?”

    意料之外地,当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她的恋人陡然变了脸色。

    ※

    八年前,城都地区,47号道路。

    那是一座流线型的小山,起初仅生长着一小片阔叶林,野蛮生长三两年后,青绿色已密密覆满山头。一条红砂岩的石阶盘山踽踽独行,指向山尖的白色建筑。那是文明的断肢,大吾想。他将一只脚搁在蚀痕斑斑的台阶上,左手撑着膝头眺望,山对侧的巨大阴影已清晰可见。

    埋葬之塔。

    巨塔犹如一柄利剑从天际贯入海中,剑座是荡漾的水波,剑鞘是万丈的绝壁。玉色塔身以完好的姿态嵌入山体,迎着明晃晃的日头,塔壁花纹如银鳞般闪烁。而塔刹——塔刹是空落落的,原有部分于三年前遭裂空座的神力摧毁,化作尸骸,不得不委身于绝壁脚下的山泥。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裂空座。”明石说。

    大吾转过头去,意识到那黑头发的长辈与他一同陷入了沉思,沉思的是同一件事。明石羽治只是感慨地微笑着,眺望巨塔的目光逡巡过来,多了温柔包容的意味:“你可以放松些的,大吾。”

    “………………”

    “看。”他指向山脚,“就在那儿,我们快要到了。”

    埋葬之塔下的村落,名为埋藏村。若干年前它尚且没有名字,直到来自丰缘的小队掘开山石,寻到由古丰缘人亲手浇筑的巨塔,传言谓:“连接着天空、大地与海洋。”村民对传说一无所知,只知从村头的警备塔眺望,便能瞧见塔顶上淡蓝灰的气旋,遑论晴雨,从不消散——大约栖居着了不得的神明吧,村里的老人说。可无人能翻山越岭,近到塔前一览细节,“大约”便只能是“大约”了。

    三年前,不知名的外乡人带着不知名的宝可梦与不知名的设备途经村庄,目的是远方的巨塔。村民在无数个不安的日夜后听见了响声,如雷鸣般震耳,从此淡蓝灰的气旋消散了。再有胆大者登上山头窥看时,惊讶地发现巨塔变得残破不堪,纵使塔身倔强地依托山石矗立,塔冠已从深空中陨落,在绝壁下四分五裂,像一只跌落桌底的白瓷花瓶。

    “我听说……死了两个人。”大吾说。

    片刻的静默后,明石回答:“一个是流星之民的女儿,一个……是埋藏村的孩子。无人留意那天他溜出了村,去的是埋葬之塔。”

    他在这里停下来,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旧照片:一个年幼的孩子立在门前,有着稻草般的金发与短小蜡黄的脸庞,双唇抿得紧紧的,掩在额发下的苍绿色眼睛浮出一类阴郁又倔强的神气。他的身材是毋庸置疑的瘦小,套着大尺寸的棉布织物,因而略显大只一些,却仍不比怀里的木守宫大只多少。

    ——米拉特·艾梅拉德。

    ——三年前死于埋葬之塔,时年十岁的孩子。

    两人进入扎着彩旗的村落,立刻有村长模样的人前来迎接:“明石医生,您来也不说一声!这位是?”

    “兹伏奇·大吾。”明石将手放在他的肩头,微笑道:“受他的父亲所托,我陪他来这里看一看。”

    听见“兹伏奇”的姓氏时,村长显然愕然了一瞬间,连连笑道:“原来如此。哎,托兹伏奇家的福,村里有了工厂,大伙儿的日子好过多了!”

    他招呼两人进家里坐,系着围裙的布鲁皇端上热茶,一一放在客人面前。村长与明石有的没的聊了一阵,笑着问他:“大吾先生吃点心么?前些日子我儿子捎回来一盒愤怒馒头,正宗的卡吉镇特产,我这就去拿!”

    “不用,村长先生。我想请教您……关于米拉特·艾梅拉德的事。”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静了。村长诧异地看向明石,后者只是平静微笑着:“您就同他说一说吧。”

    “这个……唉,那孩子的确可怜。”村长搓搓手,垂头吐出一口气来,“他的父母去得早,同他的叔父住在一起。由于先天疾病,他的个头一直小小的,他叔父却说没什么不舒服,没必要花钱去治,就这么一直过来了。”

    “米拉特不爱同村里的孩子们玩耍,总遭欺负,他的自尊心也强,打架不肯认输,我们只能把孩子们分隔开来……久而久之,那孩子就独来独往了。”

    “丰缘人去埋葬之塔的时候,米拉特难得感兴趣,想跟着去,我们说多危险,埋葬之塔住着神明,引神罚了可怎么办。可他……唉,我们该想到的,那孩子倔强得很。这一去……”

    这一去,便没再回来。大吾知道后文:在废墟里被发现时,米拉特·艾梅拉德已没了呼吸。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片绿宝石般的结晶,那是丰缘联盟倾力打造的“绿色宝珠”的碎片,原是用以控制裂空座的东西。年轻的冠军将手指攥起来,紧紧的,即便他心知肚明:村长对他,并无半分的谴责心思。

    “他不会谴责你,村里的人也是。”明石说,“埋葬之塔事件后,47号道路得到了联盟方面的注意,这让埋藏村从闭塞的村落变成了物资运输的必经节点。即便是米拉特的叔父——失去一个先天缺陷的孩子,获得一笔丰厚的赔偿金——他不会有任何不满。”

    “但是有人死了。”大吾用略显烦躁的声音说道,“两个人。”

    “是啊,两个人。你看,人们总喜欢以成就或失败度量牺牲,以决定它是相对大或相对小,可忽略或不可忽略。但是大吾,我同意你的观点:牺牲不该以相对计量,两个就是两个,有两个活生生的人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不会多也不会少。”

    他们站在米拉特的墓前,说是墓,称之为“小土堆”更合适。蜷缩在一片麦秆地的角落,像一个孤零零的感叹号。大吾终于问道:“您也认为,父亲他做错了?”

    或许这是一个傻气的问题,因为明石的火暴兽回过头来,嘴角咧开,形成一个讥笑般的笑容。大吾将双唇抿成一条线,这份不快显然被明石捕捉到了。男人拍拍宝可梦的脑袋:“我一向反对联盟与贝里慈家的提案,可这不意味着我多么明智,相反,总是说着‘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却无法提出替代方案的我,傲慢且碍事。你知道么,大吾?一千年前,固拉多与盖欧卡的殊死搏斗使得一片大陆与关都分离,从此以‘丰缘’的名字独自存在。灾厄催生了它,同时令它饱受其苦。如今,孱弱的人们想要掌握主动权,以在灾厄再度来临时掌握生机,我无法否定他们的勇气。”

    “即便这导致了牺牲者?”

    “即便这导致了牺牲者。大吾,这是两个问题。”

    “或许一部分人的动机并不如您说的纯粹——”

    “动机很重要么,大吾?当我们越过了特定的界限,正义的动机也好,邪恶的欲望也罢,同样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是,大吾想。“您认为我父亲越过了‘特定的界限’?”

    明石叹息似的笑了:“界限在哪里?大吾,你从不必假定我是对的。”

    他将手掌放在少年——不,青年的肩头,他的肩膀已比自己高不少了:“让我回答你最初的问题吧,我不认为你的父亲愧对于他的职责。他做出了决断,并坚定践行了它。真正有愧于心的……是寄希望于他‘永远做出正确的决定’的我们。”

    “我们?”

    明石含笑道:“也许不包括你。”

    “包括的。”大吾说,“我的确是那样期待的,期待着他永远做出正确的决定,所以我没能改变他。”说出这句话时,一阵无名之风刮来,将沉甸甸积压心头的云朵些微吹散了一点儿。

    明石捏捏他的肩膀:“我无意贬低你的父亲。但事实是,他同我们一样,是个体,个体注定拥有局限的视角。一名领袖理应决策果断,但这不是唯一,他需要更多的视角……更多的声音,将一个有失偏颇的决策推回应有的位置。”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了欣慰似的笑意:“很好的思辨。大吾,你会是一个好领袖的,是不是?”

    暮色四合,从对战塔的塔尖向下晕染,绯红色,金桔色,鱼肚白色。大吾远眺着夕阳下的海面,忽地,异色金属怪的嗡鸣声响起——对战工厂的金属门自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开拓之主从中走出来,见他,脚步顿了顿,很快做出决断,来到他的近前:“介意我坐这儿么?”

    “当然不,请便。”

    达拉便落了坐,右手递出一只烟盒。大吾从中抽了一支,但不急于点燃它:“俐俐她,承蒙你们关照了。”

    “过誉了。”达拉说,“莉拉告诉过我,米拉特的事你也知情。你不必在外头等的。”

    “就让俐俐去看吧,我实在不知在她面前我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达拉小幅度地耸肩,从鼻腔里哼出气声的笑:“俐俐小姐是很好的人,聪敏通透,富有悲悯之心。您何必担心她对你有所责怪。”

    他倒是很了解她,大吾想。但这无关吃醋,说到底,也就是有一些意外、有一些违和罢了。

    金属门的开合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出现的是穿着刺绣府绸裙的姑娘,裙摆轻盈,在夜风中像一片桃红的花瓣。大吾起立挥手,俐俐便奔跑过来。或许是想给他一个拥抱的,但中途瞧见达拉,忙收了脚步向他问好。两人友善地客套几句,达拉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回见。”

    “嗯,今天多谢您了。”

    达拉走开,俐俐的手便滑进了他的掌间,温软扣住他的五指:“好了,我们走吧。”

    她必然是察觉了他的低落心情的,语气轻快地提起了别的——也没必要提及什么旧事,事实便是那般那般了。途径对战宫殿时,大吾问:“你记得,我们要去拜访宇康先生吗?”

    “我不记得了。那,去吗?”

    他看着她,微笑不语。俐俐便笑着摇他的手:“我没同他打过招呼,突然拜访不合适。回去吧,我们明天再说。”

    “况且,”她的五指勾缠住他的,稍显腼腆地说道:“我也想,同你单独待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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