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院子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临临,没有要见停的意思,这场雨似乎从前天才开始下的,好多雨水落于地里,落于水榭中砸出了碗大的水花。

    天上滚雷不定时闷响,但在床榻中是不沾风雨的,李神光被一身衾被盖住,一手被搁于幔帐外,腕上悬了丝线,丝线另一端一直连绵到离床榻有些距离的案桌边,卢正正在悬丝诊脉。

    在他的身边,天子姬炀站在一边,冷肃着一张脸。

    衾被中的李神光幽幽的从昏厄意识中醒过来,她只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她醒了,手动了动,就听见细微的声音朝她走来,唤住她,叫她别动。

    李神光眼睛睁大了,她看见姬炀那一双深邃担忧且带着警告的眼眸隔着幔帐在看她。这双眼眸,这张脸,以及现在她手上悬绕着的线,她的目光顺着丝线往去看,看到正在皱眉的卢医士,殿中似乎存在着某股难以言说诡异的寂静。

    再看天子姬炀的穿着,他仅身披绸衣,?着胸,虬结的肌肉很结实,发却是乱的,这幅模样,就像是刚从床上下来一样。

    李神光的鼻息里,身体上似乎都是这个雄性的气息。

    大概是这临临雨声,诡异般的寂静,李神光恍恍惚地在想她昨夜的新婚夜,昨夜是她的新婚夜,她嫁给了这个男人,她最后有意识的时候,他们之间力量上的悬殊是那么明显,他那如狼似虎的眼神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凶猛,无论她求饶多少次,也换不来的他的怜惜,她身体浑身发冷,感觉现在肚子有种难言的发虚和生疼,哪怕是姬炀第一次在保命候府接受了李烛的献礼,李神光那个时候也只是缓了三天才缓过来,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

    尤其是在看到卢正紧皱的眉头,还有天子诡异的沉默,李神光感觉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她现在说不出话来,也在跟他们一样等待着卢正的诊脉,等着对她生命的审判。

    大概过了好一会儿,卢正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神情很平和,对着姬炀说:“如果我没诊错,夫人这个是滑脉,恭喜圣上……”

    李神光忐忑的等着,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她小心翼翼去看了站得很高大的天子,那个立在她身前的这个男子,因屋内昏暗,这会儿她竟看不清天子的神色,她莫名紧张了,他光是静静站在那里,就成了莫大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她想……

    不,不行。

    李神光干哑着嗓子问,“卢医正,你是不是诊错了,我怎么可能有……”

    李神光不愿丢了神智,沦为情爱里的奴隶,她牙齿用力咬着颊边,靠着疼痛她脑子清醒了。

    她微小的动作,吸引了姬炀的注意力。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少女清正的眸上。

    那瓷白如玉的脸上,像花瓣一般娇弱粉嫩,双瞳泛着晶莹的光泽,她方才听到的第一瞬间竟然第一个想法是这样。

    姬炀看着她的唇,看着她的眼。

    卢正又继续说:“只是切记房事上要忌讳一些,李夫人之前吃的凉药过多,这一胎极其不稳,受不了刺激,平常还是要好好将养着啊,养得好到后头才不会吃那么多苦。”

    李神光感觉到有一股视线落在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她肚子上。

    她顿时僵硬得一动不动。

    姬炀眸光流动,意味却反反复复变了很多,那种温和下隐隐携裹的最原始的暗流涌动。

    李神光只觉得这双眼睛,挑剔的,又冷得人心。

    明明还是黑白分明特别深邃温柔的眼,底色却充满了躁郁。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居高临下,如神祇一般缓慢地朝她屈尊挑开幔帐的一角。

    李神光看着这只手,这只手曾多次出现在她现实和幻镜中,翻手覆云,覆手为雨,跟这个相处很久,却为他这双手带给人的感觉而留恋。

    他说:“你确定?”

    他话一落,一瞬间李神光身上铺天盖地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扼住她的颈项,让李神光感到窒息,忍不住抓住现在盖在她身上的衾被,一双雾泪倔犟的看着姬炀。

    她想,她现在一定又是哭鼻子了,可她只能这样哀求着他,希望他不要说出什么她不能接受的话,他应该很讨厌孩子吧,李神光想到他在保命候府见到悟爱时的反应,心里眼里内里都开始酸涩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还能有孩子,猛一听这个诊讯,她几乎不可置信随后化成无边的隐痛,肚子那股疼意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她感觉冷意正在不停地不停地要侵蚀她的身体。

    她这双眼怎么雾蒙蒙的。

    怕他?

    说来,卢正自从医以来,遇到的职业生涯考验,莫过于阴晴不定的天子了,就这话,卢正还是敢说的,“宫中开的凉药也不是百分百避孕,李宸妃年轻,自入宫闱,又极得圣宠,意外那么小的概率是有可能发生的。”

    姬炀居高临下的眸半眯地看她,见她可怜兮兮,十分不安,眼睛一眨,浅浅地叹了一息,刚刚所有显现的躁郁被悄无声息地隐藏起来,又恢复成了那幅斯文清贵的模样。

    李神光只感觉到那股落到她肚子上冷漠挑剔的目光骤然消散,仿佛她刚刚感受到的冷煞只是错觉。

    恢复平静的姬炀转向卢正,放下幔帐一角,不在看李神光,一袭绸衣,身姿高华,却隐含如雪彻冷。

    他淡漠疏离,微微朝外走去,偏侧身问卢正:“这个孩子到底来的还是太意外,宸妃身子弱,一想到小小的身体里孕育一个小孩,太辛苦了,有没有比较温和的法子…”

    众人都惊讶得不可置信,瞧着圣上话未尽的意思,是不要这个孩子,再看看在床榻上白了脸的李宸妃,圣上,竟这般无情、铁石心肠!

    美人为其有孕后嗣,又刚费了心将人娶了回来,这不过才第二日,他也能说不要就不要,却不管不看李宸妃那发白的面庞。

    难怪内廷中人人都说,咱们这位圣上风流冷心,千万不要爱上圣上,不要奢求他太多的恩宠。

    “圣上,那温和的法子再温和对女子来说也是伤的,您若是真怜惜李宸妃,让她养一养罢,她的脸都被你吓白了。”

    卢正跟着天子外出,步下台阶,很头疼的说起。

    卢正这话其实是有些指责天子的,但姬炀却没跟他计较,他现在冷漠的几乎要将自己束立起来,“这之后,我会加倍补偿她,唯这件事,不允。”

    卢正又说道:“您难道真要绝种吗?”

    姬炀抬了眼,意味不明说道:“你是医士,不是朝中相公。”

    姬炀走后不久,章华宫陷入了诡异的沉寂,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盛宠在渥的李宸妃展转间,光明有前途的人生将要变成永巷永不见君的老妇,圣上不许她诞下皇家子嗣,这个消息不出一刻,几乎要传遍内廷,李神光成为了一个笑话。

    想到将要等待她的结局,李神光一颗心沉入谷底,心底那种密密麻麻的痛开始漫延,本不是她的,现在变成她的。

    她出身鲁国宫,地处江南,虽所有人都待她如同稚童般保护,却也在宫闱中深浸城府心机,活得很明白清醒,却也仍知道雷霆雨露皆君恩,她闭了眼。

    她自幼得外祖父和舅舅庇护,又是舅舅的妻子,除了舅舅,就没有见过多少外男,姬炀于她,强势挤进她纯白的人生,充满了蛊惑和神秘未知。

    少女的感觉和这种未知朝夕相处,被牢牢吸引是必定的。

    方才那一瞬,她被恐惧所战胜了,看着天子那陌生的样子变得犹豫退缩了。

    那一阵儿的退缩就像含盖了十几年被人安排的人生,别人将她放在什么位置,她就在什么位置,别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不会跟欺负人的人在一起,李神光也违逆这个本心到了姬炀的身边,他对她做什么,她从来不会拒绝啊,可是…现在……她想替自己勇敢一回…她想说不……

    可她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后悔了,她赤着足下地跑出去,想追上他,告诉他,她想要留下这个他和她的孩子,然而天子洞察人心的能力何等强悍,根本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拂袖就走,步子迈得快,她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她喊得那一声“圣上”,再也没有人回应了。

    李神光突然意识到,那人恩爱的时候是有人气的凡夫俗子,可不再愿意哄你时,又变成地狱修罗,那人似乎……善于折磨人心。

    或者换句话说,他对所有人都从来没有过心,包括她。

    她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合了眼缘用的称心的玩物,一个玩物不配孕育孩子,所以他在知道她有孩子后,就显得格外凉薄,格外理智。

    他从来没有想过让她孕育他的孩子。

    就连这个意外有的孩子,他也不想让她留下来。

    李神光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难道这个不是他的孩子吗?

    李神光流下两行清泪,就连呼吸都感觉到窒息了。

    这时,有人踱步到李神光身边。

    “娘子,地上凉,你还是移步回屋中罢。”

    春柔的声音从李神光耳畔响起。谁也没有想过事情会急转而下,发展到这地步。

    事到如今,李神光除了坐以待毙,别无他法。

    她大脑杂乱如同一团毛线,根本听不清春柔又絮絮在说什么,似乎是在跟她说话。

    依稀有“圣上本就是这薄情之人”、“他不会容许女人诞下他的孩子”、“给自己留点体面”的字眼,往耳里钻去,再附上春柔那怜惜的眼神李神光只觉得心中轰轰然然的有什么碎了。

    但即便这样,她仍然不相信天子对她这般冷漠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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