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宁捂着锦帕包裹着的冰块,脑海中飞速的想着该如何将这夏举人拉入自己的阵营。
若是被父亲发现自己说的是一通谎言,按父亲的脾气,一定会将她关在伴月阁中,直到出嫁那天。
到时候木已成舟,她不得不嫁给郑钧。
除非一头撞死……
不,太可怕了,她风华正茂,还不想死。
比起让父亲改变主意来说,这夏举人应该比较好拿捏一些。
她思来想去,时而皱眉轻叹,时而咬唇不语,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让刚赶回来的依雯着急的不行。
“小姐,您倒是说话呀,是不是伤得太重,发不出声了?”
依夏白了依雯一眼,埋汰道:“你没事别吵小姐,让小姐静静。”
依雯这才吐了吐舌头噤声。
“你们怎么这么听话呀?要是别人都能像你们一样这么听话就好了……”
知宁想到那面如寒霜的夏举人,内心真是愁得很。
“我们自小就是袁府的丫环,这一生都是袁府的下人。”
“小姐心地善良,对我和依雯如同姐妹,我们当然要听小姐的话了。”
听得依夏此言,知宁有些疑惑:“什么叫一生都是袁府的下人,你们两个到了年纪,我便要许你们俩嫁人的,怎可将一辈子的时日耗费在我身上呢?”
依夏为知宁添了些热茶,娓娓而道:“小姐如今未掌过家,便有所不知。”
“像我和依雯这种伺候在内院的丫环皆是与府中签了死契,而那种在外院做粗活的,到了年限,便可赎身出去。”
“若是无人来赎,便要一直留在府中,倒也同签了死契无甚分别了。”
依夏浅浅一笑,说起来轻轻松松的模样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知宁生来就是主子,自是不用担心卖身契对于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看得出依夏浅笑后的无奈。
“照我说来,出府有什么好的呢,我无亲无故,倒不如一辈子伺候小姐,看到小姐好,我才开心呢。”
依雯在一旁傻呵呵地说。
知宁拉过依雯和依夏的手承诺:“等到你们二人愿意出府的时候,我便找母亲要了你们俩的身契,放了你们自由,如何?”
依雯依夏接连向知宁跪了下去,感恩之语难以言表。
知宁见状,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她知道怎样去说服这位夏举人了!
她丢开手中的冰块,手脚并用下了美人榻,一双杏眸闪着别样的光芒,令人心生欢喜。
“快快快,依夏替我梳洗,依雯安排马车,我现在要去淮清街。”
“小姐怎突然要去淮清街,那里街道狭窄,房屋破陋,什么人都有。”
依雯一大早就去了那里给夏举人的母亲报平安,结果被一阵阵犬吠吓得不敢动弹,难免有些心有余悸。
“此言差矣,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今日我便要去谈一桩大生意。”
这番话说得依雯、依夏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知宁脸上红痕未消,在白嫩的脸庞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傅粉也一时无法遮掩。
只能从箱笼里翻出一条鲛绡面巾戴上,轻薄如羽的面料稍稍遮住了泛红的脸颊,却更显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下的淡雅脱俗。
收拾妥当后,一行人便从侧门出了府。
眼下袁父正在气头上,还未来得及管束她的出行。
但是伴月阁多了好些父亲身边的人,知宁难免有些胆怯,只交代了依夏留在阁中好生应对,自己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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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琛和夏母坐着袁府的马车回至夏家时,便看见阿吉喜出望外地站在门前。
阿吉近日都被公子叮嘱在家好生照料夏母,而公子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尤其是前天,顶着瓢泼大雨归家,一身都湿了个透顶。
当天夜里起了热也不看大夫,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出门,只交代了一番,若是他没有及时回来,便去如意居找他。
果不其然,卫琛昨日便一夜未归。
阿吉没有告诉夏母实情,只说公子在外作画,被掌柜的留宿,夏母才肯喝了药去休息。
他心中急的不行,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如意居打探消息,没想到如意居的伙计告诉他,那位公子的确要了一间房,但是好像并没有人在里面。
阿吉便让伙计带着他上楼前去查看。
只见房间内,茶盏碎了一地,阿吉担心卫琛的安危,转身拔脚往外走想前去报官。
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两名大汉从外面扛着一个少年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们俩将少年往床上一扔,只听得一声气若游丝的闷哼,那少年便如沙袋一般瘫软在锦被之上。
那两名大汉却也顾不得许多,越过阿吉便要离去。
阿吉拦住两人战战兢兢问道:“两位爷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家公子定下的房间,你们怎能将来路不明的人留在此处?”
其中一位刀疤脸指了指床上奄奄一息的人道:“什么来路不明,这人是你家公子让我买回来的,三百两银子一文不少,至于他有没有命活,我也保证不了了。”
说完,二人窥探了一遭周边的情形,确认无人跟随后才一前一后离开了如意居。
阿吉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没有听错吧!
公子花了三百两买了个少年回来?
他快步行至床前,打量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少年,瘦弱不堪的身躯陷在锦被之下,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能咽气。
阿吉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去拍了拍他的脸,好叫他清醒过来询问公子的情况。
“喂,这位小哥你醒一醒……”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雁书有气无力地睁了睁眼,嫌弃地看了看阿吉,
“我还没死。”
“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阿吉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干净的很。
“你是不是认识我们家公子?你可知道他如今在何处?”
雁书转过头,满脸事不关己地答道:“不知。”
阿吉心中一紧,这人也不知道公子在哪,难道公子把自己卖了换了三百两赎了此人出来?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阿吉觉得还是去报官比较靠谱。
但是小二此时腆着脸凑上去拉住了阿吉,只说让他将今日住店的钱付了再走。
阿吉身无分文,准备丢下床上那人一走了之。
可转念一想,这是公子花了三百两才买回来的,不带走岂不是亏大了。
这下阿吉没有办法,只能背上雁书回了夏家,刚把他放在榻上,便发现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
阿吉捋起他的衣袖一看,发现手腕上一道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已经皲裂,正渗出汩汩鲜血,看起来像是这旧伤未好又添了新伤。
不仅是手腕,四肢各个关节都有深浅不一的伤口,左腿膝盖肿得如馒头一般。
“滚开,别动我。”
阿吉正要仔细察看一番时,床榻上的人突然暴躁起来,挥开阿吉的手,隐忍着疼痛背过了身去。
阿吉寻了块麻布潦草的给他包扎一下手腕上的伤口,便六神无主的去找夏母,结果发现夏母也不在房中,这破败的小院只剩下他和这一个苟延残喘的少年。
坐在阶前一筹莫展之际,忽听得门口的马儿嘶鸣声,他激动地打开了门。
只见卫琛身着湖青色锦纹云袍,精密高雅的刺绣,愈发衬得他气度不凡,只是面色略显苍白,眉目疏淡,像是一位矜贵的世家公子。
卫琛扶着夏母进了门,才意识到阿吉呆呆站在门口望着他。
“还不进来?”卫琛反问道,声音带着些鼻音,显得亲切了许多。
阿吉才回过神来,像是遇见了救星一般,哭丧着脸帮卫琛扶住夏母:“公子,我还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
夏母被他逗乐,拉着他的手道:“阿吉这是说得什么胡话,我不过是出去了一趟。”
问清了前因后果,阿吉才忍回了眼中的泪水,看着锦袍玉带的卫琛连声赞道:“公子穿上这身衣裳,真是好看,就是这袖口怎么有些大了?”
夏母摸了摸这衣裳的料子,只觉名贵异常,她柔声道:“这衣裳看起来价值不菲,淙儿还是想办法还给人家吧。”
卫琛自然应了下来。
他知道这衣裳的料子来自江南织造,看起来轻薄飘逸,却是极能防风御寒,加之上头的刺绣针脚细密,做这衣裳的人定是极其用心。
想到那位娇媚精明的少东家飞针走线的模样,卫琛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阿吉扶了夏母回房后,便往卫琛房中赶来,正碰上卫琛换下那身锦袍。
见阿吉站在门边,卫琛随手披上了一件宽大的儒衫,问道:“何事?”
“公子,那个三百两我给带回来了。”
这话听着奇怪,卫琛投来审视的目光,并没有立刻接话。
“就是您花三百两买的人,我今早上按您的吩咐去如意居,没想到就碰上那……”
“人现在何处?”卫琛紧了紧衣袍,难得露出一丝焦急。
“在我房中。”
不等阿吉带路,卫琛便大步流星越过门槛朝阿吉房中走去,阿吉连忙小跑跟上。
推开门,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卫琛皱了皱眉,让阿吉将窗户打开。
雁书听见“吱呀”门开的声音,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感受到来人立在门边看着自己的视线,雁书心生警惕,虽不知道自己被人带到了何处,但他武功尽失,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也好,这样也能早点下去陪着三公子……
他弓起身子,紧绷脊背,如一枝蓄势待发的利箭,将头往朝墙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