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南方的初夏已是热浪连绵。
LPL的夏季赛程又将近半,队伍高低位次逐渐分明。
一般这个时候,粉丝已经开始推测心目中的世界赛名额——前四是大热,前八名则有一争之力。
目前,KM的成绩尚可,徘徊在联赛前六之列,算上春季赛的积分,未尝没有进世界赛的可能。
宋书抹了抹在场馆灯光下显得幽幽发绿的汗珠,刷着手机,忽地撇了撇嘴。
“老六就是老六,还前六。”
钱多多一听,偏过头,看自家辅助正刷着某大眼app,“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咱们进世界赛的概率分析了,粉丝投票觉得有四成。”
“那还不少......不对,教练不是说让把社交软件卸载了吗?”
“卸载了不会重装吗?”
宋书撇他一眼,继续随队友和教练组一起往休息室走。
自从上次塞车迟到被罚款后,队车发得都早。
三点的比赛,一点钟出头他们就到了现场。
一点半,正是艳阳高照,场馆外的遮阳伞架都晒得滚烫,温度足能煎蛋。
场馆内空调开得也不久,有股隔夜的闷热还未彻底散去。
“还好看咱们比赛的人不多,要不然这天粉丝还要在外面排队进场,可太受罪了。”
中路的裴双提了提领口,不住地扇风。
“你放心,咱们主场大归大,常规赛入座率绝对不超过一半,排不了几分钟。”大雄回头闷声道。
“扎心了......”
等两点往后,解说和摄影师等官方人员才陆续进场。
再隔一阵,化妆师也到了。
刘领队把人带走:“你们先去化妆,记得先洗个脸。”
随着联盟发展,如今比赛全程都附带着选手镜头,怼脸大头照,不化妆很多时候没法看。
电竞这个行业,高颜值的始终还是少数群体。
选手们终究还是那群网吧少年,若是没有包装,少不了混进来几分颓废与油腻。
早年的赛事,许多选手上台前还不洗头,发丝成群结队地披在额前,或是个性十足地抟出个鸟窝。
总之,自从官方去年开始明确要求了选手赛前要洗头,苦不堪言的化妆师们才松了一大口气。
这项规定让LPL整体颜值都上升了一个维度。
等刘领队回到训练室,就剩他和时夕,以及副教练和数据分析师。
“天气这么热,你要不要也去补个妆?”他扫视一眼,目光看向的是时夕。
几大LPL主场,常驻的化妆师业内还算小有名气。
首发选手以外,队伍主教练一般也有这个待遇,可以化妆室蹭个妆造。
从现在到比赛开始,还有好一阵,补妆是正常需求。
休息室里似乎空调还坏了,闷得很,待在这里难免让造型变得糟糕。
待会儿时夕这个主教练上台BP也是要面对镜头的,不像他们一直可以窝在后台。
哪怕去化妆间蹭蹭空调也是好的。
时夕瞄了眼一旁的镜子,注目片刻,摇头。
“不用了。”
她一般上场BP前很浅地遮过瑕就够,镜头不会贴的太近,留出了恰好的距离。
“也对,天生丽质。”刘领队笑道。
也不算客套,每次在后场看直播,都有路过的工作人员夸他们KM的主教练皮肤好,颜值能打。
“我出去透透气。”时夕起身,趁着场前时间往后台去。
她其实是有些怕热的体质。
冬日和夏日相比,前者还能多遮些衣物抗寒,但后者总要为了体面,偶尔牺牲些舒适度。
就像今天,为了上台BP,她内里的衬衣领带工整不说,外套的西服衣裤也煞是磨人,不怎么透气。
其他教练偶尔偷个懒,穿着休闲装上台BP,对她而言却是不好模仿的,容易引发争议。
作为LPL目前唯一的女教练,总会面临着更严格的目光。
从休息室往外走,后场也在装修,有半边路不好走,只好绕外圈的路,路边平时生意不错的小卖部也在装修影响下关了门。
半路,时夕想起今天这场比赛的解说排班表上有她的好友,连芮。
她一路往那边走,还没到解说室,半路便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顾瑾正热心帮拿着工具箱的化妆师开门,化妆间里迎面开门的就是连芮。
他怎么在这里,怎么回穗城了?
AY那边的比赛昨天晚上九点才结束,时夕是看了的,顾瑾上了场。
满打满算中间也就十来个小时。他是连夜赶回来的,还是今早的车?
看模样倒没有风尘仆仆,反倒换了身清爽的夏日装扮——青蓝色的运动系坎肩,下半身过膝的直筒长裤。
一改往日优衣库的黑白配风格,似乎还精心搭配过,配合旅行款的单肩包相当和谐。
时夕第一时间是对他出现在这里感到不可思议。
而后便是看见身前同时在场的女解说,想起连芮曾经给她发的消息。
——对于顾瑾不吝赞美,同时“心怀不轨”。
两人似乎已经认识过了,这会儿是“他乡遇故知”,又打了个招呼。
顾瑾的目光很快捕捉到时夕的方向。
他把和女解说的交谈放下,转头过来,手里还提着杯饮品。
“教练。”一个月不见,少年清朗的声音再次迎面而至。
时夕精致的眉微微低着,睫下敛着细碎的光。
顾瑾到了跟前,比穿着高跟的时夕略微高上一些,眼光亮亮的往下洒落。
“这套衣服......”
女式西装,贴合着纤细的腰身和纤直双腿,衣服的褶皱和线缝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时夕优美的曲线。
他从前在KM基地那阵,还有更早时候,都没亲眼见过时夕这套西装模样。
倒是有休闲西服,但比不上正装笔挺,高雅从容中更显腰细腿长,让人赏心悦目。
只是再多看一眼,时夕脖颈间乳白的肌肤泌出了些细细的汗珠,额边几缕柔软的发丝沾了丁点湿意。
“衣服怎么了?”时夕整了整衣摆,担心是哪里出了差错。
“没什么,从前在基地没怎么见你穿这套。”
“比赛才穿,挺贵的,还好依旧合身。”
顾瑾想见什么,点点头。
他看过时夕从前的比赛录像来着,在CXG时好像就有这身西装。
只是当初镜头前看只觉得端庄,离近看还多出好几份勾人。
特别是夏日里沁出的一抹水汽,像是给莹白面庞添了娇嫩。
周边,来往的入场观众渐渐嘈杂起来。
两人走进舞台内场避开人群。
穿高跟站的久了,时夕找了处墙边的扶手,双手撑住腰身。
“你怎么回来了?”
“你忘了?”顾瑾无辜的眼神里,似乎还隐约埋着些谴责。
他顿了顿,继而喉结微动:“毕业典礼,说好的,带你去。”
说好了吗?
时夕疑惑地将记忆往回滚。
似乎顾瑾的确邀请过她,但这事是否定下来......
时夕还没把当初的约定想清楚,顾瑾把一直拎着的饮料递过来。
“柠檬茶,要喝么?这里也不怎么透气......”
她顺着少年修长指尖看去,里面是最近很火的手打柠檬茶,吸管都还没开封。
“没动过。”
时夕心动了,现场确实有点热。
平时她只爱咖啡,但就算冰咖也并不算是个降暑的选择,而且卖冰咖的小卖部还倒了......
她接过杯身,冰冰凉凉,入口带着酸甜清香。
夏日的冰凉总是让人精神一振。
“还专门去了冰?”时夕讶异问。
她记得顾瑾自己喝冷饮都是正常冰,去冰是她的习惯。
“当然,这杯本来就给你留的。我那杯都喝完了。”顾瑾往不远处的垃圾桶使了个眼色。
“喝完了......来这么早?”
“中午的车到南站,直接过来的,孔经理给我留了亲属票。”
顾瑾低眸。
“不知道你周末有没有空挡一起去学校,我提前回来准备,先过来赛场看一眼。”
又是亲属票。
时夕想起上一次,他们两个一起看的KM比赛,顾瑾还上了台当“幸运观众”。
她轻轻含着吸管:“怎么回来不和我说一声?”
孔喆也没告诉她票的事。
“想着留个惊喜,惊吓也行。”
少年红亮的唇边浮起一缕笑痕。
时夕没答应了,低低吸着清爽的茶饮。
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翻出来,是连芮的消息,发完还“抖一抖”。
时夕顿住了,抬眸细细往场边看去。
果然,没走远的连芮正等着她。已经用上一种微妙带着古怪的眼色打量过来。
时夕把顾瑾放下,转身:“我先和朋友说两句。”
“朋友?”
“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个姐姐。”
“她是你朋友?”顾瑾有些不太自然地挑了挑眉。
......
场下,灯光师正调试着舞台光影,忽明忽暗,照得场下人影摇曳。
连芮这会儿化过妆,提着抹胸长裙,粉粉的一条眼影拖出西瓜系甜美风。
“什么情况,你和顾瑾那么熟!?”
还隔着几步,时夕就听见对面连芮那甜妹风格的嗓音。
没等她回应,连芮一把揽上她臂弯:“可以啊。顾瑾和我说在等人,没想到是等你,这回花落咱家了。”
时夕抿了抿唇:“他过来看比赛,我也是正好遇上。”
连芮眉色飞扬:“还藏,我刚刚试探着要他那杯柠檬茶,他都不肯给我,见到你就送嘴边了。”
时夕叹口气。
她肯定是误会了。
“我是他教练,你知道吧。”
连芮点点头:“那天和你发过消息,后来才知道的。”
“我当时还想,有你这个教练在,说不定哪天能牵牵线,但是。”
女解说掰着指尖,轻咬红唇。
“现在只能给你们送祝福了——不过说真的,你们这种关系什么时候能公开啊,感觉特别容易遭粉丝那个......”
“都说了。”时夕稍微把人退开点,重申,“是教练和队员。”
“没进一步?他看你明明是小狗看骨头的眼神,我从前可没见过谁家队员这样。”连芮眯眼。
自己成了骨头......时夕顺着她的话往顾瑾那边望。
少年薄唇挑着笑,乌亮瞳仁说清澈也清澈,要说藏着什么额外的心思。
那对目光只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是她一直把直白视而不见,有心当做纯粹了吗?
时夕不由地掌心攥了攥。
“你不心动?那可是优质小奶狗唉。”连芮轻轻掐她胳膊。
......
顾瑾等得久了,还是靠近过来。
“不打扰你们,我去后台背手卡了。”
连芮当面抛了个眼色,溜了。
后知后觉中,顾瑾的声影已经靠的太近。
那冬日里火热的胸膛,夏日倒一点也不灼人,裹在蓬松的坎肩布料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时夕无意识中抵了抵他的腰,把人固在不近不远的身前。
“你们在聊什么?”少年低垂着眉眼,轮廓温顺地融进舞美灯光里。
她想,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比BP难做多了。
“聊你。”
顾瑾似乎没想到这个回答,眸色滞了一瞬,随后眼角眯起笑弧。
“我怎么了?”
“连芮说主持解说们对你挺有好感。”
时夕把话题引向安全的角落。
顾瑾有礼貌,赛场上风格激昂,场下风度雅逸,给人留下好印象并不难。
就像刚才,他替柔弱的化妆师开门,就能在又一个小圈子里加分。
“你呢?”
短短两个字,顾瑾把话题勾回来,一双桃花眼分寸不挪,坚坚定定。
时夕指尖蜷了蜷。
有人总爱给出暧昧的信号,贪恋那种游离在友情和恋情之间的模棱两可,充满不确定性的吸引力。
同时又能逃避承诺,随时脱身。
从前刚入行,她周边就不缺乏这类人。
但顾瑾这人,从来是与人亲疏分明的——起码从她认识那一刻开始,便是如此。
初时他总和她客客气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客气中的隔阂消失了。
他这种性子,要是没有和人界限分明的觉悟,大概就是最直截了当的吐露心迹。
时夕想到这里,忽地觉着身边这股闷热是恼人的一团火,西装则束缚住了她,让她脱不得身。
少年清亮的眸光在忽明忽暗的舞台下如同旋涡,卷来了不尽的热意,只留片地皎洁与清明。
时夕猛地吸了口打柠茶,从颈间漫上的热意消退了些。
她静下思绪,指背从衣缝间抬起,把他也推得远了些。
“比赛快开始了,先找座位吧。”
.......
夜色暖融。
从场馆出来,晚风都是温热的。
KM的对手是赤城战队,对于顾瑾和时夕而言都有些关联。
对面上路的every是时夕带的前一个上单,而赤城战队本身则是顾瑾的现队友苏明宇的“前任”。
换了打野的赤城战队不复春季赛的凝聚力,在KM思路清晰的进攻下以1-2的小场成绩失掉这场常规赛的积分。
KM赢下了硬仗,晚上行程是吃火锅。
说来奇怪,坐立穗城的KM战队里,能吃辣的占了多数。
反而是AY建队在山城,队员个个长了条猫舌头。
“教练,你不吃辣,我们专门预订了番茄锅。”宋书走在队伍前方贴心道。
这时,顾瑾等在场馆门外,截住KM众人。
“正好,你们吃辣锅,我带教练吃晚饭。”
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顾瑾回来了,刚刚休息室也见了一面。
没想到等在这准备接人呢。
“要不你也来,吃别的也行,大热天吃什么火锅——泰菜怎么样?”
钱多多飞快提主意。
宋书撇撇嘴,显然觉得是馊主意。
众人不解的是,赢下这场比赛,时夕却没那么有兴致。
那张白皙的脸蛋在行道的远光下有些模糊,唇角一丝都没翘起。
“不用,你们去。”顾瑾摆摆手,把人推上了队车。
他大概猜出教练情绪不高涨的原因——
和过去的队员交手,还有那么份渊源,总会有些感慨的。
“带你去家馆子。”少年牵起她手腕。
“哪里?”时夕感受到蓦然贴近的肤温,恍然抬头。
她还在想着比赛的事情,发现队员都走光了,身边就剩下顾瑾一人。
“去了就知道了。”
队车都远了,她似乎也没什么其他选择。
顾瑾带她打车去了处私家小餐馆。
老板一眼认出了顾瑾,端来茶水。
“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都毕业了,再也不回来了。”
“是今年毕业,还有最后几天。”顾瑾笑答。
“那是真没几天咯......”老板摇摇头。
来这里吃饭的多是学生,顾瑾曾经也是常客。
“你们学校的小饭堂?”时夕问。
一般高校周围就有这种“备用食堂”,她上大学那会儿,也有这么几间,可惜后来都关门了。
大学生的口味和性价比评判标准总是挑剔又中肯,能被一众高校学生认可并从餐饮店的包围里存货下来,大约是不错的。
她看了遍菜单,上面多是家常菜,各个菜系都有,主要是粤菜和北方菜,中间混进去些川菜。
时夕怕沾油污,等菜时脱了西装外套,边评价道:“挺实惠的,你和老板预订好了?”
他们来时就剩一桌,正好是两人位。
顾瑾实话实说:“没有,这个点他们上晚课,一般都能空出几桌来。”
没想到,就剩一张双人桌。
恰到好处的容错。
门外,一对学生情侣往餐厅里看了眼,发现没空座后遗憾地离开了。
“要是再晚来一点,饭都没得吃了。”时夕唇边牵起很浅的弧度。
“可能是校庆影响,来了些校外的客人。”顾瑾猜测。
六月的第一个周末是Z大的毕业典礼,同时接的百年校庆,一整个六月都是开放月,门卫几乎不拦人。
“就算没座位还有饭堂,实在不行,捧着打包饭盒去校道边吃......”顾瑾眨眨眼。
更晚时,两人走上校道。
时夕还穿着高跟,没想走远,第一声下课铃响起,两人坐在校湖边的石凳上。
望见对面远远的教学楼里,几个晚课上到一半偷溜的学生。
“为什么总想带我来学校一趟?”
时夕吹着终于清凉下来的晚风,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下午问毕业典礼之约时,时夕只说周末不一定有空。
结果,趁着队员吃火锅,顾瑾当晚就把她拐过来了。
顾瑾沉默着侧目,见她脑后盘着长发,手上搭着外套。
“就是想,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风里带着湖水的些许鲜味,吹在两人清凉的衬衣上,泛起湖水波纹般的褶皱。
闲适时光,她深吸了口晚风,抽开发夹,松散了长发。
如瀑的长发仿若掀了一阵风,顾瑾隔着半个身位,心脏被吹拂得晃了晃。
他悄然打开肩上的包,从她小臂间抽过外套,折叠好收进去。
踏入校园,时夕似乎松下了赛场上那份敬业的紧绷感,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心情好点没有?”他问。
“一直都不错。”
“口是心非,打完比赛可不是这样的。”
时夕垂眸:“只是想起过去的某些瞬间了,就当是我不敬业的私心吧。”
赢了比赛,本该和队员们庆祝,但她个人心态停滞在某刻的过去里,没及时给队伍提供正向反馈。
“谁没有私心呢......”顾瑾目光放远。
他指着面前不远的大草坪,嗓音漫进湿润的晚风,像是最温柔的校园向导。
“那片草皮,白天会有校友来拍婚纱照。”
“以前往东去还有座小树林,影响不好,被伐了,扩建了新的系楼。”
时夕静静地听着。
湖水鳞光熠熠,渗进青布白衣中。
“湖边这座小石拱,听说是早些年的表白圣地。”
“早些年?”时夕问。
“现在都喜欢用表白墙了。”
“哦。”她心领神悟地点头。
“但那样一点都没有仪式感,很多告白也被玩笑话掩去了。”
时夕没评价。
表白墙的确显得有些轻浮。但不可否认,许多情侣也是这么促就的。
她一时起了探究的心:“你呢,去表白墙留过言吗?”
有没有人给顾瑾留言,基本不用问——许之年和她透露过这枚校草的受欢迎程度。
她只是好奇,哪怕不是主动告白,他有没有回复过。
“我?”
顾瑾轻轻摇头。
“我但凡心动,肯定会把人带到湖边,就在石椅上表白。”
时夕倏地意识到什么,目光偏转,正对上他温凉的瞳仁。
距离不远不近,完全没有侵略的模样,但只有一双真挚的眸,桃之夭夭,似乎要将她一共笼进盛满的夜色里。
越过斑驳树影,月色浓郁欲滴得像是落在两人肩头。
石椅很长,往后还有不少余地。
但她这次没想躲。