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心里想的是那个人,李神光神色中还有些迷茫。

    李神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菩萨,”李烛说,“你活得太累了,该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没有人会怪你的。”

    李烛面对李神光纯然的神色,偶尔还是会无地自容,在听知她极得天子意后,月夜听雨寒凉几乎是浸湿他的心,但更多的是,他在这起桩桩事件中看到了一个小姑娘螳臂挡车。

    “我和你小昌姐姐,反倒是因祸得福了,”李烛安慰她说:“从前在鲁国宫哪里事事由你?现在这种生活反倒可以名正言顺偷赖也没有人逼你了,也不用面对守祖宗江山之苦任了,整日可以和自己的喜好为伍,也没有人会斥你玩物丧志,不堪为国君。”

    “菩萨,王考曾说过,你若想要一个人欢心,是轻而易举的,却只是要看你愿不愿意。天子风流,舅舅于你无大用处,你行事不用管舅舅,舅舅盼着你能平安喜乐。”

    将少女亲自拱手送给天子是李烛身上最大的痛,对她他总有化不开的忧伤,尤其是摔断腿的时候,李烛在养伤的时候会在想深宫的少女会不会举步维艰,那一声声舅舅的呼唤,总会在午夜梦回展转难眠时化为心悸。

    索性残了,也没有人会再惦记一个残疾了的国君,他对天子的威胁力最接降低了,他也不写诗了,也不作词了,成日就窝在保命候府里保命罢,人总有一死,李烛现在看得很开,他反倒希望少女能放下一些外在枷锁,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和事。

    那都是曾经鲁国宫的秘事了,年幼的李神宫被母带进鲁国宫,当时在任的国君,也是李烛的耶耶鲁宁公,曾见到李神光,稀罕得不得了,甚至落下真言,同宠妃说:或许现在菩萨年纪尚小,但待她长大后一定会超越你的。

    要知道鲁宁公的宠妃也是当时显赫一方艳名远播极具美誉的一个女子,可见这句话含金量是很高的。

    李神光一生生活优渥,几乎没病没灾,可以称得上一句顺风顺水了,这一世是一个极得宠爱的女子。

    李神光眉松了松,她带着几分天真,露出甜甜笑容:“舅舅,一切都会否极泰来的。”

    李神光说。

    李烛也如实听。

    他看着确也瞧不出彼此的气运,两个苦瓜囊子互看着对方,说着的都是彼此自认为的事,谁也没说出个好。

    天子娶李夫人那日,以保命候府作娘家,由李夫人亲舅加之前夫将李夫人背送出门,那一日,整个新京万人空巷,街道两边挤满了前来观瞻送嫁的百姓。

    人群中贺兰富修因在张达戏园的事被贺兰中发现,贺兰中嫌丢人,将贺兰富修从戏园抓回了家,贺兰富修好不容易从家中跑出,就正见李夫人的仪仗队从她面前过,她的眼睛变得更加酸涩,她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就像李夫人一样,看,她的舅舅一个亡国之君都因为她,得到天子宽怒,连带着候府都能在新京生根扎驻。而她贺兰富修呢?有什么不可以?

    贺兰富修厌极了那个视她为异类的“家”,更厌透贺兰中要将她做人情送出去给人当外室,替他的儿子铺路。

    都是要犯贱,为什么不做这天下最有权利的人的妾,犯贱和妾之间也是有高低区分的。

    大概这一日真的是一个黄道吉日罢,天气出奇的好,碧空中高挂云层,隐隐如翱翔九天的凤凰,秋阳灿而生辉,美不胜收。

    很多年以后,王涯仍记得迎亲仪仗的队伍很长很远,风很轻很淡。记得夹道百姓的欢雀和激动,也记得宝马香车上新娘的华美和清贵。

    这一日,注定载入夏国史册。

    李烛、小昌、王涯等人都将作为见证者。

    出了保命候府,过了街,到达午门的时候,浩浩荡荡的队伍连绵仍旧连绵数不清尾影,让人一眼望不到头。

    李神光盛装打扮,像是装在一樽塑好的模具里一样,她执着由自己亲自绣好的团扇一本正经站在宝马香车上,经过了最热闹的街道,随着离皇宫越来越近,在团扇背后李神光的眸偶尔会好奇的转动,她的心脏跳得也越来越看,一股陌生的情绪包裹住她,难言的,隐秘的。

    由宫人指示,李神光感觉自己被一双特别宽厚的大掌所扰住,她好奇的侧眸,天子英俊不凡的面容显现,李神光感觉自己变成小蚊子一样,说话声音小小的,就连脸涂了很多层胭脂,现在肯定也烧成一个苹果吧。

    虽执着团扇,看不清前路,但她知道,她身边的是天子,她的夫君。莫是有过一阵儿,李神光脑子晕晕乎乎的,就听到姬炀低语了什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什么,李神光还未听清,人就被天子坚实有力的臂膀给抱了起来。

    这,这不合规矩。

    然而,想规劝的宫人还未阻止,就收到天子的一记眼刀。

    规劝宫人被同行拉住了,天子对李夫人一事本就有破格纳妃之举,并以代表皇家的字赐于李夫人,再有什么动作,都不显奇怪了。

    李神光也不是第一次结昏,被抱住的时候隐隐觉得天子身上有股疯狂和冲动,然而她心中虽有疑虑,现在也轮不到她说话,她遂以压下满心的疑虑和彷徨被天子带着走完这一段路,她此刻被脸烧的通红,将脸埋在天子胸膛上。

    他的心脏也是很有力,李神光隐隐的听到了他的心跳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他们彼此心与心之间,好像有一根线重新将这两颗心连接到一块了。

    他们在天地的见证,拜了祖宗,见了长辈,做了夫妻,从此以后,李夫人是真的在天子身边了。

    皇宫的烟花燃了三天三夜,整个新京的气氛都还没有从那一场十里红妆中出来,街上的百姓似乎也被这一场婚礼给感染了,那一个月都是在欢声笑语中度过来的。

    贺兰富修犹如一个待沽的物品,她特别乖巧,对待贺兰中极尽巧言令色,终是让贺兰中放她出入自由,她人还没走到戏园里,就被崔宅的马车给拦住了。

    贺兰富修瞪着一双眼看马车中人。

    她也是在后来才知道,原来常逛戏园的崔郎出身确实显赫一方,是清河崔氏一脉,大家之族立足根本,并且妹妹还是宫里贤名远播的崔妃娘子,他是崔氏的家主,她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他同贺兰中说,戏楼是下九流之地女子不易过多走动,可置一个外宅安置她,贺兰中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他了。

    那一把屠刀终是让由他递给贺兰中转对在她身上。

    自己父辈的荣誉,自己的平生,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未来,全被贺兰中一句给葬送:“崔郎家世显贵,你本不够格和他扯上关系,连做妾的姿格都是不配的,多亏了我替你美言,如今他愿意安置外宅让你住进去,金银珠宝,奴仆成群,你到那里后就是那里的女主人,也只需尽心服侍崔郎一个人就好。”

    当日贺兰富修实在是没有忍住,“你说得这般好,为什么不叫燕燕娇娇诗诗一起去,燕燕善文,可以替崔郎红袖添香,娇娇善舞,可以示媚崔郎,诗诗善吹萧,一文一舞一萧,只怕他清河崔氏消受消受得不起?!”

    贺兰中黑了脸,她说的好有道理,竟然顺着她的想法去想了,好像确实可行,但,他说:“若非她三姐妹貌简,我真让她们去了,何顾要逼你,富修你也可怜可怜伯伯,伯伯养你那么大,你就是要这么报答我吗?贺兰家也没断你吃喝啊!”

    当日种种,皆在马车车帘露出一角后,贺兰富修的脸顿时变白,她几乎没有想过,转身就跑,然而,这崔家子在天子新京下仍权势滔天,三下两除二,就命人将她捉了回来。

    这崔家子好生狂妄,竟不许她再入烟花之地,贺兰富修可不听他的话,他算是那位,凭什么替她决定,说不许就不许,听上去就分外可笑,自那次李夫人在园中替张达解围后,张达戏园是有进宫的机会的,她在戏园就是要等一个面圣一飞冲天的机会,可不是要自甘下贱做这个崔家子的外室,任其玩弄。

    “富修你伯父已然将你许给我了,你往哪里逃?”他捏住她下巴,钳制住她身体竟叫她动都没动,贺兰富修恨极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拼命甩头,很想将贴在她耳畔的人给甩开,不让他靠近自己。

    贺兰富修胸腔起伏很大,她渐渐平稳呼吸,从满脸僵硬的面目中挤出了一个笑,“崔爷,你这般猴急做甚,新京是我的家,我能逃去那?”他松开手,贺兰富修只觉得自己下巴很疼,心里还要强忍恐惧对着这个男子巧言令色。

    崔湛端起冷俊的脸哼了一声,“只怕不是要逃,而是想攀更高的东风啊、”

    贺兰富修被戳中也没有心虚,反倒说:“人往高处走,水流低处流,贺兰富修宁做鸡头,不做鸡尾,崔爷,您若想寻个知意趣的小姑娘,再寻他人罢,我生来脑后生反骨,也怕伤着您,索性你我一拍两散,我家中还有燕燕娇娇诗诗三姐妹,她们也是个极听话乖巧的小女子呢,恋慕您许久了!”

    她这话时,毫不犹豫不掩饰自己的抗拒和冷讽。

    崔湛也是慢慢品出味了,清隽的面目上反而生出几分阴鸷,勾了勾唇,命车夫开车,贺兰富修见马车开始动了有些慌了,几欲想夺马而下,却崔湛拉住,崔湛不急不徐说:“是吗?爷啃过这么多,还没见过硬骨头呢。”

    贺兰富修眼神犀利,再对上对方那如狼似虎的目光后,方知觉一股寒意爬上身来,她将要掉进无边地狱!

    “我不去!你放开我!”

    正待贺兰富修绝望的时候,一声少女的驭马声在车窗外响起,能在新京横行霸道的,贺兰富修脑袋中闪过一个人影,她正要大声求救,却被崔湛死死捂着嘴巴。

    ……

    *

    拜过天地,拜过祖宗,李神光后来再回到章华殿时,一身疲劳,春柔替李神光除下婚服,其他宫人正在收拾床榻,姬炀和李神光一样,都是准备就寝了。

    待两人合衣相见,宫人自觉退下去了。

    姬炀身着绸衣,欣长却充满力量的大腿迈着步子到李神光这来,在李神红透了的脸庞下,姬炀拿着合卺酒过来,在李神光羞答答的同时,接过一杯合卺酒,这酒就是要交杯才有意思。

    她听见姬炀说:“从今日起,你在外是我的宸妃,但在内是我的妻子,神光我敬爱你犹如敬爱自己一般,任何风吹雨淋都浇不到你身上,往后我同你共辱共生共荣,但保命候府的那一切,就全当黄梁一梦了,你安心做我的人,我不会再亏待你的,明白吗?”

    李神光有些愣然,她后知后觉将自己的目光放到合卺酒上,这样反而让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忘了回姬炀的话。

    姬炀执着合卺酒的手就是一顿。

    “你不开心,是不满意?还是抗议?”

    李神光被点醒,她立马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姬炀身边,但步履慢了起来,却已迟疑的问,“圣上我脸上有东西吗,为何要这样盯着我,”李神光摸摸脸颊,从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中撕扯出股真实的感觉,她望向姬炀,诚恳说,“昔日我曾对圣上许下的诺言不变,”她努力展了展颜,笑道,“圣上可知我今日在想什么?今日您将我抱过午门的时候,后来经过永巷,我心里想的就是要白首不分离呀,我心中极欢喜的,圣上待我极好,极温柔,您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不把您当夫君又将谁当夫君呢?”

    在姬炀温柔眼神中含着寒枭射过来时,她伸出手去接过他手里的合卺酒,眼神迷迷蒙蒙的,跟犯了春心似的,看着他,见他不动,她主动的勾了手送过去,与他行交杯酒。

    酒入口之前,她催促了声:“夫君,该喝交杯酒了。”

    姬炀说:“时间久了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神光,不要避我更不要害怕我。”

    李神光觉得今日的姬炀跟平时不太一样,具体那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现在的他有些冷漠植根在身,当下所听,她乖巧的嗯嗯点头。

    两人勾腕交杯后,酒入喉,李神光渐渐地感觉身上发热。

    新婚的合卺酒历来都是加了东西的,她眼神醉醉的看着姬炀,脸上染上了薄红,看见了看她眼神勾芡似的姬炀,他眼底的雾气和温柔及煞气并存,形成了一抹极具侵略的风情,李神光感觉自己在这个男人眼里犹如一干二净似的,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她已经习惯他的接触了。

    她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

    他的力道好吓人,李神光被迫仰起头,特别不安的抱着姬炀蹭来蹭去,细微的声音溢出口鼻。

    她说:“圣上,待我温柔些。”

    在一片漆黑中,两个黑影重叠滚动在一起。

    那天夜里红鸾锦被中,云雨共赴,花生红枣,大红喜烛和喜字,燃了一夜的喜烛到天亮后已然烧尽。

    她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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