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要和公司的定位和形象有关联度的,”许因诺设想着,在速写本上随意的勾勾画画,画上了兴致,抿着唇偷笑,立起本子给江骁看:“贵公司的定位是这样的吧?”
本子上勾勒的是门外的形象墙,“视拓科技”四个字的字体神似。画面上阴影和留白刻意的割裂,正是“骚粉与深蓝”抽搐搭配的感觉。
表达精准,夸张的地方也格外邪乎。
江骁确定,这女人不怀好意。他的目光从速写本上挪到许因诺身上。
她轻轻的笑着,小小得意的恶作剧。白衣仔裤,短发乱卷俏丽,像春雨后连夜抽出的一婷新竹,梢头翠茵茵、颤巍巍,又软又傲。细竹节般的手指拿着速写本,白得透亮。另一只手玩着铅笔,是画画的人拿笔的手法。
许因诺的坏笑渐渐收了,不自在的放下本子。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撂下了笔。
实在坐不住了,她想离开。
江骁这才走了过来,但始终盯着她看。白色的衬衫带着一身光,越近越刺眼。
四目相遇。
许因诺莫名的抖了一下。这一刻的感觉和一个瞬间奇异的重叠了——深夜的荒原上,风中有尖利的哨音,他从黑暗深处走出来,逐渐清晰、琉璃般褐色的通透眸子……
许因诺屏住了呼吸。
江骁从她手里抽出速写本,摊开放在桌面上,问:“你对这种风格,怎么评价?”
许因诺还是挺敢的:“视觉审美的恐怖爆袭。”
江骁挑眉:“说话这么不客气?”
“你想听我夸它?”许因诺乖:“我也可以夸它。”
“不必了。”
江骁的手修长整洁,压在本子上。速写本很新很厚,已经快画完了。江骁:“这面墙是临时的,如果交给你重做,还有公司的logo、品牌标识的设计、产品的外观设计,你有没有兴趣?”
“没兴趣。”许因诺干脆,她对设计没兴趣。
“那就不要嘲笑我的形象墙。”江骁不客气。阖上她的速写本,推回到她面前。
这就是送客了。
许因诺拿了速写本,走出了办公室。
江骁出门送她,又叫住她:“等我一下。”
许因诺疑惑:还有事?
江骁:“有事。”
许因诺就等着。
江骁先去和聂正说了几句话,然后敲开了宋轻歌的办公室。
宋轻歌的办公室有江骁办公室的两个大,聂正在分配办公室时这样解释——宋轻歌的文件比江骁的多。聂正那颗假公济私的心,也只有宋轻歌看不见。
宋轻歌从文件堆里抬起头。
江骁说:“我听聂正说,他现在叫外卖不能买餐具,更不能点啤酒,只能点最便宜的套餐。”
宋轻歌是剥削阶级的冷酷无情,想起了聂正那些控诉抱怨的话。宋轻歌淡漠:“他向你告我的状了?说我小气、不给他活路、说他瘦了、骨头都露出来了?”
江骁:“没有,他说你最亏待的是自己。”
宋轻歌的手顿住了。
江骁叮嘱她:“你该领的补贴就领,别克扣自己,没人会领情的。我也不希望自己的财务总监花钱时像个精打细算的小白领。”
宋轻歌没说话,继续忙。
江骁关上门,走了。
宋轻歌丢下笔,郁郁的叹气,心乱。
许因诺乖乖的在门口等着。江骁挺满意:“走吧。”
一起走?许因诺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江骁见她站着不动,问:“你去哪儿?”
“闲村。”
闲村,离市区挺远,是著名的艺术区,也是美院人的大本营。汇集了著名的画廊、剧场、展馆,艺术家的工作室大都在那里,展览很活跃,文艺气息浓厚。年轻人更喜欢去闲庄消闲、泡吧。但是去闲村,绝对没有“顺路”,都是“专程”。
江骁:“我送你。”
“你顺路吗?”许因诺故意问,有丝挑衅的直白。
江骁已经走出了门:“我从4S店订了四条轮胎,过去换胎。”
4S店确实在闲村附近,他是早就订了货,而那辆车也是爆了胎——在送她的夜路上。
确实是很单纯的一趟“顺路”。
许因诺懊恼自己自作多情、真是想多了,快步跟上。
江骁走高架桥,车开得极快,许因诺紧张的抓住了车门的把手。
一阵轰响从后面追上来,越来越近,挺吓人的。许因诺扭身向后看。
江骁见怪不怪:“跑车,法拉利458的声浪。中后置发动机,八缸。这车刚出来的时候号称法拉利的骄傲,到现在也是宝刀未老。”
许因诺将信将疑——他只听声音就知道是什么车了?
轰响迅速到了耳畔,车也到了。是辆红色跑车,超过江骁的车身一个车位,保持在他们的左前方——跃马的车标,法拉利。
江骁脸上不动声色,人已经警惕起来,搭在档位上的右手轻轻的放在了方向盘上,握紧。
许因诺紧张的看着左前方的红跑:“它要干什么……”
陡的,那车连转向灯都不打,向右横切变线,蛮横的贴向江骁的车,插在了他的前面。
许因诺“啊”的一声尖叫。
江骁没被那辆跑车吓到,倒是被身边的尖叫吓了一跳。
时速一百迈的快速路上,江骁的车和红跑间仅有着十厘米的车距,路虎车影子似的稳稳贴在法拉利后面。
红色跑车炸响着,疾速又从右侧划出,鬼探头的钻进了右侧的车道。右侧正常行驶的车惊得猛刹车、狠打转向,慌乱中没章法,全凭本能径直向着江骁的车冲过来。
江骁的车敏捷的向左前方飘,恰好钻进一个空当,躲过一次碰撞。
红色法拉利已经跑远,在密集的车流中穿插钻越,所过之处一片混乱:刹车声、愤怒的喇叭声,撕扯着的法拉利的声浪。
许因诺缩成一团,煞白的脸皱成一团,快吓哭了。
江骁瞧她一眼,刚才那声“猫叫”是她叫的吧,真……
“吓着了?你这胆儿,带你玩趟跑山还不吓得魂飞魄散。”
“我才不跟你去。”许因诺说,是哭腔。不知道什么是“跑山”,听着也不是好事儿,可她确实是被吓死了:刚才那情形看着就避不开,她以为下一秒就是一场高速车祸……
她看江骁,他开车的样子还是很轻松。
被那辆超跑横插的整个过程,他的操作娴熟果断,应付自如。他非常的稳,心态和技术都是。
这人才是个玩车高手:降得了妖,因为那些妖术都是他玩剩下的,炫技的小把戏在他这里已经很低级了。
江骁望着前方的路:“看我干什么?”
许因诺收回目光又看向窗外。
江骁笑意不散:胆小鬼。
他说:“哎,问你个事儿,认真点儿回答。”
许因诺的态度非常配合。
江骁:“上次,在焦化厂那次,你站在脚手架上,是不是第一眼就认出我了?”
“是。”
“怎么认出来的?”江骁绕不过这件事,这是第二次问了,一定要弄明白。
许因诺:“从小学画,画了数不清的素描速写,过目不忘刻进脑子里是基本功。你换衣服换发型,特征是不会变的,脑型不变、体块不变、骨骼也还是你的,当然气质也不变。”
江骁听着,身体觉得异样,皱眉头:“听你这么说,我都不想被你看着,有种被肢解的感觉。”
许因诺笑了,左边的唇角有个浅浅的梨涡。
江骁也笑了:“你怎么会去收废铁?”
“是收金属材料。”
“雕塑不都是拿着雕塑刀做泥像么,怎么收金属?”
许因诺:“玩铁也是一种雕塑,金属很有魅力的,可以最精致也可以最落拓。就是做金属太辛苦了,它太硬了,你必须要向它屈服,用心体会它的脾气,想办法让它和你合作,然后它会给你一个奇迹,是非常让人尊重的材料……”
居然聊了起来。说到铸铜、翻模,许因诺明显话多,说一说、停一停、然后还有话题接着说。
车里,轻轻软软的声音一直不停。
江骁发现许因诺其实很善于表达,但只限于雕塑。出了这个界限,她眼里的灵气就都被憋死了。
到了闲村,许因诺去了一个画廊,江骁去4S店,约好了时间他回来接她。
许因诺跳下车,对江骁挥挥手,跑进了画廊里。
画廊里,韩老师已经在等她了。韩老师对许因诺难得有个笑脸:“坐下说,最近在忙什么?”
许因诺:“就……还那样儿。”
韩老师面色不愉。
之前逼着她带队,领着今年的毕业生做了焦化厂的钢铁创作营。她凑合着做了几只豹子,那混日子的浪荡样儿生生把他气得够呛。他骂了、罚了,她也就好了几天,做了个巨型雕塑,却得了个金奖。领奖的时候她又没去——那件“金奖”作品她自己都不满意,没脸去拿。
韩老师看着这个最让他头疼的学生:“有个比赛,学校推荐你的作品参赛。”
学校的推荐,就是韩老师的推荐。
许因诺讶异,隐约有个直觉:“那件?”
韩老师颔首:“那件。”
“那件,您是知道的……”
韩老师两鬓霜白,桀骜嶙峋:“看思考,看表达,看技法,我认可的当然是那件青铜。已经推荐了,你报个材料。”
许因诺的第一反应是摇头:那件青铜的纠葛太多、隐情也太多。
“我怕会……”
“怕什么!”韩老师怒目,呵斥。
许因诺被骂得抖了一下。
她窝坐着,低了头。心头情绪翻涌缭乱,有怨恨、有委屈,还有这两年的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